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4章 重算舊賬(上)
她後仰向後靠去,後背的圓形大靠枕上是追蜂趕蝶一派喜氣的團紋,將被子往上扯了扯,自己自下巴以下全部嚴嚴實實的遮擋住,畢竟她衣衫不整呢!
裏麵隻穿著中衣,房內又無其他人,便是她自持坦蕩磊落,也還是不免臉頰微紅。
幸而夏日悶熱,又因她本就是受風著涼,能打開窗戶放一絲風進來已是大恩,更不能再支個什麽冰山架給她肖暑褪涼了,蔣邃瞧見她白皙的膚色上,雙頰緋紅,襯得格外明顯,隻當她是熱的。
他從來沒有想過,她還會害羞。
不過若此情此景,她還能大大咧咧無謂顧忌,就不是清白豁然了,而是不知羞恥。
以為她熱得厲害的蔣邃好心又倒了一杯水給她,他走近彎腰,站在床邊,離她不遠不近,不過他身上濃烈的氣息撲鼻而來,濃鬱得方從筠頭暈眼花,隻覺得滿口鼻裏都是他的味道。
不難聞,但她不習慣。
蔣邃問道:“你方才打算問什麽?”
見她半天沒開口,低著頭看不清神色,不知道在想些什麽,蔣邃沒忍住,主動發問。問出口便蹙眉,沒想到自己竟然也有沉不住氣的一天。
他想了想,給自己找了個合適圓滿的理由:關心則亂。童童何等要緊,他緊張一些也是應當的。
方從筠被他的味道熏得暈頭轉向,當然也有她身子本就虛弱還未大好的原因,緩了好一會兒的神,結果杯子一口牛飲,將茶杯遞回給他,讓他再放回去,赫然將堂堂孝親王爺當成了丫鬟般對待。
等蔣邃放杯子這會兒功夫,離她遠了些,方從筠才長長的舒了一口氣,覺得氣息順暢了不少。
蔣邃主動舊事重提,立馬就勾起了方從筠的新仇舊恨。
她眼一瞪:“你還敢問?”
她倒是想做個茶壺狀,擺足氣勢,可惜臉色蒼白渾身無力,躺在床上病怏怏的模樣,宛如黛玉,唯獨一雙明眸像一團火似的,灼灼閃爍,亮得赫人。
蔣邃會怕了她的虛張聲勢才怪。
不過稍微轉了轉思路,立馬知道了她要提的是哪件事,摸了摸鼻子,在擺在裏屋中間的桌子旁的凳子上坐下,與她遙遙相對,中間隔著三道簾帳,不過白日都被丫鬟高高挽了起來,並未擋住倆人的視線,隻是意境朦朧了些許。
蔣邃笑道:“我怎麽就不敢問了。”
也是,他高高在上,除了金鑾殿裏供奉著的陛下,他自幼縱橫京城揚鞭肆意,何曾怕過誰。
方從筠玲瓏心肝,自然想得就多。因了蔣邃的態度,嬉皮笑臉吊兒郎當,與她相處的態度也與明州無異,讓她情急之下總是忘了他如今的身份,忘了此時的處境,還將他當成明州四爺對待。
又想起蔣邃身份的她不免閉口不言,就算那件事是他做的不夠厚道,她又有什麽立場和權利去指責他?
他沒有治她以下犯上的大不敬之罪,就已經是給足了她顏麵了。
或許是病中人都格外脆弱,方從筠死死咬住下唇,泛白的唇色被咬出了一絲血色,嫣紅得奪目驚心。她何曾自卑自憐過,現如今……現如今她也並沒有覺得自己哪裏差了。
隻是情勢如此。
本來蔣邃說這話隻是開玩笑,如往常和她逗樂子,故意激她一激罷了,結果……
可他不能總哄著她,讓她一直將他當做蔣邃。她總要清醒的麵對另一個身為江隋的他。
蔣邃曲指叩了叩桌子,發出清脆的響聲,方從筠尋聲而探,他道:“你還沒有說,你方才打算說什麽呢?有什麽賬要和我算的?”他高高挑起眉梢,劍眉入鬢,俊美如斯,“膽子真夠大的啊!本王問你話都敢不答?”
本來方從筠就因為他王爺的身份有些心浮氣躁,煩不勝煩了,他還火上添油。
若是換上一個別的姑娘,這般情景之下,被蔣邃這麽一說,指不定愈發多愁善感,淚珠奪眶而出。可方從筠是誰啊?
她還真沒有怕過誰。
當即便直接“呸”了回去。
若不是身子乏力,起不來,沒有足夠的力氣支撐自己站起,方從筠都要下床指著他算賬了。“你還有臉啊!王爺就不要臉了?那個小莊子的事是怎麽回事?妙秀的事是怎麽回事?將童童一手帶大的那人又是怎麽回事?”
