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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京華風雲(下) 第十九章 手心手背(上)

  天剛蒙蒙亮。


  一盞宮燈從龍慶殿正殿大門悄然飄出,往東暖閣的方向去了。


  宮燈飄到了那道東暖閣房門外,卻又默然停住了。


  “馮總管,父皇怎麽樣了?我若現在進去,會不會驚擾聖安?”


  宣王才踏上東暖閣門口的幾級台階,便漸漸停住了腳步,搓了搓手,這才抬起頭來,謙然有理的問道。


  朝中百官都說,宣王路尚為人謙和有風度,禮賢下士,有大家風範。


  才不到而立之年,他便已坐擁百官愛戴,口碑上佳。在百姓眼中的形象,更是比那個張揚跋扈的太子要好上不少!

  馮鹹福之前也與宣王打過交道。與他交談,總是感覺如沐春風,心情舒爽。


  剛才他領著宣王一路前行,卻難得未見他主動噓寒問暖,談笑風生。


  原來是怕打破了龍慶殿的安寧清靜。


  即便久候多時,且馮鹹福已奉命傳他入內覲見,這才一轉眼的功夫,他仍然考慮到了,靖帝有可能在短短時間內重又墜入夢鄉,自己進去則會擾他清夢。


  果然是一個心細如發、禮數周全的妥帖之人!怪不得能贏得那麽多的讚美和擁泵!

  “宣王殿下若是擔心,容我進去先稟告一聲,再行通傳。”


  馮鹹福一個微笑,熱情洋溢的回道。


  不久後,他便在門內甩著拂塵,提著那把吊梢兒嗓,傳召道:


  “有請宣王殿下覲見!”


  宣王跪地領旨,又在門外長長磕了三個響頭,口中畢恭畢敬道:

  “兒臣領旨!”


  宣王踩著細碎的腳步,提著紫金蟒袍的衣擺,小心翼翼的邁入了房門,一進門後,立馬又按禮數再拜三下,溫聲請安道:


  “兒臣恭請聖安!聖躬安好否?”


  說完,他久久未見起身,直到聽見一聲“免禮”從靖帝躺著的龍榻之上傳來。


  “多謝父皇!”


  宣王鄭重其事的將衣擺放好,又理了理衣角和鬢邊,這才往龍榻邊踱去。


  隻見自己纏綿病榻的父皇,一夜之間,好似忽然蒼老憔悴了不少,他關心情切,問道:

  “父皇睡了一宿,可曾好些了?太醫可有說這是何症?”


  “沒什麽大事,朕舊病複發罷了!已經好多了。”


  靖帝簡短地回複了他,語氣中有一絲公事公辦的冰冷。


  “兒臣剛才一直懸著心,一接到消息便往宮裏趕,現在看到父皇安然無恙就好。父皇才醒,可有什麽想吃的東西?可有要服的湯藥?兒臣這就去為您取來。”


  宣王周到貼心地詢問著父皇的需求,說著,便要起身。


  說來也怪,如何與人交往、俘獲人心,向來都是他路尚的看家本領。


  但


  是,這些心術技巧,隻要一到了靖帝麵前,卻每每都會功力盡失。


  坊間傳言說他們君臣同氣、父子一心。隻有他自己知道,他與自己的父皇之間,一直以來,都橫亙著重重山海。


  從小到大,如今天這般尷尬冰冷的氣氛,已上演千百回,讓他往往不知所雲。


  他從不是一個敷衍塞責的人,但每次與父皇單獨相處,他都隻想草草完成任務,趕緊速速離開。


  今日亦是如此。君臣父子二人,同處一室,若有母後從中斡旋,應該會好過一些,哪怕是個並不熟絡的人也行,隻要有第三個人在場!

  他不用想都知道,此刻,靖帝那雙老鷹一般敏銳威嚴的眼神,正向他掃射過來,猶如芒刺在背,叫他手足無措。


  這東暖閣禦書房內的空氣,瞬息之間便降到了冰點,尷尬十足!安靜的可怕!令他害怕極了!

  他隻覺得頭皮發麻,借著為父皇取藥的幌子,隻想趕快逃離出去,呼吸一口外麵的新鮮空氣!


  “站住!”


  靖帝的聲音貫耳而來,猶如雷霆炸響,雖然那聲嗬斥聲音甚是低沉,卻足以讓他虎軀一震!

  “是,父皇!”宣王隻好在龍榻邊又跪下了。


  “朕問你,江氏滅門案,可與你有關?他們找出的凶器柳葉刀,可是你門下那個女劍客的?”


