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聘金

  李夫人露麵的時候,方婆婆就知道大事不妙,訕訕一笑,想解釋一下,李夫人手一揮壓根不給她說話的機會,“本以為你們方家也是耕讀之家,沒想到這麽不知廉恥。你們到底是嫁女兒還是賣女兒呢?先是漫天要價的抬聘禮錢,竟然一開口就是要五千兩!你們還真開得了這個口啊。五千兩降到了三千兩,現在又想趁我不在,從我兒子這裏哄騙銀子,真以為你家大姑娘是個寶,我兒子非她不娶了?”


  方婆婆倒吸了一口冷氣,五千兩?三千兩?

  她聲音有些沙啞,“不、不是一千五百兩嗎?”她的手抖抖索索的去摸聘禮帖子,卻摸了個空,然後想起,因這次是妙秀在幫忙忙裏忙外的操辦君丫頭的婚事,一應帖子禮單都在妙秀那裏。


  李夫人嗤笑,一巴掌將聘禮的帖子拍在桌子:“不含聘禮中的其他物什,光聘金,你們方家可就要了足足三千兩銀子。一千五百兩?嗬。”


  如同嫁妝的單子,聘禮的帖子也是有兩份,親家雙方各一份,連著聘禮給了一份聘禮帖子給方家,李家這邊還剩了一份。


  方婆婆顫顫巍巍的接過帖子翻開一看,略過長篇大幅的聘禮物品,在最後看見了白銀三千兩,她眼前一黑,手一緊,抓皺了單子,大聲喊道:“妙秀!”


  早在李夫人出現時,站在方婆婆身後的妙秀便預感不妙,此時已經將外麵的方父也拉了進來,擋在自己身前。方婆婆冷笑的看著一頭霧水站在妙秀前麵的方父,和躲在方父身後,垂眉低首不敢露麵的妙秀。


  “帖子拿來。”


  妙秀訥訥:“娘……”


  “拿來!”方婆婆厲聲道。


  方婆婆暴怒之下,方父也不敢迎麵強撐,移了一步,將身後的妙秀暴露在方婆婆眼前,妙秀漲紅了臉,幾乎快要揉碎了袖角,牙一咬,轉身回房去拿了帖子。


  方父討好的朝方婆婆笑了笑,示弱的說道:“娘,妙秀是一時糊塗了,你別和她計較了。”


  方婆婆歎了口氣,失望的問道:“那你呢,你也是一時糊塗了嗎?”


  方父愣了一下,壓低了聲音道:“這事,我不知道,都是妙秀做的。”


  方婆婆嗬嗬冷笑,扭頭不想再看見這個她視若珍寶,一直引以為傲的兒子。


  幾次三番的欠下賭債,她可以當做他鬼迷了心竅一時走錯了路;糊塗得對妾室的話言聽計從,甚至連賣女兒這種丟人的事都做出來了,她也隻當他是心地純良,太過信任妙秀。


  可到了如今,夥同妙秀欺上瞞下,貪下君丫頭的聘禮銀子,外麵還欠下賭債,讓她老婆子做壞人,將一切挨罵的事和話都做了說了,想方設法幫他還賭債——甚至她都不知道那賭債到底是真的,還是隻是為了將君丫頭的銀子騙走。


  做了這麽多,她不用想也能知道,妙秀過分了些,但這一切也都是為了方誌高謀劃。而她視為驕傲的兒子呢,本事沒有多少,也不願意腳踏實地,輕易被人慫恿;等惹出了禍事又不敢擔當,遇事就怕,滿心隻想逃避,讓妻兒老母代為頂罪。


  她這輩子就這麽一個兒子,她舍棄不了他,可她也的確是心累,失望。她那個才華橫溢的兒子從什麽時候開始變了的?


  他少年中舉,前途無量,又有妻子寧氏財力雄厚,寧氏出身商賈,縱然嫁妝多,也對婆母孝順,對夫君恭敬,生兒育女操勞家務。明明一切都仿佛擺在眼前,指日可待了,怎麽會落魄到如今這種地步?


  妙秀盈盈走來,縱然她無意,可腰肢款款擺動,一路婀娜,在青樓多年養成的習慣無意中便露出了一二。


  方婆婆冷冷的看著妙秀雙手空空的向她走近,然後無辜的說道:“娘,那張帖子剛剛還在的,這會兒暫時沒找到……聘禮東西太多了,可能落在哪個角落裏了。”


  刹那間,方婆婆突然惡念生起,想起了那張妙秀的賣身契。


  妙秀冷不丁打了個寒顫,一股寒意生起。


  方婆婆露出一抹微笑,可妙秀看著那笑意,隻覺得從手心腳底渾身發冷,聽著方婆婆沒什麽情緒的說道:“那就算了吧。”


  算了?妙秀已經自己聽錯了,可方父一臉喜色,重重的鬆了口氣,而方婆婆也沒有再看向她這邊,已經駝著背向李夫人屈服道歉,請李夫人暫時借五千兩銀子。


  她仿佛怕李夫人不信自己,話音重重落地:“一定會盡快還給你的。”


  方婆婆好歹也算李夫人的長輩,李夫人哼了聲,再加上李公子在一旁不停的掇哄,不耐的擺了擺手:“行了行了,我借便是了。就是你們日後還不起,看在我兒子的份上,我還能把你們怎麽著嗎?”


