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無命之命(二)
“晉城外向東八十裏,就是‘尺舒樓’的老巢,那日我見到了許多人,都是隱藏在‘尺舒樓’少有出麵的人,我追過去那個跟蹤的人就帶著‘尺舒樓’的味道。”
“所以現在要去尺舒樓嗎?”雪衣還是沒忍住地問了一句,慕清歡擱後頭隻能又扯了扯他的衣袖,這人怎麽這麽蠢,給說了這麽多傷人的話還要貼上去,這麽不長心。
天涯取下自己的武器,覷了雪衣一眼,“你不去,去了也沒用,反而礙手礙腳的。”
雪衣悵然點點頭,知道這個明理兒,道:“我知道,還請天涯護法一定將宮主帶回來。”
“嗯,我的責任。”天涯點了頭,不再看倆,抬腿便要出門。
“師父,我跟著去吧,你一個人怕是應付不過來那麽多人的,我好歹能幫個手的。”
天涯站在門口想了一下,“你也沒什麽用的,你來可以,到了‘尺舒樓’我是絕對不會管你,是傷是死,全與我無關。”
“嗯,徒兒明白。”
“我去牽馬,宮門回合。”說完便一展本事跳上院牆去往馬廄處。
“你放心,我師父這就去了,我一定跟著把人帶回來的,估計要見點血了,你先去白隱修那兒把跌打藥準備好,我去了啊。”一通不知道為何說出來的話說得沒頭沒腦的,說到後麵自己這舌頭都有些混了,趕緊就打住,“我師父說了要在宮門處匯合的,我先走了啊。”
沒等回答就立即急衝衝地跑出去往宮門奔去,天涯已經翻身上馬,見著人來,等也沒等就走了。
“啊呀,你怎麽騎千裏了,它不踢死你啊。”慕清歡說著就踏馬鐙上去,追趕上去。
“宮主若是真給抓走了,至今沒逃出來有兩個可能,一是她自願留在那兒查究東西,二是她最近功夫有異常或是給下了藥所以逃不出來,我們得在夜裏先探探路再說,若是她自願的,咱們就回來,若是沒能逃出來,咱們得拚了命救人出來,可能會死在那裏,你想好了先。”天涯說得異常珍重,臉色沉頓。
慕清歡一愣,沒想過這些,但是這是第一次天涯對他說這麽多字兒,情況隻能比他說得更糟糕的,但還是毅然點點頭,隨之一起。
抵達尺舒境內的時候,天際的夕陽在那頭紅著臉,像是在恥笑一樣。
天涯站在遠離“尺舒樓”一裏開外的一棵大槐樹上,又到處查看了尺舒站崗放哨的情況之後,與慕清歡匯合在那一顆老槐樹下,看著天還是微微亮堂著,便又多加思索之後,把心裏的一番話說了出來,“這是你最後的機會了,一入夜之後,你就沒有回頭路了,我查了這一帶,站崗放哨的人幾乎是沒有的,但是裏頭有著什麽人也最好不要去猜測。平常人是不敢去尺舒撒野的,這個行當有點本事的也知道尺舒一旦去了,能不能出來全看個人本事的。這個人本事呢,你現在還沒有那個本事闖入‘尺舒樓’的,現在你做個決定,入,還是不入。”
天涯的語氣太過於鄭重,慕清歡有些沒見過,驚錯了半晌,道:“我孑然一身的,又沒有別的人別的事拖累,要是還真就這麽到閻王爺那裏禍害去了,也算是值了,畢竟吧,她的命還是比我劃得算的對吧。”
天涯也是頭次好奇多問了別的,“為什麽會這麽想?”
“師父說你不通人情也還真是不通,她是你們當家的宮主,她要是出事了,想想都會有多少人因為她死了會遭到什麽禍患。武林大會那段時間我也看清楚了些,外人不懂玄冥,隻能看到表象裏的宮主,一宮之主怎麽樣就是江湖裏對玄冥的看法,所以她才會就算既不願意去那種場合也得去亮亮相表示一下她活得好好的,不怕死的盡管上的損色兒樣子。”
“她要是死了,那所謂的正派人士便是會來個齊齊討伐。我書讀的雖然不多,但是也知道將來被討伐的厲害的。師父你們這些有本事的便不說什麽了,像宮裏的‘癡情司’的小姐姐們,浣衣司這些不過是普通人的小婢娥這些手無寸鐵的人,我記得有個詞怎麽說來著,什麽什麽懷璧其罪的,我書讀的少,我覺得就是這個理兒對吧?“
“我不知道。”天涯很實誠地聽完了慕清歡的長論,說了這麽一句。“我書讀的更少。”
“也是哈。”慕清歡訕笑了一下,繼續說道,“我一個人就是無牽無掛的,這世道若是少了一個還沒出江湖就已經被淹沒在江湖中心的人,誰也不會知道,便不會做下什麽孽,與世無傷,所以用我一命去換一命,怎麽來說你們都不見得虧。還有我本來也欠她的,這樣還了,指不定百年以後在下頭見著了還能繼續去坑她的錢對吧?說不定還能見到地下的爹娘呢,這個買賣做得不算虧不算虧。”
縱是天涯再怎麽鐵心,也還是會覺得心裏頭難受,沒說什麽,一巴掌扇到慕清歡後腦勺,“屁話多,我先進去探一下,你聽到我的消息再騎著千裏進來。”
“這麽大陣仗啊,生怕不知道我們是夜闖的人啊?”不得不說啊,自己這個師父啊,永遠不走別人走的路啊。
“我有我的打算,你隻需記著我說的就夠了。”
“可是千裏認主,不讓我騎怎麽辦?”
天涯再是一巴掌落到他的後腦勺上:“屁話多。”
“待會在裏頭,我盡量保命,你記住了。”
這話的味兒落在耳朵裏頭怎麽都不是個滋味,慕清歡看了看天際的夕陽已經漸漸沒入天地一線之間,趕緊問了一句:“你是不是這意思是要把你自己的命丟在裏頭?”
“在你眼裏覺著,我的命比起你倆的來說,似乎不過了了,可事實就是這樣,你們倆好好活著是我的責任,就算是死在裏頭,也是我應該有的下場,其餘別的,未曾多想過,就是這樣而已。”
慕清歡不解,“為什麽呀?”
天涯遠遠看了看已經開始點起了燈的尺舒那座至高樓,沒有任何表情,說道:“命。”
“命?為什麽會有這樣的命呐?”慕清歡越說越小聲,看著前頭緊盯著“尺舒樓”一舉一動的天涯,說不下去,天涯師父就是這樣認定了死理兒,就一定不會改的人了,他早就接受了這樣的命了。
一貫是得不到天涯的回答,烈烈的風撕扯著槐樹的枝葉,打著不做腔調,不成曲音的悲歌,那是天地之間唯一有的聲音,那是夜風帶著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的到來,那是掙紮了許久卻早已臣服了的命。
天涯的那一個“命”字反反複複在慕清歡的腦袋裏麵盤旋,找不到出路,棲息在腦子裏麵落了個死結,再也出不來了。這是他這一輩子第一次覺得命這一個字兒,竟然是這麽的可怕。
“平日裏你不聽我的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就過去了,這一次你必須得聽。”
爾後天涯伸手拂了風向,閉眼感受了一下,驀然睜眼,“跟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