第20章 癡情雪衣
回了主院,赤蓮默背著那浮在水麵上的血字,仔細將第三重的心訣謄寫在紙上。
其中有這麽一句話,她不由得動容:通以男女之合身,破以血力之阻勢,催加體內混沌未始之能。習成,血脈經絡清晰即見,隨時漸消。
她伸出手臂,把袖子挽上,果真顏色漸淺,現在隻留下淺淺一片紋絡。
那昨日裏的不省人事,應該就是這檔子事給產生的。
昨日是十五,十五月圓,引發的血流加快,難怪一開始跟中了豔毒一樣。
不然……腦子裏麵不時閃現的畫麵,原來不是別的,竟會是那功夫扯先來的一個先兆罷了啊。
她自顧恥笑一番,否則她這是該多不禁逗啊!可笑自己先前未有過這般反應,還傻兮兮地一昧承著。
不多時,她又擔憂了,血祭那簡單第三重就可以衝淡她的控製力,那後續呢?
她不敢去想。萬一,練到後來,就連她再也控製不住自己了,那是不是就會瘋啊?
血祭九重,重重劫難不同,但每一重都較之上麵更難,更加毀人毀己。
這就是要獲得之前,必須付出的代價。常人難以成功,因為舍不得付出代價,可這世上,哪有無價之得?
“還繼續下去嗎?”她問自己,一邊是自己,一邊是背後的兩個家,似乎自她這一個人就會顯得太渺小了些。
可是人生來就是自私的,不論於大義大德間,還是小情小愛中,向來都是以自己為先。
“先擱下吧。”她對自己說,這是她的答案。
罌粟走進主屋來,問:“宮主是不舍得的吧,會後悔嗎?”
“不清楚,你看著我會後悔嗎?”舍不舍得呢她是真不清楚,但是做不做得,她已經給出了答案。
罌粟盈盈一笑:“不會。”
赤蓮對罌粟一笑,罌粟算是了解她的,做了的選擇,就永不要後悔。
畢竟後悔隻是一丸延長麻醉的藥,該痛的會來,總有一天該來的,死都不會走。
“罌粟,你去將西廂收拾了。”
罌粟首次多嘴問了一句,“是要封了嗎?”
封它做什麽?雖然不知道以後他還會不會回來住,但也還不至於他前腳一走,馬上就封屋。
赤蓮擺擺手:“不用,不用。”
她沒曾想大意了,罌粟入西廂,滿室腥氣,有血腥,也有別的味。
她當下時怔住,一將前後發生的事情牽連起來,不多時便明了這是發生了什麽事。
這也不難解釋著今天的事,收拾了西廂,不久就回來主屋裏來寬慰她人。
“宮主是因為那件事才悶鬱不快的?”
赤蓮一愣,明白了那件事是什麽。對於罌粟,她想要尋求的答案多過於羞赧。
“不全是,”赤蓮撓了撓頭,想不出還有別的什麽,索性就不想了,問罌粟:“你說他會不會狠我?”
“宮主多慮了。清歡他並非是是非不分的人,怎來恨人一說?”罌粟頓了頓,又說:“不過宮主又怎會做出……”
可正是因為他分得清是非,這一場非,才更憂心這將來是如何的個相處法子。
赤蓮擺擺手,沒有答話,這還不都得怨祖師爺啊。
罌粟見狀,走到跟前來,用手輕輕撫上赤蓮腦袋,說:“失禮了。”
她溫柔笑著,神情就像待親生妹妹那般溫暖的目光,赤蓮知罌粟這是又將她當做了她的妹妹,她也就承了這個情,將腦袋安安心心地安防在罌粟巧巧纖手裏頭。
“宮主這些年來不說,屬下也就做不知道的模樣。宮主怕的是迦冥宮主怨的吧?”
女人家果真是心思細膩著些。
“迦冥宮主那些年來對宮主的好,宮主的心思,屬下也算是知道幾分的。眼下迦冥宮主已經去了這麽多年了,屬下也望著宮主能放下了。我跟著迦冥宮主年頭不算短,依照他的想法,也會讓宮主有個好歸宿的,這麽些年,唯獨是宮主一人念念放不下而已啊。”
——是嗎?雖然那一道口頭上的婚約真的也算不了什麽,可是,終歸還是有點約束的,且不談他養人這麽多年的事兒。
而且,慕清歡是她恩師,又是恩人,還是她幼時最信賴的那個人的親弟弟啊。
慕清言對於她的那點心思在罌粟眼裏是關乎男女之情的,其實不全然,裏麵卻還帶著別的心思的。
因為他太善良了,身為邪教宮主,他早就不願意去害別的姑娘。慕清言養了她,又加諸她是莫家的女兒,理應慕家人是應當照顧並娶回家的。
“是清歡跟迦冥宮主的關係,才讓宮主這麽著難的嗎?”
