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易雲舒突然從自己腿上蹦起來, 葉歧路直接一愣。


  這人不是爛醉如泥了嗎?


  “你……”葉歧路想了半天, 隻能找到唯一合理的解釋:“你是醉得快醒得也快?”


  易雲舒根本不想與葉歧路就醉酒的問題討論二三,而是又問了一遍:“你要組樂隊?”


  葉歧路想了想,輕輕鬆鬆地聳了下肩膀。


  易雲舒目不轉睛地瞪著葉歧路——目光越來越淩厲,甚至略微狠辣起來——他挑起忍不住抽搐的嘴角:“你他媽瘋了吧?你丫不上學了?”


  “我什麽時候說我不上學了?”葉歧路完全不懂易雲舒的腦回路,“當個課下活動不行啊?”


  易雲舒用力拍了一下桌子——“嘭”的一聲連空瓶子都晃悠了幾下——頃刻間吸引了小餐館裏所有客人和服務員的注意力。


  “喂喂喂,”顧小白都看不下去了, 出言相勸:“雲舒,這可是公眾場合,你丫可千萬甭掐架。”


  顧小白的話對於現在的易雲舒就是個耳旁風, 連左耳朵進都做不到——他微微揚起下巴,用眼角餘光瞥著葉歧路, 不知為何心情似乎變得極好, 磁性的聲線裏都跳躍著雀躍的音符,“原來在葉天才的眼中,搖滾、組樂隊, 隻是一個課下活動?”


  葉歧路嗤笑,目視前方:“腦袋長在我身上, 我願意怎麽想就怎麽想。”


  “可以的——”易雲舒拖長的音調顯得特別曖昧,“我完全讚同你的說法~”但他立刻話鋒一轉, 臉色一沉到底, 又冷又狠地說:“不過我絕對不能接受你用這麽隨便的語氣和態度去說組樂隊這件事兒,也許你覺得這些不入流的東西隻是你課下的一個消遣,可這對於很多人來說是信仰——”


  “知道什麽是信仰嗎?”易雲舒短促地冷笑了一聲, “那是最痛苦、最悲傷、最絕望時候的精神寄托,那是小米加步丨槍可以戰勝飛機坦克的奇跡!在你看來,吉他是什麽?搖滾是什麽?”


  葉歧路被易雲舒問懵了,他覺得這個問題比高中生物理競賽的題還難上十倍不止。


  “你以為我們是什麽?”易雲舒瞟了一眼顧小白,意思是這個我們是指秘密樂隊,“你以為我們是一群隻會被雷子天天盯著的社會敗類?你以為我們離了搖滾這條路做其他事情就一無是處?如果我想去美國、去英國玩搖滾,對於我來說這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兒,但是我不願意。”


  “我隻想做屬於我們北京的搖滾,屬於我們中國的搖滾!我們不是東亞病夫,腳下踩著的這片大地也不是貧瘠的土壤!我們也可以有除了《東方紅》之外新式音樂!”


  葉歧路連帶著旁邊的滌非都是一個表情,那就是目瞪口呆。


  顧小白盯著易雲舒看了許久,終於笑了出來,“你跟他們說這些幹什麽?你覺得他們能達到你的那種思想高度?會聽得懂你那些迷幻搖滾嗎?會像你一樣把搖滾當宗教,為搖滾而生為搖滾而活嗎?你有一句話說對了,在外人看來,大概我們是一群隻會吸丨毒、濫丨交的社會敗類吧。”


  “為搖滾而生?為搖滾而活?”葉歧路突然想笑,“我能說這句話的洗腦功力堪比XXX萬歲嗎?好,今兒咱就攤開了掰扯——”


  葉歧路斂去嘴角的笑意,一本正經又鄭重其事的:“易雲舒,我問你,如果左珊和搖滾都掉河裏了你救哪一個?”


