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也許大蛇幻化成黑夜山林裏的白影
由於泅水後腿肚的酸軟,我倆在黑暗中跌撞著。這時,我驟然感覺出遠遠近近不可捉摸的蟲鳴在四野鼓噪,蟲鳴尖銳繁雜,更襯出四野空曠的寂靜。
轉過小山坡就感覺出巍巍的古樟樹。在它的遮敝下,大路上廣闊的地麵更甚甚陰森。我既感到親切,又覺得驚恐,誰知道那陰森森的地麵上隱伏著什麽?現在的黑暗幾乎可以用伸手不見五指來形容,就連麵前的五指都看不見,還能看清路麵上或樹身上的大蛇麽?
我下意識地拉了身邊的來金奇一把。
“幹什麽?”來金奇停下腳。
“沒什麽”我說,“小心點吧。”
我倆就像電影上的地雷探測者,輕輕地踮起腳尖,又輕輕地落下,又很快地踮起,又輕輕落下。我們看不見自己的身姿,要在白天,這動作一定非常滑稽,一定很像電影《三打白骨精》中的孫猴子。
一路上我們都腳踏實地,平安無事,但是,我卻心裏發虛,身上汗津津的,生怕腳下踩出軟綿綿的感覺,要真是那樣,想抽腳快跑也會來不及了,那條巨大的力量無窮的蛇身會眨眼間像鞭子一樣甩過來纏住我們,把我們卷走。
這時,我腦海裏清晰地出現了明晃晃的月色下,一條碩大的白蛇從眼前的古樹上麵的洞口蜿蜒而去,然後縮緊長長的身軀,一刹時就竄下大樹不見了。到哪裏去了呢?那麽大一條蛇,樹身不晃,枝葉不動,草莽不搖,肯定就是順了這條大路遊走的。
現在,它正在向著我們的方向遊來麽?
我不敢往下想,就像剛才遊在湘江河裏。那流動的有力的水、身下不可名狀的水中怪物、以及不知從什麽地方乘著黑夜的掩映包抄過來的危險——隻要深入地往下想想,就足可以嚇僵了手腳不知如何動彈。現在正是這樣,隻要不想,這短短的距離就會很快走完,而接近校門口的。
近了近了,終於接近了古樹——那黑黑的粗大的樹身——又離開了,把它拋在身後——我又忍不住打量那株古樹,卻是黑糊糊的,那恐怖的柔軟而硬挺的怪物蜿蜒而上的樹洞在哪裏——終於鬆了一口氣,越過古樹,就像測雷兵離開了地雷區,大蛇是不會往學校這邊來的,然而剛剛走過古樹二、三步路程,我感覺黑暗中有白影倏地一閃,我急忙往左邊轉過臉去——左邊就是浯溪主體,懸崖高聳,嶙峋重疊,怪石堆累,石碑林立,千姿百態,青樹綠葉遮蔽掩映——這時已全是濃重的黑暗,什麽也分不清——就見那白影在濃重的黑暗中時隱時現地出沒,就像一葉小舟在波濤洶湧的大海中顛簸,時而被浪頭吞沒,時而又從浪底顯現,不過,此時的白影無聲無息,似夢似幻。
我驚得呆住了,挪不開腳步。我身旁的來金奇一把抓住我的胳膊,狠命地往前拖。我這才如夢初醒,隨著來金奇沒命地往前跑。
其實百餘步就到了學校門口,白色的牆壁就是標誌——那時候學校還沒有電燈,一律用的煤油燈——校門是虛掩的。我倆停下腳步,長長地喘了口氣,再回頭來看那白影,卻什麽也看不見了。
我說:“剛才你看見了嗎?”
來金奇說:“看見了,一個白影,飄來飄去;你剛才是被迷住了嗎?拖也拖不動。”
我沒有回答;我覺得心還在咚咚地跳;我覺得意味索然,那白影竟然離我們而去,或是我們離它而去;我終至於埋怨來金奇將我拖走。
“就怪你拖走了我,再站站,也許就弄清了那是個什麽東西。”
“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誰知道那是個什麽東西?萬一是那條大蛇呢?那麽近,要說危險,你最先受害,因為你靠近那一邊。”
“絕對不是大蛇,像一個人,在移動,我好像還聽到了腳步聲。”
來金奇似在沉思,顯然被我的分析說服了。
“那麽,你們仍然轉回去,看個究竟。”
其實,我想想也後怕,自然不願返回去,說:“算了吧,我們還要回去寫檢討呢,要是再被大鵬鳥發現,肯定倒大黴。”
來金奇意尤未盡,戀戀不舍地向黑暗中張望,說:“不去就不去,可能去了也看不見了。很可能那條大蛇真就成了精,變化出人形來。就像《聊齋誌異》裏描寫的狐狸精。”
我們走回寢室。寢室裏幾位同學圍著一盞煤油燈,正在大呼小叫地打撲克。我們沒有弄出響聲,悄悄地找到了自己的床鋪。
有個同學看見了,就問我們這老半天去了哪裏,陸老師來寢室問了兩次。我說他講了什麽沒有,他說沒講什麽。
正在這時,個子高高的、手臂長長的大鵬鳥出現在寢室門口。他穿著一件顯眼的白襯衣。
我以為他一定要追問我們這半天去了哪裏,但是他什麽話也沒講,隻在寢室裏轉了一圈。經過我們床前,我努力想看清他臉上的表情,由於光線太暗,什麽也看不清。
第二天早上,我倆找到了大鵬鳥,交上我們的檢討。他沒有了昨天忿怒的臉色,似乎那凶狠的鷹眼也變得柔和了,隻說了四個字:“以後注意。”
我倆大為感動,以為這大鵬鳥變得善良了。
農忙假的最後二天,學校意外地為我們放了假,我們回家,美美地吃了兩天飽飯。
我們始終不敢把守株待蛇的故事說給別的同學聽,更不敢把偷跑回家在黑夜裏發現的白影講出來。前者是因為學校宣布的命令不敢講,講了要受處分;後者更不敢講,講了便是破壞紀律,而且還有被人指責為無稽之談造謠惑眾的可能。
除了那幾個聲言在傍晚的薄暮中看見過巨蛇的女生,我敢打賭,全校也許就隻有我和來金奇掌握了大蛇的秘密,而我們又不敢說,就像有塊大石頭堵在胸口,很是難受,於是總想把它搬掉。有好幾次,當同學們議論大蛇的時候,我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時間長了因為再也沒有人看見過大蛇,大家也就慢慢地淡忘了,不再議論了。有時候觸及到這個話題,就有人搖頭,表示不相信了,也認為是那幾個女生的胡言亂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