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弟弟

  他是一個十來歲的男孩子,頭發有些亂,衣裳髒兮兮的,衣襟、腰帶被扯得歪歪斜斜的,唯一幹淨點的就是他的臉了。他的五官長的很是秀氣,長眉烏眸,小小年紀便可看出日後俊俏的模樣了。


  那個被欺負,沒有反抗能力,名叫童童的男孩子原本蹲坐在地上,雙手抱肩,任由熊孩子們踹腳相罵,腦袋深深的埋在雙腿間,怎麽打都不出聲。直到瘸子出現後,被瘸子護在身後,才慢慢抬起頭來,滿臉都是委屈,眼下微紅,淚珠子在眼眶裏打著轉,但就是堅強的沒讓它掉出來。


  瘸子不方便蹲下身,盡量彎腰和童童平視:“沒受傷吧?”


  “沒有受傷,他們一直踹童童,童童一直護著頭呢!”童童搖頭,眨巴眨巴眼,像是想把眼淚給眨沒了,瞥了瘸子一眼,小心翼翼的,“童童今天沒有哭……”低下頭,扯了扯快看不出顏色、髒兮兮的衣角,“今天剛穿的新衣裳也髒了。”


  被罵被打堅強的沒有哭出來,可是新衣裳髒了,童童眼眶一紅,好不容易眨沒的眼淚又快流出來。


  童童快委屈死了。


  瘸子不為所動,冷漠的“哦”了聲,和方才趕走熊孩子護著童童的那人狀若兩人,“晚上脫下來洗吧。”直起腰,“我回去了,你繼續玩。”


  童童看了看瘸子一瘸一拐離開的背影,又低頭瞧了瞧躺在地上被摔得七零八落的小木馬,嘴巴一癟,小木馬壞了,童童不想玩了,童童也想跟著回去……童童吸了吸鼻水,乖巧的坐在原地,撿起殘缺不全的小木馬繼續無聊的玩著。


  原來真的是個傻子。


  方從筠的好奇心不重,同情心更不多,嗤笑了聲自己的無聊,飯籃子裏的飯菜估計都快涼了,將蓋在籃子外麵的粗布蓋嚴實了些,轉身就走。


  方從筠轉身的時候,童童看見了她。


  他立刻站起身來,綻開了笑臉,聲音有些怯怯的叫道:“姐姐。”


  方從筠挎著籃子半回首。


  見她搭理他了,童童仿佛受到了鼓舞,眼睛眯成一條線,笑得燦爛又天真無邪,他伸出瘦又短的手臂,攤開手,掌心處躺在一隻殘缺不全的小木馬。


  他歪了歪頭,眼神裏充滿了希冀:“姐姐,你喜歡玩小木馬嗎,我們一起玩小木馬好不好?”


  ·

  童童失落的望著她遠去的背影,抽抽搭搭的低下頭,方從筠已經走了一段路了,可總覺得一回頭就能看見童童低聲啜泣的可憐模樣, 心裏的罪惡感愈發的重了。


  她明明什麽也沒做啊,就是拒絕了他而已。


  方從筠加快了腳步,趕到私塾門口,將飯籃子交給了其他人,請代為轉交給方父,便一路小跑回去。方從筠氣喘籲籲的跑回去,童童已經不在了,她撿起落在角落的一塊小木頭,不知道是小木馬哪個部位的。


  下次見到童童,再給他吧。


  方從筠想著,抬起頭,嚇得好後退了好幾步……瘸子不知道什麽時候來了,站在不遠處靜靜的看著她。方從筠不認識他,沒打算打招呼。


  瘸子叫住了她:“方才我看見了。”


  瘸子冷漠的臉,質問的口吻讓方從筠非常不爽,看見了就看見了唄,怎麽著?她不理他家孩子還有罪了嗎?本來對童童的愧疚心理,經過瘸子這麽一鬧,差不多沒了。


  方從筠將手裏的小木頭扔到瘸子麵前的地上,“童童的小木馬身上的木頭,你自個兒帶回去給他吧。”


  瘸子臉色更難看了,拐杖重重的杵了下地,重重哼了聲轉身就走。


  “誒!你忘記拿童童的木頭了!”方從筠喊了一聲,結果瘸子走的更快了。


  方從筠一臉的莫名其妙。


  撣了撣衣袖,好笑的搖搖頭走了。


  這天晚上,方從筠做了一個夢,夢見她很久都沒有想起過的弟弟。


  其實她和方君一樣,她也有一個夭折的弟弟。


  她娘懷孕七八個月的時候,大夫說是個男孩兒,後來難產,接生婆說生出來估計是個癡兒。方從筠當時就想,就算弟弟是個傻子,她也會好好待他,保護他,不會讓任何人欺負他。


  連名字都早早的想好了,就叫做方從桐。


  可惜他不給她機會。


  他從母親肚子裏出來的時候,母親已經去世好一會兒了,身體隻剩下一點餘溫。


  她還記得自己視若珍寶的抱著他,親親他皺巴巴的小臉,雖然臉色發青,可有呼吸呀!恍惚中仿佛聽見他還哭出聲過。可是所有人都說她太想弟弟活著了,魔怔了。


  方從筠歎氣翻身,童童即便是個傻子,活著已經很幸福了,她和方君的弟弟,還不能平安長大呢。


  胡思亂想中,方從筠迷迷糊糊的睡著了,夢裏,一個小男孩兒聲音甜甜軟軟的叫著她:“姐姐”。


  “姐姐……”


  方從筠被小男孩兒尖銳刺耳的聲音叫醒,耳朵嗡嗡作響,一個激靈起身,一個小男童在門外正把門拍得啪啪作響。


  “姐姐!起床了!祖母讓我叫你吃早飯了!”


