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收了最後一個音,吉他的琴弦仿佛尚在風中振動——


  葉歧路下意識地緊緊抱住了自己的吉他。


  突然一道輕薄的火光在黑夜中劃亮了一個角落,但也隻是一閃而過,緊接著擦燃的香煙忽明忽暗。


  九月初的晚夏,夜風吹拂到臉龐上,燥熱還夾雜著恰到好處的微涼。


  相對無聲了半分鍾,葉歧路彈了一串音——


  是他在大柵欄兒的樂器店第一次摸吉他的時候,楊平科彈的那段旋律。


  他想通過這段旋律試探一下對方是不是楊平科。


  而對方聽到這段旋律的反應就是:毫無反應。


  葉歧路又彈起了易雲舒送他吉他之前,躲在屋子裏暗自神傷時輕輕彈奏的曲調。


  對方自始至終沒有反應。


  他……究竟是誰?

  葉歧路背起吉他,雙手按住剛剛坐著的窗台,向外用力一跳——幹淨利落的落地,然後飛快地跑向操場前方的主席台。


  等待他的隻有一地的煙灰和一張用花壇裏還帶著泥的石頭壓著的紙。


  原來那個人已經在葉歧路彈吉他的時候默默離開了。


  葉歧路從石頭下抽出那張紙,一眼掃過去就有些目瞪口呆。


  這是一張手寫的吉他譜啊!


  葉歧路跑到校門口的路燈下全神貫注地看了一會兒。


  紙上所寫就是之前他和對方茬琴的原創小調。


  假期的時候葉歧路在民族文化宮前練了一段時間的吉他了,那邊茬琴的人固然很多,但多數都沒什麽水平,對於他們來說——“扒譜”是一件倍兒牛逼、倍兒神氣的事情,整個廣場估計找不到兩個會扒譜的。


  葉歧路雖然從不參與他們,但他對這些事情是一清二楚的。


  他內心不得已的暗歎,今兒他媽的碰到真大神了,這麽一小會兒的功夫就能把他的原創小調扒成譜了……


  葉歧路仔仔細細地閱讀了兩遍吉他譜,翻過背麵一看——


  大神不僅給他扒了吉他譜,還留下了幾句話,藍黑色的鋼筆字龍飛鳳舞瀟灑翩躚:


  “譜子看不懂找老何。


  盡量不要移動按和弦的手指,開頭先按1弦3品後再按d和弦。


  ps:

  不用著急彈曲子,先紮實基礎,每天都用保留指練6弦切換爬格子——6弦爬到1弦,爬完6弦1234品,其他不動,1指壓5弦1品;1不動,2指去壓5弦2品,34仍在6弦;12不動,3指壓5弦3品,4在6弦,以此類推。”


  這位大神的指點方式讓葉歧路一愣,乍一看像亂碼,讀了兩遍才理解了他教的練習方法是怎麽回事兒。


  葉歧路從來沒聽任何人說過應該怎麽練吉他。


  他和老何之間一直都是下棋喝豆汁兒,從來沒有交流過有關吉他的任何信息。


  還有個滌非,有時候他們也會在院子裏一起彈吉他玩兒,但他這位兄弟的水平他實在不敢恭維,水平還不如他呢……


  葉歧路又背了一遍紙上的指導方法,將那張紙折起來放進褲子口袋裏。


  然後他從身後拿過吉他,靠在路燈下,當場就實踐了那個方法——


  失敗了兩次,第三次他才磕磕絆絆地將六弦全部爬了下來。


  當他彈好最後一個音階的時候,終於感覺到自己緊縮著的心髒稍微放鬆了一點。


  葉歧路抬起頭麵對路燈,笑了起來。


  激動又興奮的笑容。


  難!

  太tm難了!


  但正是因為這樣,才更有趣不是嗎?


  一帆風順、毫無挑戰的人生有什麽意思呢?


  突然一盆冷水扣了下來——


  老何!


  那個人說看不懂的找老何……


  也就是說,他是搖滾圈兒的!


  並且知道他認識老何!


  會是誰呢?


  他會是誰!


