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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風波再起(中)

  方少夫人,原名沈青雨,是曾經的定威大將軍的養女,沈小姐的貼身侍女。


  他一直單身未娶,後院裏連個姨娘或者通房都沒有,年近不惑之齡,與他同齡的同僚都已經當上爺爺了,他膝下卻連一個子嗣都沒有,故而對唯一有血脈之源的外甥女甚至疼愛,連外甥女忤逆長輩、對父不孝這種大罪都替她抗了下來,護她周全。


  士農工商,商賈最低。凡是能名震天下,成為世家,還沒有被有權有勢的上位者剝削、搶走家業的商賈大戶,無不是背後站著靠山。


  就好比蔣家是靠在層層姻親關係的勢力站穩了腳跟,更是在蔣家女兒中出了個王妃,王妃成為王太妃,還有一個恐嚇的王爺後,如日中天,更上一層樓;方家,則是因為背後有一個掌握了半朝兵權的定威大將軍。


  可世人皆隻知定威大將軍有一個嫡嫡親的外甥女,是明州方家的大小姐,卻鮮少有人知道他還有一個養女。


  舅舅的養女是他戰死了戰友的遺孤,方從筠與那位沒有血緣關係的表姐在小時候見麵的次數並不是很多,舅舅常年鎮守邊關,幾年一次回京述職,不放心將沈表姐單獨一人留下來,便讓她一直跟在他身邊,在邊關長大。


  那時舅舅還沒有功成名就,成為威名赫赫、功高蓋主的定威大將軍,那時她自己也還沒有長大,在沒有將方家大權攬在自己手中時,她和她娘在方家的日子也不太好過,便是她娘有過將沈表姐接來方府住,正好還可以和她做個伴兒的想法,也迫於方家的其他人無法實現。


  不過雖然見麵不多,但書信往來不少,方從筠與沈表姐的感情在往來的千裏鴻雁中增長。


  方從筠知道了舅舅是怎麽從一個斯文有禮的男子如何變成了一個偶爾會冷不丁冒出幾句髒話的糙漢;知道了邊關與京城、與明州的不同;知道了表姐從人販子手中帶回來一個可憐的丫頭,情同姐妹的丫鬟。


  說是丫鬟,尊卑也沒那麽嚴。那個時候的沈家還沒像後來那麽高門大戶,除了雇了一個幫忙做下粗話的粗壯婆子,家中的家務活都是表姐自己幹的,便是後來沈青雨來了,也不過是幫忙她分擔了一些活計罷了。


  剛知道表姐有了一個情同姐妹的丫鬟時,方從筠一頓醋吃了好一陣子,半個月都沒有給表姐寫信,她與那個丫鬟情同姐妹,那自己呢?


  後來方從筠自己開玩笑提起了這件事,沈清音才恍然大悟,那個時候她和養父好生著急,以為方從筠沒來信是出了什麽事呢!

  她一把將方從筠攬進自己懷裏,笑得花枝亂顫,又認真的說道:“清雨與我情同姐妹,而你與我本就是姐妹啊!”


  方從筠眼眶一陣溫熱,她皺了皺鼻尖,便聽見蔣邃問道:“怎麽了?”


  回過神,方從筠目光渙散的四處看了看,忽然有種經年瞬過的感覺,原來已經過去這麽久了,久到她都不再是她自己了。


  蔣邃眼眸黝黑且深邃,笑時將一雙鋒利的眼睛勾得跟桃花眼似的,嬉皮笑臉漫不經心的,像一名慵懶風流的浪蕩公子,而不笑時棱角分明,英武冷硬,如同藏在鞘中,鋒芒斂起的利劍,又或者是戰飲百血、煞氣衝天的殺神。


  此時的蔣邃暗藏棱角,收起鋒芒,讓方從筠隻覺得莫名的安心。


  “你哭了?”雖是疑問,但話卻十分的肯定,蔣邃瞅著她紅了的眼眶,與鼻尖,毋庸置疑的口吻說道。


  方從筠飛快的眨了眨眼睛,“才沒有,不小心被風迷了眼罷了。”順口找了個借口,說完方從筠自己先繃不住笑了,這借口……真爛。


  蔣邃意有所指的看了看四麵封閉的車廂,和紋絲不動的車窗的簾子,哪來的風?哪來的沙?不過見方從筠自己尷尬的摸了摸鼻子,一臉心虛,便也好心的沒再拆穿她。


  “其實剛剛,我隻是想起了一件陳年舊事。”方從筠坐在車廂裏的墊子上,雙手抱膝,下巴擱在胳膊上,眨了眨眼,主動說道,許是一個人藏了太多的事,憋太久了難受,也可能是這會兒的氣氛太過靜謐,這會兒的蔣邃太讓人覺得可靠,她忍不住自己提了起來。


  蔣邃挑了挑眉頭,沒開口,他察覺到現在的方從筠急欲傾訴,他隻需要傾聽就可以,索性動了下眉毛表示在聽。


  “是關於剛剛那個方少夫人的。”


  “對了,她夫家姓方,她不姓方。方少夫人方少夫人……一聽就知道是方家的少夫人,而不是她自個兒姓方啊,這是常識啊!”剛開始正經了幾句,方從筠一個沒忍住就吐槽了蔣邃一句。