方從筠早在聽童童說他在方家的一處偏遠的小莊子裏被人撫養長大時,就察覺有些不對。恰巧,妙秀被帶去的,也正好是那個莊子。
彼時方從筠事多人忙無暇理會其他的——那時在她心中,童童的身世就算有什麽疑惑,也比不上她自己的事情,那才是燃眉之急。
她也知道,一個小莊子是肯定不能長久關住妙秀的,她是韌草,沒那麽容易屈服放棄,又有方誌高在方家,在方誌高沒有被方婆婆和方父所厭棄之前,妙秀總有歸來一日。
於是,她索性再做個好人,提點了妙秀一下。沒打算和妙秀握手言和,隻是想借妙秀的手查一查童童的事,萬一派上什麽用場了呢?
她自然也知道妙秀就算知道了,肯定不會輕而易舉的告訴她。她也自然有其他的法子讓妙秀吐出來。
可是、然而、結果、沒想到,她被人捷足先登了!
其實童童的身世和她並沒有多大的關係,想知道童童的身世隻是有一分半點兒的是想以後能不能幫童童找到親人,甚至更多的部分是打算借此和蔣邃談判的時候,能壓他一頭,沒安好心。
竹籃打水一場空,方從筠就是嘔不過這口氣。
除了之外,也氣憤蔣邃的所作所為,自己竟然一直在別人的監視掌控之中。這讓素來都是將他人玩弄於鼓掌之中的方從筠不由得慌了神。
“你劫了我的消息的事,我就不多說了。”方從筠低頭半晌後,抬起頭說道,眼睛裏清澈明湛,可見底又仿佛深不見底。
“但是!”她突然加強了語氣。
蔣邃知道,重頭戲來了。
“我那時才知道,原來你一直派人在監視我。”
明槍易躲,暗箭難防。
方從筠自己也做過上位者,對上位者的心理和想法基本能摸索透,所以在和蔣邃拍板決定合作了後,曾主動要求讓蔣邃派人給她幫忙。
一來她的確是無人可用,覬覦蔣邃手下的人才;而來也是讓蔣邃放心,她沒有什麽可以給蔣邃拿去抵押的東西,為了雙方合作的時候不心存芥蒂,影響了合作,她主動要求蔣邃派人過來,爽快的讓他放探子在自己身邊充作耳目。
當然還有更深一層的意思,左右蔣邃不放心的話,都是會派人監視她的。她除了明麵上的事情之外,還有許多私下不能見人的事。與其躲躲藏藏,提心吊膽害怕被蔣邃偷偷派來監視她的探子發現什麽不對勁,還不如大大方方的將他的耳目放在自己身邊。
她想做什麽要做什麽準備做什麽已經做了什麽,不用偷雞摸狗的去查,他就能都知道了。
至於她暗地裏還做了什麽事,與他無關,不會損壞他的利益,他也就沒有了知道的必要。
可是,沒想到,蔣邃是當麵一套,背著她又是一套。明麵上派在她身邊的人不少——雖然她心甘情願,但不能忍受背地裏竟然還在派人監視她。
方從筠氣得七竅生煙。
氣蔣邃,但是更加氣自己。
什麽時候,她這麽輕信於人了?
她手下辦事的人,蔣邃的屬下就占了一大半,如扶紅、舉翠,再如張管事和楊玉,他的人占了一大半,屬於她的也就一個阿奇堪用,還被張管事和楊玉將心籠絡了一大半過去。再其他方麵,他也基本都壓在她的頭上。
幸好是他對她沒有惡意,不然換個人,她怕是早就被坑得毫無還手之力了,賠了夫人又折兵。
方從筠氣啊,她不能將自己的未來都托付在蔣邃的好心腸之上。若是有一天,他不願意好心腸了,豈不是翻手就能壓死她!
當然,如今的身為孝親王的他,想弄死她更簡單了。
方從筠不氣別人,就氣自己的頭腦簡單。
……
對於方從筠如此激烈的情緒,蔣邃其實很詫異的。
他一早就知道方從筠對他的舉動肯定會有所不滿,也早早就計劃好了各種安撫措施——雖然不一定會管用。隻是他以為方從筠生氣,是生氣被他搶了先,占了她的便宜,卻沒有想到她更加在意的竟然是這個。
蔣邃道:“並沒有時時監視你……我的人也不是隨隨便便什麽事都能支使的,他們可都用大用處。”
不是時時跟著她,她做了許多其他事見他都沒有提及過,想來是並不知道。方從筠稍稍鬆了口氣。
“……讓他們暗中跟著你的時候,都是在保護你。”蔣邃又道。
花言巧語,方從筠信了他個大頭鬼:“你繼續說,我會信算我輸。”她微微一笑,笑得矜持又生疏,同時也包含了滿滿的惡意和嘲諷。
蔣邃隻覺得忍俊不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