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諱莫如深
赤蓮帶著雪衣離了賣兔兒燈的地方,不出幾條街便是挨著“摩訶河”的一條吃食兒街。
這條道上在這些時節常有著這天下有名的各種零嘴,吃著玩。小店到處是天下各地的吆喝聲,加上各色人的方言話,整條街上雜著各式樣的喧鬧,這就是奉都的味道啊。
奉都的味道,那叫做江湖。
而這其中有著一種杭州處的吳儂話音,軟糯得有些趣味。
雪衣抄著不是特別好的杭州方言在一個小攤上買著一種點瓣桂花酒釀糕,赤蓮聽了幾句,不大能懂得意思,又加諸各式雜聲,也便不再去細細打探,而是望著“摩訶河”上的夜舟畫舫出神,那掛著荷花燈的舫頭搖搖晃晃,就像好多年前在西湖湖心飄蕩的一艘小蓬舟子。
那一年,她還隻有十三歲。
同慕清言去了一趟西湖。
雪衣喜歡水,她應當也帶他去一趟西湖的。
“吃的來了,要麽?”
她回頭看著高高興興的,搶過他手裏的東西,眼裏是嘻嘻笑著地對著雪衣的眼神
這當下的一個眼神,不由讓他覺得很欣慰,還沒正高興多久,然而下一刻——
“張嘴,本宮喂你!”
篤定又熟悉的命令式口吻,還是那個有些不可一世的人,雪衣瞬間覺得剛才在“聚仙塚”時候的小嬌羞都是天下最紅的唱戲師父教出來的,
他不由覺得這個事有些好笑,但還是順從地聽了話,乖順地張了嘴。
情義在變,身份卻不會變,他是她的,隻這一點永遠不變。
這樣,他就不能忤逆一件像是這麽小的事。以前是逼不得已,現在或許已經變了吧,否則他自己又怎麽會笑著接受那一份霸道呢?
“清歡哥哥你看,那邊有一個男的喂另一個男的。”
慕清歡匆忙捂住她的嘴,生怕這小丫頭惹出事來:那個女人,隨便惹不得。
複穎還眨著眼睛看著這她從來沒見過的的事,兩個長得不輸女嬌娥的男兒郎在一丈遠處的親親呢呢的,好不害羞。
而她和清歡哥哥本是奔著這裏的小吃零嘴來的,一開始都還高高興興地在鋪子上逛著,忽然就拉不動了清歡哥哥,原來是被這兩個男人正在做的事兒給吸引住了,果真是新奇事,這清歡哥哥半天沒挪過眼睛呢。
複穎以為清歡哥哥也是看到了新奇事吸引住了呢,可是她不明白她都看膩了,為何清歡哥哥還要一直看著呢?那有些傷心的表情,又是為什麽?
“別胡說啊。”慕清歡悶聲斥了她一下,卻不敢回頭看正往這個方向看來的兩個人。一個心心念念地相見,卻實在是不願見到那個男人,搶了他的人的男人。
可這躲得了一次,這第二次再逃就是他太小氣了。第一次還尚且有理說這人多,沒看清楚。可現在這寥寥幾個人的,她還正盯著這邊看,又是小師妹出聲喊的,他再作不就跟別扭的被夫家拋棄的小媳婦一個樣子了?
——丟不丟人啊!
慕清歡丟下手,朝麵前不遠的兩人拱手賠個禮:“我小師妹年紀小不會說話多有得罪,還請二位海涵。”
赤蓮撇撇嘴,心裏想著:說得好像自己多會說話一樣。
麵上還是維持著特別和藹的笑容說:“沒事兒。”
慕清歡裝著哥倆好的模樣掩飾他心裏一味打翻了醋壇子的氣味走上前去,一把摟住赤蓮的肩膀,像個街上小混混一般流氣說話:“兄弟,這位是哪家的呀,你現在這風流度可真是小弟我都比不了的啊,嗯?現在都開始玩起男人啦?”
赤蓮聽著擰緊眉頭微轉過頭去看他:“做什麽一副陰陽怪氣的模樣?”
她把搭在她肩上的胳膊弄下去後給他們介紹人。
雪衣是好脾氣看著人微微頷首點頭,算是打個招呼。
慕清歡倒是伸出拳頭一把搭在雪衣肩頭,這一拳力氣反正不小,弄得雪衣倒退來了一步,站穩了後看著這人笑笑,低下眼去,不看來人。
赤蓮嗤聲:得虧是雪衣脾氣好,才會一臉微笑地看著那個不懂事的小孩子。
慕清歡丟了一旁站著的小師妹,一把扯住赤蓮的肩膀還一邊說著:“那什麽,咱們既然都在奉都城,那咱們就一起去‘聚仙塚’看美人吃花酒去,師妹你自己先回去別等師兄了啊,那位兄弟可有興趣一起啊?”