  蔣邃抖了抖眉毛,他忍。


  看見蔣邃瞳孔裏迸發出危險的訊號,方從筠尷尬的咳嗽了一聲,“言歸正常言歸正常……方少夫人原名叫什麽,除了她自己,估計認識她的人裏就沒誰知道了,隻知道後來她叫沈青雨。沈也不是她的姓,是她當時的主子的姓氏——沒錯,她以前是個丫鬟。”


  丫鬟……蔣邃想起了之前參加蔣府的賞花宴會的事。


  回來後扶紅提起過方少夫人和方從筠之間的事,當時方從筠在眾目睽睽之下,問了方少夫人一句“可曾認識定威大將軍的養女沈小姐”,後來便提了一句“定威大將軍養女身邊的丫鬟”。


  蔣邃不動聲色,繼續聽著方從筠說當年。


  “關於方少夫人的事,說來話長,這可能要從十多年前說起。”見蔣邃突然眼睛一瞪,方從筠從善如流的立馬改口,“當然,十多年前大概略提即可。”


  蔣邃覺得心真累。


  “方少夫人……算了還是叫她沈青雨吧,叫她少夫人,嗬。”方從筠嘴角勾出一抹譏諷的笑意,“還真有些不大習慣。”


  一旦打開了話匣子,方從筠逐漸變得認真,往事舊人,她便有心,也無力再開玩笑,偶爾翹起嘴角,勉力揚起一抹淡淡的、惆悵的淺笑,像是過盡千帆,踏遍萬水後的竭力。


  方從筠截頭去尾,隱沒舅舅的身份,砍去她的存在,在這個新的故事裏,方少夫人……哦不,沈青雨,與她的小姐沈清音是主角,那個偶爾出現的表小姐就像是一個路人甲。


  可是,如果這個故事裏隻有那一對主仆,沒有其他人,那在小姐已經去世多年,而奴婢定然不願再提當年的情況下,是誰,還會那麽清楚的記得當年種種呢?

  “你不會知道,明明那麽康健的一個姑娘,能蹦能跳,能笑能鬧,還會幾把招式,舞刀弄槍,比劃幾下,後來卻看著她變成了一個病秧子,弱不禁風,藥不離手的藥罐子時,她的親人是什麽心情。”


  “那時她……她比她表妹大五歲,那時她應該是十四、五歲的年齡吧……”方從筠有些恍惚,真的太久了,久得沈清音的音容笑貌在她的記憶力,永遠定格在她最美好的那一年裏。


  方從筠沒注意到的地方,蔣邃的眼瞼微微垂了一下。


  “最最荒唐的是,這一切,都是她那個情同姐妹的丫鬟做的。”


  “為了什麽?嗬嗬……就因為沈家老爺膝下無子,隻有沈小姐一個養女,而沈小姐無意中提過想讓沈老爺也收下沈青雨做義女。”


  “所有人都不會想到,她的好意,卻成了要她命的催命符。”


  “沈小姐的家人,發現真相發現的太晚了。”蔣邃說道,嗓音從喉結裏發出時帶著微微的震動,低沉沙啞,方從筠第一次發現原來蔣邃正經說話的時候,聲音是這樣的。


  方從筠呆呆的望著他,不知道在發呆還是在想什麽。


  蔣邃沒有問沈小姐的家人後來有沒有發現真相,又或者是什麽時候發現的真相,直接下定評語,沈家人發現真相了,可是晚了,沈青雨已經得到了她想要的一切。


  為什麽世人從不知道定威大將軍還有一個女兒?

  因為她死的太早了,還沒有及笄,還沒有出嫁,甚至都沒有等到她養父成為大將軍,過上幾天好日子,就早早的去了。


  因為她是定威大將軍心上的痛。


  更因為之後,定威大將軍又認了一個讓他悔恨莫及的義女。


  “沈青雨得以嫁給方家族長的兒子,成為現在人人恭敬的方少夫人,便是因為在沈小姐逝世後,她爹爹痛心疾首,想起了曾經女兒的一句話,便將沈青雨認作了義女,成為了沈家二小姐。”


  “雖然後來發覺了真相,可那時沈青雨已經嫁了人,又沒有證據。其實沈小姐的爹爹和表妹若是要直接處置了她,也是輕而易舉的事,沈青雨婆家也不敢二話,可他們不要有哪怕一個人同情沈青雨,他們要沈青雨的所作所為被天下人知曉,身敗名裂,萬人唾棄,以慰沈小姐的冤魂。當時他們已經在暗中搜尋當年的蛛絲馬跡了,可惜……”


  可惜什麽,方從筠沒有再說下去了,且看沈青雨如今在方少夫人位置上過得風光無比,便知道沈家舅甥失敗了。


  “所以說,主子就得有主子的氣勢,下人就得守下人的規矩,不然就像沈青雨,她雖然是個丫鬟,可那沈家小姐和她隨便慣了,反倒慣得她心高氣傲,心比天高,最後反噬了自己一口。”最後,方從筠強撐起笑容,聳了聳肩,試圖以玩笑般的態度結尾。


  “不想笑就別笑。”蔣邃道。


  方從筠一怔,笑容徹底垮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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