  滌非和顧小白不約而同地噴了出來。


  這問題太他媽牛逼了!不愧是優等生,就是善於直擊要害。


  易雲舒冷冷地看著葉歧路,慢慢笑了起來,沒有正麵回答,隻是說:“剛才那句話不是‘為左珊而活’。”


  葉歧路一副了然於胸的樣子,意味不明地點了下頭。


  “所以說,我非常不喜歡我的……”易雲舒頓了一下,將後麵的話不動聲色的越過去,繼續說:“用‘課下活動’這麽隨便的態度來踐踏我的信仰。”


  這回換葉歧路目不轉睛地盯著易雲舒了。


  “也許我說這樣的話會很傷害你的一腔熱忱——”葉歧路看著易雲舒衝不遠處的服務員招了招手,“但是在剛才的追悼會上的那些人,為搖滾而搖滾的人絕對比為信仰而搖滾的人少的多的多,現在已經1990年了,眼看著千年都快要來了,早就不是小米加步丨槍的年代,什麽信仰,像你們一樣純粹,擁有赤子之心的人已經越來越少了!”


  易雲舒招呼的服務員走了過來,微微俯身笑道:“您好。”


  “給這桌上十瓶啤酒!”易雲舒上來就是大手筆。


  葉歧路+顧小白+滌非:“喂!”


  “額——”易雲舒數了下人頭,“四個人十瓶好像不夠分,來二十瓶吧……”


  葉歧路+顧小白+滌非:“十瓶!!!”


  易雲舒笑嘻嘻:“哦那就十瓶吧。”


  葉歧路+顧小白+滌非:“…………”


  媽的被套路了!


  沒一會兒,十瓶酒就端上桌兒了。


  葉歧路拒絕與他們一同飲酒。


  於是三個人將十瓶酒給分割了——當然十除以三這道題是沒辦法整除的,於是易雲舒順理成章地分到了四瓶。


  葉歧路就咬著筷子,一臉難以置信地看著易雲舒一碗接一碗的連續幹杯,沒多會兒就將那四瓶酒給灌下肚了——顧小白和滌非連一瓶還沒喝完呢!


  “唔——”易雲舒晃晃悠悠的,上下眼皮直打架,笑嗬嗬地看向葉歧路,突然板住臉,抬起手扯了下葉歧路的手,義正言辭地咕噥:“不許咬筷子!媽媽說不許咬筷子!”


  葉歧路:“…………”


  說完那句話,易雲舒自己呆呆地望著天花板,過了幾分鍾,他憋了下嘴角,有點要笑又有點要哭的樣子:“沒有媽媽,我沒有媽媽,她早就放棄我了……”


  葉歧路:“…………”


  “我要……我要出人頭地,我要讓他們知道搖滾也是有未來的!十年,隻要給我十年——”易雲舒忽然抱住葉歧路的胳膊,有氣無力地趴了上去,“十年後,要麽成功,要麽我死。”


  “…………”葉歧路輕聲說,“你這個樣子是何苦呢?”


  “已經五年了……還有五年,我的命還有五年……”易雲舒打了個長長的酒嗝——撲麵而來的濃濃的酒味啊,別提易雲舒了,連葉歧路都要醉了——


  易雲舒眼睛和嘴巴都要張不開了,趴在葉歧路胳膊上黏黏糊糊又含糊不清地說:“我想躺在你身上~”


  葉歧路:“…………”


  剛才是腿上現在是身上……怎麽還可以得寸進尺的?

  “我將將說什麽來著?”顧小白在一旁,邊和滌非碰杯邊幸災樂禍,“甭給雲舒喂酒!他喝了酒倍兒可怕!”


  “…………”葉歧路無語極了,易雲舒已經整個人趴他身上了,他試著推了推,根本推不開,“他以前跟你們也這樣兒?”


  顧小白想了想,“那倒沒,他還沒變態到要躺人身上,你大概是頭一份兒吧……”


  “你的意思是我他媽應該受寵若驚咯?!”葉歧路咬牙切齒地罵了一句。


  怎麽辦啊,這家夥當真是狗皮膏藥,根本推不開啊,要不要直接打暈算了?葉歧路絕望且殘暴的想,並皺著眉嚴肅臉:“他為什麽就要往我身上躺?”


  “不知道。”顧小白繼續幸災樂禍,“大概是看你比較順眼兒吧。”話音將落他立刻又推翻了自己的說法:“不對,你丫是他情敵啊,你小子是不是還惦記著左小詩呢?她現在比以前更美了,還有名兒,你看那幫香港人把她捧上天了快,你小子是不是天天晚上想著她擼呢?”