  方從筠有些恍惚,不知道此時是夢裏還是身外,坐在床上發呆了好一會兒,定了定神,待完全清醒過來,聽出是方誌高在門外喊她。這會兒方誌高叫了半天屋子裏都沒有動靜,已經急得開始踹門了。


  “方君你是懶豬啊,太陽都出來了還不起床幹活!”乖不過半刻鍾的方誌高又原形畢露了,開始對方從筠直呼其名。


  呸!

  這種弟弟,她可不想要,無福消受,也消受不起!

  方家的早飯天天老三樣,沒銀子就是稀粥鹹菜窩窩頭,有銀子就是稀粥鹹菜肉饅頭。方從筠狠狠啃了一大口,饅頭都快吃一半了才嚐到一點肉味。


  所謂肉饅頭,就是像包子一樣帶了丁點兒肉餡的饅頭。


  方從筠吃的香,沒瞧見妙秀朝方父使了好幾次眼神,方婆婆咳了咳,眼神銳利的看了妙秀一眼,“你們父子倆還要去學堂,快點吃完走人,別去晚了。”


  方父護著妙秀,連聲道:“不會的。”


  方誌高在妙秀的示意下,朝方婆婆驕傲的大聲道:“祖母,昨天堂考我考了第二名!”


  方婆婆的眼裏立馬隻有方誌高了,雙眼迸發出強烈的喜悅,嘴巴咧的老開了,方婆婆樂不可支:“我孫兒真能幹,又是第二名啊!好好好!”


  妙秀得意的勾起嘴角。


  第二名?

  方從筠揚起眉梢,有些驚訝:“不錯呀,高哥兒竟然考了第二名。”


  妙秀給方誌高盛了半碗米粥,麵露溫柔,與方父眉目傳情:“有相公這樣的爹爹,自是虎父無犬子。”


  方從筠被肉麻得掉了一地的雞皮疙瘩。


  漫不經心的喝了一口粥,方從筠笑道:“可不是嘛,上次我去學堂裏看高哥兒,夫子在上麵提問,一屋子五六個學生,就我們高哥兒回答得最積極。其他幾個孩子看樣子才五歲多吧,傻乎乎的,半點比不上高哥兒的機靈,夫子可喜歡他了。”


  妙秀笑容一滯,五六個學生裏考個第二名,而且另外幾個同學還都是比自己小了兩歲多,真不是什麽值得驕傲的事。


  “對了,爹爹,我記得你說過私塾裏還有兩位夫子的孩子和高哥兒同齡,怎麽沒看見他們和高哥兒一起上課呢?”方從筠納悶問道。


  “不會呀,他們三個孩子從啟蒙就是一起學的呢。”方婆婆放下碗,前幾天她還在私塾看見那兩位夫子的呢,他們既然在這裏,不可能中途將孩子送去別的私塾讀書,多費錢。


  “是不是出什麽事了?”方婆婆覺得有些奇怪。


  她拿起筷子敲打了下方父麵前的盤子,悶頭喝粥的方父見躲不過去了,偷瞥了妙秀一眼,訥訥道:“那兩個孩子,轉去別的班了。就換個班嘛,娘你也大驚小怪的。”


  妙秀連忙附和方父的話,“娘這也是關心高哥兒。娘你放心,高哥兒在學堂裏可用功了,隻是貪玩了點,不然咱們縣也要出個神童呢!”


  方從筠一口粥差點噴出來,神童?


  “對對,我也覺得高哥兒聰明。”在方婆婆和妙秀、方父等人嫌棄的眼神下,方從筠連忙擦了擦嘴角,滿麵笑容的誇獎起方誌高來,“我覺得高哥兒已經是神童了,他現在不都已經進神童班了嗎?”


  方從筠扳著手指數了數:“祖母你看呀,算上高哥兒,他們一共有六個人,人數這麽少,而且除了高哥兒,其他幾個都是五歲多的孩子,比他小兩歲多。高哥兒總不會是留班,跑去啟蒙班了,這肯定就是神童班呀!六個神童裏考第二名,真棒!”


  方婆婆對方誌高是關心則亂,但也不傻呀,方從筠把方誌高誇得快上天了,越誇她越覺得不對勁,向方父求證問道:“是這樣嗎?高哥兒真的進神童班了?不對,你們那個小私塾,什麽時候還有神童班了!”


  方父的臉快埋進碗裏了,妙秀也垂眉低眼的不說話。


  方婆婆一巴掌拍向桌子,桌麵震動了一下,碗碟發出輕微的響聲,方婆婆怒氣衝衝:“還不說嗎?到底是換班了還是高哥兒留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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