赤蓮就覺得這話不對味兒,“那位?”
這顯然是將人排外,她有些不悅,但清歡這小娃說話不經腦子的事也是常有,也就沒管太多。
“天色晚了讓女孩子家一個人回去不安全。我記得前麵不遠是有一家從京城來的燒雞店,你不是好這一口嗎,咱們走那邊去吧。”
慕清歡也不多想,直接將人拉著去了前麵的小樓,絲毫不在乎旁邊的那個男人,也不管了自己的小師妹。
“清歡哥哥,我怎麽辦呀,你別把我丟下了喲,要不是我找爹爹告狀去。”複穎在眾人麵前忸怩又不安地帶起了哭腔。
“來來來,女人就是麻煩得很,牽著別丟了。”
“嗯。”複穎委屈的哭腔讓赤蓮忽然有些在意,他以前雖然是會嗬責小師妹,但一看著她哭就會好聲好氣地哄著。
現在居然會這麽不耐煩?雖然他還是答應了小師妹的話,但是這答應答得太過於是不耐煩了些,而且這很大原因還是因為怕被師父複晟罵的緣故。
他這個莫名發怒樣子,究竟是怎麽了呢?還是再生她的氣啊。
她是有教過人不能老是記小仇,太累。可是赤蓮忽然想起這不對盤的小祖宗,隻有小仇一直記著。
——這就難辦了,那種事情,就算她是個不拘於禮法的人,慕清歡卻是個正統儒家思想教出來的人,在意,記恨,也是應當的。
雪衣站在遠處不動,看著被帶走或是自願跟著的她的背影,心裏一沉:她是不是,就會這麽離自己而去?
他以前在癡情司裏聽過那宮裏無法無天的的慕清歡,又聽著是男寵的身份,能讓他那麽在宮裏鬧騰的,想必待他便不同一般,想必是很將他放在心上。
今日見著果真是一副無法無界律的樣子,那一張狐狸勾人眼,挺拔的鼻梁骨,是她喜歡的好模樣。
輕薄的動作,又對她委實是尖酸的嘴,看上去討人嫌的性子,卻說不出地是個討喜的相。他實在想不出“癡情司”裏,哪兒還能找得到能比得上小倌哥兒。
他入了住院後一直沒見到那傳言中的第一男寵,他會不會隻是她用來閑置借以思人的一個模子?
雖今日見著他倆並不相像,可今日這真主來了,他自己多日來好不容易經營的一筆恩情就化成了冬天的雪,春天不到或許便已化了。
不安定的心思,開始在心裏蔓延,一片心底生冷。他已經沉淪了,可是她卻沒有。
情愛之上,他是個輸家。
如今正主來了,他就是輸得徹底的人了。
方才的兔兒燈抱在手裏,微紅燭光帶來的暖和意,放在心裏卻是冷冷寂寂的
眼睛看著他一下子將人拉著攬著,她也沒個掙紮的,以她的功夫那裏有脫不了的理兒?隻不過是她自己願意罷了。
他從開始到現在付出的真心,就全是一副無聲的水花,一堆渺茫的泡影了吧。
看著被拉走的人影,他的心裏泛起一陣酸澀,就像這整個心裏隻剩下了這麽一味,其餘全給那個慕清歡帶走了,可恨自己偏偏做不得什麽,哪怕隻是不過一句拒絕。
他永遠也不能拒絕她,永遠,都不能,這就是倆個人的差距,永遠不能彌合的距離。
這是一開始,就逾越不了的差距。
雪衣心裏冷,不由得縮緊了身體。
而赤蓮被清歡大力帶著,又給慕清歡壓住了肩膀不好使力,隻得她將右手空下往旁邊摸了摸,摸到雪衣的指尖後馬上往前牽上,緊緊抓住,說道:“雪衣你往我左邊站,我好牽上一起走。”
她可不想像他爹娘一樣隨意就把人給弄丟了,弄丟了,這世上哪裏去賠這麽一個妙人兒,赤蓮覺得丟了雪衣比起丟了一堆金子來說,前者可是虧大了。
他聞言聽話,將兩隻兔兒燈懷抱在左手,騰出右手在她右手後背繞過去重新牽上,轉過身。
雪衣不敢讓人察覺出來那些心思:她至少還是有點在乎著自己的,就算是隻有那麽一零星的瑣碎在乎就已經足矣。他要的,他能要的,真的一點都不多。
四人橫欄著窄窄街道走著,慕清歡手邊扒著個嫩黃衣衫的小女孩,扯著她清歡哥哥的袖子跟著。
慕清歡左手一把擱在旁近赤蓮的肩上,她呢,左手上又牽著個雪衣。
偶有街上的人經過,不禁對這四個人的關係弄得腦子開始繞進了死胡同:這這這……三個男人,一個女人,這也實在是不夠分啊。
前麵,京城遷過來的燒雞店,四人進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