  靖帝銳利的眼神迸射而出,逼視著宣王,叫他心裏直發毛。


  “那把刀確是我府上門客遺失的,她本送去兵器鋪修理,沒想到竟被賊人偷去當了凶器。兒臣認為,京兆府已查明真相,此事乃一介青樓女子所為,與兒臣府上那個門客無關。”


  宣王低頭不敢正視靖帝的眼睛,心中已瑟瑟發抖,回道。


  “你抬起頭,看著朕的眼睛,回答朕!刀可是她故意弄丟的?她是不是你從青樓買回來的?你與漕幫之人可有結交?這個事情你究竟知道多少,又參與了幾分?說!”


  靖帝看他難為情的樣子,心中更是疑竇叢生,虎視眈眈的盯住宣王,厲聲逼問數句,道。


  原本被太子植下的那些懷疑的種子,一瞬間都發芽破土,舞出了靖帝的心田,幻化成一根根尖尖的利刺,讓宣王如鯁在喉。


  這一連串的問題,有如雷霆電閃、海嘯山崩,頃刻之間,便將宣王的一顆心震撼得地動山搖、風雨大作。


  他不由地往後一個趔趄,差點倒下身去!


  他定了定神,扶著龍榻的邊緣又重新挺起了腰板。重心再次穩好又抬起頭之際,那雙唇間已滴出絲絲血色淒涼。


  他用力地咬了咬自己的下嘴唇,迎上靖帝富有穿透力的犀利目光,斬釘截鐵,答道:

  “兒臣冤枉!此案既已查明,那柳葉刀確是不小心被人偷走的!無雙雖是從添香樓買回來,但我


  救她時,她才剛被賣進去,更何況那已是十年前的事了!再者,她與凶手,素無來往!還有那漕幫,我俱不相識!”


  靖帝沉默地盯了他數秒,見他目光未曾閃躲,口中也並未閃爍其詞,這才將眼神中的警惕防備稍稍放鬆了一點,跟著又是一問道:


  “有人說,漕幫的地界上有人私屯兵甲,這件事情,你怎麽看?”


  “私屯兵甲”四個字一出,宣王的身體又跟著微微一個顫抖,臉色煞白。


  這幾個字的分量,作為熟悉大靖律法的皇室親王,他再清楚不過了!

  父皇如此問他,看樣子,這是對他生了疑心!


  不用想也知道,他有今日這般窘境,一定跟太子脫不了幹係!

  剛才在正殿中遇見他時,他便是一副洋洋得意喜不自勝的神色。


  那時,自己便開始有了心理準備,接下來可能有疾風驟雨在前麵等著他!

  但他萬萬沒有想到,父皇脫口而出的狐疑之心,竟是完全站在太子的立場上考慮!


  雖然他也習慣了父皇對太子有所偏愛,但是,此次他精心策劃,既有案情陳詞做背書,又有眾朝臣齊心助攻,父皇竟然仍隻偏聽偏信太子的一麵之詞!

  自己大半個月來,排兵布陣,好不容易趁著清查江氏滅門案的由頭,以路乘風和吳京墨聯筆上書的結案陳詞為導火索,再發動禦史台一眾言官,還有素來交好的一些在朝官吏,集體對太子上書彈劾。


  原本以為已是做了萬全準備,這才開啟了一場槍林彈雨的大戰。


  連吹響此回大戰號角的時間,都是經過他與智囊團的周密部署,特意選在年前皇上封筆期間。


  在此期間,他們特意讓案情陳詞的上書與彈劾參本一並呈上,已成事半功倍之效。


  言官們的彈劾奏疏中,明列太子八大罪狀,有言行惡劣、失德已久、中飽私囊等等等等。


  隻要到來新年初一,父皇一明窗開筆,就能立即感受到此事的嚴重性!群臣非議,烈焰滔滔!

  何況大年初一乃祖製定下的宮禁之日,凡是皇室之人,皆不得私自出宮!宮外之人,亦無從進入東南西北皇宮四門!


  那個久居深宮的太子,初一當天,恐怕連他的重華東宮都出不得,更甭提整個皇宮四門了!

  這樣一來,他既無法搬來智多星嶽丈進宮救火,也無法親自出宮去丞相府上討教對策!

  簡直是個十全十美的完美之計!


  萬事俱備,隻欠東風。


  他今日來此,本是為了恭請聖安盡孝,更是為了試探父皇的口風,然後再為即將到來的春風添上一把薪火。


  沒想到,現在陷入困局的,卻是他自己!枉我聰明一世,素來能掐會算,現在卻是作繭自縛!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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