  夜風從口鼻灌入胸腔。


  正確答案好像呼之欲出,但又飄忽不定。


  葉歧路按照那位大神指點的方法和留下的譜子,每天晚上留在學校練習到深夜。


  隻不過那個人之後再也沒來過了。


  轉眼到了九月末。


  那是個星期天。


  下午葉歧路一如既往地拿著輔導書去炒肝兒店教傅傳心學習,也一如既往地被蹲在門口的傅立文的臭嘴給損了個體無完膚——


  “呦,瞧瞧,瞧瞧這是誰?聽說你丫最近迷上吉他啦?要我說你更應該拿個破碗兒出街拉二胡兒去。”傅立文捧著碗,往嘴裏塞著新鮮出爐的炒肝兒。


  葉歧路冷哼一聲,皮笑肉不笑的反客為主:“碗兒,您端穩了就好,我可不敢在您麵前裝樣兒。”


  傅立文剛準備懟回去,老傅的大嗓門兒就從店裏傳出來了——“傅立文!你丫給老子閉嘴!再敢跟你歧路哥嘚啵嘚啵老子撕了你的嘴!”


  傅立文:“……”


  這時候傅傳心從店裏跑了出來,抓住葉歧路的胳膊就急忙忙地往屋裏拖。


  將葉歧路拽到後廚,傅傳心神神秘秘地小聲說:“歧路哥,晚上你有時間嗎?”


  葉歧路不知道傅傳心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如實地點了下頭。


  “那我帶你去看個好東西——”傅傳心的聲音更小了,“你千萬千萬不能涮我啊!還有,你得答應我回來一個字兒都不能說。”


  “到底是什麽事兒?”葉歧路莫名其妙,“如果你想讓我保密,就得先跟我掰扯明白,不然我可不能保證一定會閉嘴。”


  傅傳心歎了口氣,最終也沒說出來個原因,“沒事,你一定會的。”


  晚上,葉歧路叫來了滌非,兩個人被傅傳心拽著正準備出門,就迎麵看到了拎著水果的柏鵬飛。


  “出去玩兒?”柏鵬飛照麵就問。


  “是啊。”葉歧路笑道,“一起去?”


  “不啦,你們玩兒去吧,我就是來看看爺爺奶奶。”柏鵬飛提了一下手中的水果,“他們在家嗎?”


  “不在啊,”葉歧路說,“我小姑把他們接走了,你去小姑那兒找他們。”


  柏鵬飛笑了起來,那笑容就像午後的陽光一樣火熱,“妥兒!你們也注意安全。”


  “走——”葉歧路搭了一下柏鵬飛的肩膀,“順道兒一起去車站。”


  傅傳心帶他們去了複興門的中國工藝美術館。


  一樓大廳裏,演出已經熱火朝天地進行中了。


  葉歧路和滌非都見識過這種場麵——趙誌東早帶他們去五道口看過,這就是圈兒內的“party”。


  但似乎和之前哪裏不太一樣。


  葉歧路四處觀望著——


  對了!就是觀眾!

  上次是在五道口的一間名為“ut”的迪斯科酒吧裏,觀眾魚龍混雜。而這次不一樣,放眼望去一片一片的寸頭和白t恤,在白色之上開出的花朵是女孩子五顏六色的連衣裙。


  學生。


  全是學生。


  傅傳心在歌曲的間隙對葉歧路和滌非說:“等我一下啊~”


  “去哪兒?”葉歧路喊出來,而傅傳心已經鑽進人群中了。


  滌非隨著音樂揮舞著手臂,興高采烈地叫:“不知道今天會不會有‘秘密’樂隊!”


  “他們?”葉歧路的腦海中立刻閃現出易雲舒那目中無人的高傲眼神,他嗤笑了一聲,“他們不是很久都沒有活動了嗎?要是上台的話,鄒隊長現在還逮不逮易雲舒了呢?”


  “你不知道?”滌非吃了一驚,“我怎麽感覺你見天兒上課學習彈吉他都成傻帽兒了,怎麽什麽都不知道?”


  葉歧路無語,“沒人跟我說我去哪兒知道?!”


  “易雲舒早被抓了啊。”滌非回答的幹淨利落,幾秒鍾後他又補充道,“都差不多快一個月了,兩天一夜,然後送醫院躺了一個星期,不過也沒什麽大事兒,你知道,炮兒局那地兒,都是豎著進橫著出,滿身掛彩兒。”


  周圍的人群突然開始了熱烈的歡呼和尖叫,連空氣都變得躁動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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