  葉歧路:“…………”


  易雲舒直接將自己的下巴擱在葉歧路的肩膀上了,順道還舒服的咂了咂嘴。


  “你丫能不能甭喝了?趕緊把他整回家去!”葉歧路。


  顧小白表示拒絕:“不管,要整你整,他要靠你又不是靠我,今兒什麽日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周圍都是圈兒裏人,就雲舒這黏糊糊的樣子出去,明兒我和他不得被傳成一對變態同性戀才怪,回頭甭被鄒隊長當神經病患者給抓起來了。”


  葉歧路:“…………”


  “我生氣,我真的生氣,葉歧路……”易雲舒嘟嘟囔囔,幸虧就在葉歧路的耳邊說,不然他也聽不清——“你居然說要組樂隊……你要玩搖滾為什麽不加入我的樂隊?為什麽要自己組……唔唔唔——”


  隻能聽清前麵的話,後麵的句子已經完完全全淹沒在易雲舒的呻丨吟中了。


  葉歧路的目光在滌非和顧小白的之間輕輕蕩了一下。


  原來點在這裏!


  葉歧路總算知道易雲舒之前氣到拍桌子的原因了!

  信仰的長篇大論是表層意思,深層意思就是他剛才說的原因了。


  隻是……加入他的樂隊?

  這怎麽可能呢?

  有道是一山不容二虎。


  就算是組樂隊玩,他也希望樂隊會貫徹他的理念,把控樂隊的走向。畢竟在這個圈子,有些東西一步走錯那就再難回頭,就像剛剛逝去的M-ax樂隊,毒丨品、暴力、犯罪、濫丨交——這些老河口中的圈子常態。


  他不想觸碰,也絕對不會讓他周圍的人去觸碰。


  當然這隻是最原則的問題,還有其他許許多多的問題——


  他和易雲舒真的有可能嗎?

  與其說易雲舒可能聽他的嗎,倒不如說他有那個能力讓易雲舒聽他的嗎?

  目前看來顯然不可能。


  而且還有個顧小白?


  他們目前的理念就不和。


  讓他為了搖滾而活?


  讓他十年破釜沉舟,不成功便成仁?

  很難,非常難,難於上青天。


  易雲舒平穩的呼吸就輕輕地噴在葉歧路的脖頸處。


  想到左珊,他又開始有些微的惆悵了……


  對啊,還有她……


  怎麽可能呢……


  越想越不現實啊!

  1990年的大年初七,中國搖滾音樂人們送走了他們的M-ax。


  與此同時,在口頭裏產生了一個新的樂隊。


  還有,葉歧路認識了易雲舒的另一麵——


  那一麵的易雲舒……


  會!把!他!當!成!抱!枕!睡!

  日!

  組樂隊的事情暫時擱淺,滌非也權當葉歧路之前是在說玩笑話。


  追悼會結束沒幾天,滌非就跟著顧小白去找樂隊了。


  滌非唱歌水平一言難盡,但他的吉他好歹也練了很久,再加上圈內人給顧小白的麵子,很快滌非就找到了一個新成立的樂隊。


  滌非找到樂隊的當天晚上就跟葉歧路說:“其實那天對顧小白說發泄情緒什麽的,隻是一部分原因吧,最重要的是我從小到大沒做好過任何事兒,連茬架也隻是街頭巷尾的小混混兒,都沒混成黑丨社丨會,我就是想找點事兒做,證明自己也可以不總是半途而廢,會為了某件事兒堅持到底。”


  葉歧路當然表示讚同和支持。


  但葉歧路說出去的話就是潑出去的水,言而無信的男人那不叫說話,叫放屁。


  可說歸說,行動之時,卻不能如此草率。


  至少,葉歧路就務必要征求一個人的意見。


  那個人就是他的師父!