“可能吧。”
赤蓮想起望舒以前說“不是真心待他就早些放了他”,今日放他走,有沒有過猶豫赤蓮覺著也不知道了。
她也心裏知道打小就不太待見這小孩,舉止輕浮又沒個好教養。
可是真正拎著在一塊後,他根本就是裝得一副痞子樣,她也是一副邪教宮主不正經的模樣,恰好湊了個雙,意想不到地合襯呢。
赤蓮不知道對於慕清歡是個什麽樣子的情分,這中間隔了層紗。枉著她功夫極高,看得到數裏外的事兒,也看不透這層紗啊。
罌粟抿唇笑笑:“那宮主安心,迦冥宮主不會想見著你如此為難的。宮主也是時候覓良人了。”
赤蓮一陣汗顏,什麽時候罌粟也作了丁長老的說客了?
“這是什麽話?”
罌粟輕柔一笑:“屬下多嘴了。”
罌粟的話在理,但畢竟“曾經滄海難為水”啊,又如何“棄舊覓新找人睡”?
過幾日稍回暖了一些,雪化,大理石地磚上到處是有雪水痕跡。
這個冬日裏出了個和暖的太陽,陽光照在水跡上,映襯出五色光彩。
日頭佳好那日,赤蓮拖著沈望舒陪著她去了一趟“癡情司”,老天覺得這事兒讓她自己一個人麵對有些不厚道。
沈望舒一副疲憊樣,卻那張磨人的嘴剝比剝比地欠抽說著話:“小宮主,天冷,多穿些。你瞅瞅你自個兒,多大個人了,還嘟著個嘴。:
赤蓮捏了捏嘴,摁下去,又伸手捏了捏他的胳膊,使了力氣。
他不覺什麽,繼續道:“知道的呢,是以為咱們宮主發哪門子春情了,不知道的,該以為我牽著女人去賣了呢。”
她撇著嘴一臉不耐煩的樣子罵道:“狗嘴!”
“丁長老是叫你來選男人,不是去叫你賣身,搞得跟第一次青樓接客那樣子做個什麽鬼樣,”沈望舒走前一步,轉身橫過來,兩隻手伸出來在將她臉一拉,活生生扯出一個難看的笑容。
“來,給爺笑一個。”
赤蓮一腳踹在他腿上,弄出一個黑腳印子,惡狠罵道:“滾!”
沈望舒這個閻王小鬼看看柳黃色褲子上的印子,然後抬眼對赤蓮一笑,她當下心裏咯噔一下。
——這個笑,實在是太熟悉了。
沈望舒輕啟紅唇,媚眼一拋:“宮主,人家身上可是留下你的痕跡了呢。”
“……”
赤蓮已然是習慣了他這個語氣,白了一眼他,一把拍上那張俊俏的麵容,將他的臉往別處打去,說道:“別處騷去。”
兩人一路笑鬧地進了“癡情司”,路上兩裏路,舒了笑聲。
丁長老、孫嬤嬤帶著些小男子在癡情司的南院子裏等著人。
赤蓮站在階上往下看,一丈遠的地下頷首低眉地站了十多個,可是——
“縱是有千種風情,你們能否抬頭讓我好好瞧瞧臉啊,讓我光看著這黑腦殼是要做甚。”赤蓮犯惱嘀咕著。
丁長老難能客客氣氣地拿著一堆畫幅卷軸來,麵子上笑開得跟一把撐爛的傘,他那表情她也懂,就像有有錢的貴客來看中了自己的寶貝女兒,他可以像個勾欄院裏頭的媽媽一樣開心不愁生意做不下去了。
“唉。”
赤蓮望著丁長老歡欣雀躍的樣子不禁搖頭歎氣,這像是丁長老要選夫婿一般,而不是她要選。
這麽些個人已經在跟前了麽,為何還拿著一堆畫兒來糊弄人。
她一卷一卷的展開,瞄了一眼,合上。不耐地瞧了瞧下麵的男兒,恭恭敬敬地低著頭,這禮節,周到是周到,但火大,火大!