  銀子到手,李夫人再陰陽怪氣,方婆婆也能忍著。


  妙秀眨了眨眼,有些不可置信,這事兒就這樣輕鬆過關了?

  ……


  蔣邃到手了五千兩銀子,留下欠條滿意的走了;李夫人留下五千兩銀子,經不住李公子一直吵鬧,表示過兩日會再來商議親事,一臉晦氣的飛快走了。剛剛還站滿了人,鬧鬧哄哄的方家堂廳瞬間顯得空蕩蕩的。


  妙秀琢磨什麽時候去找王媽媽,叫她把她侄兒收的銀子趕緊給她們分了,然後才突然想去,一上午在心驚膽戰中度過,王媽媽的侄兒卻一直沒有來。


  方婆婆這時也提起了他,語氣有些陰陽怪氣的說道:“前幾日不是還欠了一千兩銀子沒給嗎,聘禮送來了,他今日怎麽還沒來收欠債?那日急成那樣,生怕我們人跑了,這會兒倒是不急了。”


  妙秀訕笑著想解釋下,方婆婆“哦”了聲,自顧自的繼續道:“我都忘了,今兒蔣四爺正主來了,他應該讓四爺一起把債給收了。”


  妙秀覺得方婆婆應該是察覺到什麽了,可她就是不說破,妙秀隻得硬著頭皮聽她冷言冷語。反正讓方婆婆發發脾氣泄瀉火,少不了肉也丟不了銀子,她有什麽可怕的。


  “罷了,他人不來,多說無益。聘禮帖子呢,妙秀你素來心細,這麽重要的東西怎麽都放忘了。”


  妙秀心一緊,暗道還是來了,這麽會兒功夫,她早就想借口想好了,擠出了幾滴眼淚,哽咽的叫了一聲“娘”。


  “這是的確不怪姨娘。”方從筠的突然出現,打斷了妙秀的訴苦,“這裏有兩張帖子,想來姨娘是不知道該給你哪一張吧。”對上妙秀震驚的目光,方從筠從容一笑。


  “這是……”方婆婆驚訝的盯著方從筠拿出的兩張一模一樣的聘禮帖子。


  “哦,這個單子應該是有四張吧,兩張一份。”方從筠十分好心的給方婆婆解釋道,“一份是給你看的,一份是給李夫人給的。這忙裏忙外的,辛苦姨娘和王媽媽為我的婚事這般操勞了。”


  更讓妙秀覺得眼前一黑的,是方從筠最後一句話:“那三千兩銀子的聘禮銀子,我也自己拿出來了,李夫人那兒還有五千兩銀子得還呢。祖母,你沒有意見吧?”


  方婆婆歎了口氣,她都已經先斬後奏了,自己有意見還有用嗎?“你拿去吧,日後李夫人李公子那邊,估計還得多靠你了。”


  “娘……”方婆婆沒意見,但妙秀不甘心啊。


  “閉嘴!”方婆婆怒斥道,對方從筠,她覺得愧疚,虧欠,可對著妙秀,方婆婆隻覺得心裏一股火熊熊燃燒,她還沒收拾到她頭上來,她還敢蹦躂,真以為自己沒事了?方婆婆氣湧上心頭,也不想再顧忌方父了,氣衝衝的問道,“君丫頭,之前給你的你姨娘的賣身契還在嗎?給我。”


  “娘!你要做什麽!”方父大驚失色。


  這個時候方婆婆要走妙秀的賣身契,絕對不會有什麽好事。


  ……


  剩下的事,方從筠不打算摻和,因為她知道摻和進去也沒結果,方婆婆這會兒隻是氣上心頭了,將妙秀視為罪魁禍首,心頭大恨,隻要方父死死攔住她,等過後她冷靜下來,就算對方父心灰意冷了,為了方誌高著想,她也不能將妙秀怎麽樣。


  這一計,這不過是先讓方婆婆對方父和妙秀的好感盡失,容忍度降低。


  她剛出了堂廳,腰間被狠狠撞了一下,吃痛的捂著腰,方誌高高高的揚起下巴,臉上滿是厭惡和恨意:“你欺負我娘,我不會讓你好過的。”然後一陣旋風似的跑走了。


  方從筠彎著腰呆了半晌,倏地笑出了聲,對啊,娘……


  方從筠拍了拍自己的額頭,真是一葉障目了,隻想著方父已經有妻子寧氏,可是寧氏治不住妙秀,方婆婆也奈何不了妙秀,就算方父再娶一個妻子,新來的嫡母也照樣奈何不了在方家紮根已久,還育有唯一兒子的妙秀。


  可是,妙秀不需要非得能勝過她,她特殊的不過是她是方誌高生母的身份。


  如果方父娶了妻子,方誌高有了嫡母,誰還會在乎方誌高的生母姨娘究竟是誰。隻要有嫡母在,姨娘算個什麽東西。


  妙秀,又算個什麽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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