  等到學生開學,就又是一年三月的春暖花開。


  葉歧路照舊每天晚自習結束後留在學校練吉他。


  開學第一周的星期一晚上,他等到淩晨,操場空曠如野,無一人聲。


  第二個星期一,依舊不見人影。


  第三周。


  第四周。


  葉歧路在內心歎了口氣。


  距離放寒假之前過了這麽久,可能已經忘記他們之間的約定了吧。


  或者不想免費教學了,又或者是覺得這麽久了,他差不多可以出師了……


  總之,因為各種原因,他的師父單方麵和他斷絕關係了。


  甚至他連對方的真容都沒見過。


  第五周。


  四月的夜空,掛滿了忽明忽暗的繁星,星星點點的光澤灑向大地,斷斷續續的蟲鳴聲期期艾艾,平白無故編織了一些憂鬱的情緒。


  葉歧路輕輕撥動琴弦。


  婉轉輕柔且有些淒切。


  曲由心生——


  大概和他現在的心境有關。


  指尖勾完最後一個音。


  過了好幾秒,都沒有聽到蟲鳴聲。


  也許是蟲兒也相形見絀,不好意思再唱了。


  葉歧路微微挑唇,“那麽,就命名為《蟲》吧——”


  一串吉他聲拔地而起!


  葉歧路瞬間血液沸騰了起來,差點從教室的窗台上跳出去!

  但是對方隻彈了那一串音而已。


  久久無聲。


  “師父,你來了?”葉歧路輕笑了起來,“我還以為你再也不會來了。”


  對方彈奏了一段吉他作為回應。


  “最近我一直在想一件事,如果我去組個樂隊玩兒怎麽樣?你會不會生氣?”葉歧路停頓了一會兒,忍不住笑了一聲,繼續說,“你會像他一樣氣到拍桌嗎?——我的學生翅膀硬了的感覺?”


  對方依舊沉默。


  “但是,師父,如果是你,也不希望自己的學生是一輩子軟蛋吧?翅膀硬了難道不是一件好事兒嗎?盡管這說來確實有些傷感……”


  “我想去組樂隊,確實是我朋友的提議讓我一時興起,但一時興起並不足以支撐我做下決定,可能這個想法在我的內心已經蟄伏了很久吧。”


  “就算我去組樂隊了,可還是您的學生啊——”


  “您一定會支持我的決定,對吧?”


  “我也會像您一樣成功的,對吧?”


  連續兩個“對吧”之後換來的卻是鴉雀無聲。


  葉歧路默默等了五六分鍾。


  直覺告訴葉歧路對方已經離開了。


  他背起吉他,從教室的窗台處跳到了操場上。


  還是那個主席台。


  還是那一地的煙灰。


  還是那張壓在泥石頭下的白紙。


  葉歧路從石頭下抽過紙張,輕輕打開——


  他獲得了他的第十一張吉他譜。


  線譜上麵用他熟悉到不能更熟悉的字體飛舞著一個字:


  蟲。


  原來對方早早就來了。


  他將紙張翻到背麵:


  “想聽我的真心話嗎?不支持。但你會成功的w

  如果將來有人問起你的師父是誰,告訴他們,是Mr.S

  你很有天賦w

  試著寫寫歌w

  轉其他樂器w

  PS:不要去猜S是什麽哈w”


  這一排排喪心病狂的w啊……


  因為不支持,所以瘋狂裝可愛惡心他嗎……


  葉歧路忍不住汗了一下。


  他小心翼翼地將吉他譜收進口袋裏,離開了學校。


  一路騎車回來,路上行人寥寥無幾。


  到達珠市口的時候已經接近午夜時分。


  與黑夜融為一體的胡同口一望無際。


  葉歧路突然捏住手刹車,自行車的抓地力很強,猛地停在原地。


  從前麵的轉彎處拐出來一個叼著香煙的男人,他抬起臉龐的一瞬間,嫩綠的楊樹葉恰到好處地落到了他黑色的發絲上。


  他的指尖靈活且快速地轉動著打火機。


  他背著一把吉他。


  他甩響了打火機。


  作者有話要說: 歧路:[嚴肅臉]我和搖滾都掉水裏了你救誰?


  雲舒:救你!救你!當然是你啊![大哭]

  歧路:[23333][勉強滿意]

  雲舒:=w=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