赤蓮眯著眼,打算隨意點一個人得了,
抬著手,打算數小雞數到誰就是誰之時。
黑壓壓的腦袋裏麵,忽然在那些人中,一人抬起了頭,對她清然一笑。
青衫揚目一水間,萬古亙留一心中。
他茶白色的衣裳,下頜骨極是秀氣,提到耳垂的線條,風削過一樣,盡是柔和態,不咄咄逼人。高挺的鼻梁如是芝蘭玉樹,清雅不凡,勾人的眉眼和著稍許寒冷的風撲在臉上,卻是絲絲暖意,他的眼神,是一種溫和的淡漠,這個世間都像是與人無關一樣。
可這般溫和的疏離,她一如落在春風裏,霎時吹散了雪化時候的寒意。
他這個人,是前所未有的溫和,有暖意的。
赤蓮抓住了閃過腦海裏的記憶——可是,這個人,好生熟悉啊。
赤蓮將手中的畫卷一扔,直接走下梯子,走到他跟前。
宋玉《登徒子好色賦》中言鄰東家之女“增一分則太長,減一分則太短:著朱則太赤,施粉則太白”。
要講美人,便講究一個一個恰到好處。這句話若是套在眼前此人上,是再貼切不過的。
他勾人的眉眼露在溫柔笑著的臉上,不知還能勾去多少人的魂。
用一個詞來作他,就隻能是勾魂的無雙鬼。卻是叫他心甘情願地勾去的無雙陰司。
“你叫什麽?”
赤蓮微微抬起頭看他,那背光打過來布在臉上的陰影,真的好熟悉,似乎在哪裏見過他。一驚覺,那夜裏的人。不知道是不是前些次的人。
她隻知道那中秋夜裏喝多了,對那個人的相貌和聲音都忘了,唯剩下那對月撫琴的身影還記得。
看著身量,大致有些像。
他輕盈一笑,沒有答話,而是捉住赤蓮的手,用食指輕輕在手掌上寫下兩個字。
——雪、衣。
赤蓮忽然覺得有個人低著頭,卻一直斜瞟著眼,那眼神,她忽略不了。就在雪衣伸出手在掌心寫字時,那微抬起的腦袋就一直僵硬著看著。
她好奇往雪衣旁近看了一眼,那個男人慌忙低下頭,半麵秀麗臉龐露出,細膩皮膚細微抖著。
——害怕嗎?還是什麽?
赤蓮這人不願為不相幹的事多花上一份心思,太累!想了一下不明白的事就絕計不會多想,回頭再看雪衣,想著那時候送她回去的“癡情司”的那一個人,那一句有些模糊的話,“我是‘癡情司’的……”
那個人說得可是“雪衣”二字?
雪衣雪衣,這名字生了根一樣,在心裏盤旋。
赤蓮甩甩頭不再多想,朝丁長老說:“行了,就是雪衣了。”
她牽著雪衣的手走出行伍,直接出門回主院。
丁長老楞眼,說:“就一個?”
“要不還怎麽著呢?”赤蓮打著的主意是反正他隻是叫她來選人,選一個,也是選!
才走幾步,突然從旁邊撲來一個人,猝不妨及地砸在自己身上,又馬上被攔腰抱住,赤蓮整個人差點被一下撞到地上去。
“唉喲嗬,這他娘之的是怎麽一回事兒啊?”她腦子懵住,不知道這老天爺又跟她玩哪一出的戲了。
“宮主,你選我吧!你選我呀!你把我也選了吧!”
這人將才卑微的姿態不在,化作現在的嚎聲,分外刺耳!赤蓮緊緊皺起了眉頭,格外厭惡著這人這動作,輕浮,不像是與她能夠一道的人,拿出手打算把他強硬從自己身上推開。
她未來及做個反應,沈望舒倒是開口了:“下作東西!來人,把他手砍了,扔出去!”
那個人驚慌失措,錯鄂的眼神裏對事態變化的驚懼,震耳呼叫:“宮主救我,求求你,救我!你救我,我不想死,我不要死!我真的……”
聲音戛然相止,一下子給點了啞穴,發不出聲音來。
赤蓮不願意聽到這般聲音,太嘈雜,忒亂人心。
原來剛才一張塗畫著人間美色的臉上盡是腐敗的假意,這裏間的戲子無義,果真世人說得不錯。
赤蓮看著那人無情笑笑,心裏一陣薄涼,冷笑了一番,又無奈看了這被拉走的人,才輕言對沈望舒說:“你別嚇他。”
“我哪是在嚇他?”沈望舒望舒用無名指摸了摸眉頭,讓人把他帶了下去。
丁長老和一幹人就著剛才的鬧劇,臉色都有些難看。她難看的臉苦笑一下,罷了罷了,這個烏煙瘴氣的地方,本就把最本質的心裏給掩藏了去。
——難道,身邊這個人也是這樣的吧?
她覺得有些心涼。不過,要到這“癡情司”來覓癡情也當真是她的腦子被白長老給藥過。
她鬆了鬆手,拉著他的袖子,說:“走吧。”
出“癡情司”,然後就帶著雪衣望舒,一起往主院那方去。
石磚上的水跡幹了大半,恰恰此刻天上的雲掩住了冬日,沒了陽光。
整個宮裏,就像還是冬天裏的灰蒙蒙的那個樣子。
赤蓮望了望這陰鬱的天氣,不由歎聲,曾經滄海畢竟難為水啊,除卻巫山又哪裏有雲呢?
不多看後頭的人,擺擺手,示意後麵的雪衣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