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曆史的經驗讓他如魚得水
他找到柏主任,說我們不如改行吧。柏主任睜大眼睛,看著這個進廠不到兩年的小青年,以為聽錯了。範全有便把自己聽到的和看到的都說了。
那不可能!柏主任想也沒想就回絕了,還邊說邊走,就像對待無理取鬧的小孩,不理睬就行了。範全有知道自己人微言輕,沒想到世上還有這樣頑固,這樣不講理的人,明擺著的好事不去做,不可思議,更是欺人太甚,難道永遠讓我穿“花衣服”麽?他緊追不舍,逼著柏主任說出不可能的理由。
那是鄉鎮企業幹的,我們縣屬企業不能幹。柏主任理由堂皇。
你是說做服裝是祖傳秘方,丟不得的吧?範全有有點熱嘲冷諷了。
就是祖傳秘方,就是不能丟,丟了還有你一家嗎?你還能讀書到高中畢業嗎?柏主任幹脆針鋒相對。
範全有噎住了,柏主任說得對呀。但是他明明暗指那件花衣服,那是他家永遠的創傷,永遠無法愈合,隨時都能揭開。柏主任想揭就揭,他永遠也別想爭回名譽。但是一定要爭。他下定了決心。
他想起寫大字報引起的全校轟動。柏興舉啊柏新舉,你比起我的班主任易德勳如何?他當年可是省委講師團的講師,對我不可謂不好,而你卻是我心頭的烏雲,不,磐石,不搬開我就永遠生活在暗無天日的世界裏!
範全有幾乎找遍了全縫紉社62個職工,把看到的和聽到的都說給他們聽。
這樣好的事怎麽不幹呢?幾乎所有的人都提出同樣的疑問。
範全有不客氣。他運用當年寫大字報的手法,火藥味十分濃烈:柏主任說那是鄉鎮企業的事,我們縣屬企業不能幹,那麽請問,毛主席是怎樣評價鄉鎮企業的?偉大的光明燦爛的希望就在這裏。毛主席高瞻遠矚,他比毛主席還要高明。事實勝於雄辯,鄉鎮企業幹出了我們縣屬企業幹不出來的偉大的光明燦爛的事業,柏主任還不承認,真是可悲可歎,何況事關我們的出路,我們向何處走?必須走偉大的光明燦爛之路,向鄉鎮企業學習,改行做玻璃儀器產品。技術可以學,資金可以籌,銷路可以找,工人階級沒有做不成的事!但是柏主任反對,因為他是老裁縫,自以為技術高明,沒有想到我們大部分職工並不都是裁縫,都有高明的技術。縫紉社垮了,對他不要緊,他可以重新開鋪子,再做柏老板。而我們絕大多數職工不行,隻有餓肚子,重吃二遍苦,重遭二茬罪。你們說,我們能答應嗎?
範全有說得激昂慷慨,義憤填膺,幾乎就要開成了批鬥會。
可惜縫紉社的職工沒有學生們的政治敏感,不然,一個晚上就可以把柏新舉打倒在地,再踏上一隻腳,叫他永不翻身了。
不過職工們畢竟是工人階級,有著先進階級的覺悟,對這個讀了高中畢業的青工佩服得五體投地,特別是事關偉大領袖的教導,誰敢提出非議?不過,按照範全有的說法,柏主任已經是反對毛主席和毛澤東思想了,事情鬧大了,柏主任會吃大虧。職工們不想上綱上線,他們畢竟文化太低,上綱上線鬧不明白。但是都支持範全有,給他出主意,直接去找主管局。柏主任是主管局管著的。主管局的話他不敢不聽。
主管局管生產技術的副局長蔣業紀接待他。他知道事情成敗在此一舉。蔣副局長不能和縫紉社的職工比,是上級領導,水平高無可非議,必須既講革命性,又講科學性。
他說他要向蔣副局長匯報廠裏的生產和經營。雖然他隻是一名普通的青工,但事關大局,他有責任反映。
蔣副局長正在憂慮手工業企業的困難,想不出好法子,難得這樣一個有文化有水平的青工來找他。蔣副局長很高興,連說歡迎歡迎。又趕忙倒開水。
範全有大講縫紉社的困難,其嚴重程度朝不保夕,也許明天早上起來,縫紉社就像空氣一樣蒸發了。
縫紉社的困難,蔣副局長不是不知道,但是並沒有上升到理論上和理性上特別是邏輯推理上。聽了範全有的係統反映,毛骨悚然。趕忙說,你的看法深刻,分析獨到,你一定有很好的辦法,說說看,說說看。
蔣副局長俯身前傾,兩人的身份倒了過來。範全有將聽到的和看到的鎮玻璃廠的情況,以及柏主任的態度,職工的要求和盤托出,既有事實又有理論還有觀點。職工對柏主任墨守成規,固步自封,閉關鎖國的態度忍無可忍,但是又沒有辦法說服他,因為他是領導,當權派,他有權力,他的權力是哪裏來的,是人民群眾給的,權力不用來為人民服務,人民總有一天要收回去的。現在職工群眾就有這個呼聲了,職工說,毛主席的話放之四海而皆準,人民群眾在光輝思想指引下,已經創造出偉大的光明燦爛的業績,他可以閉著眼睛看不見,這樣的主任還能領導我們幹社會主義嗎?
範全有的一席話說得蔣副局長熱血沸騰,坐立不安。這個柏新舉真是跟不上形勢了,怎麽能夠如此僵化呢?
蔣副局長想帶上範全有立即動身去縫紉社,但多年的鬥爭實踐使他頭腦冷靜下來,他必須講究方法。他讓範全有先回,他一定擠出時間,很快來現場解決問題。
第二天,蔣副局長就出現在縫紉社。在生產工場一亮相,職工們就知道主管局來領導了,熱烈而親切地叫他蔣局長,你來看我們啦。誠惶誠恐。
職工的切身利益都攥在蔣副局長手裏,就看他怎麽決策了。
蔣副局長見到所有的職工都笑容可掬。手工業社的職工不容易,地處縣城以外的鄉鎮,生產能力低下,收入不高,見到主管局的領導比親人要親。主管局的領導就要自覺把自己當作他們的親人。蔣副局長對家裏的親人還沒有這樣的笑容。他把笑容留給職工後就不見了身影。
他坐進柏主任的辦公室,二、三個小時不出來,直到吃晚飯的時候。
蔣副局長在柏主任陪同下,來到廚房,見到人仍然笑容可掬。柏主任出餐票,每人端了一缽三兩米飯,一小碗菜。
柏主任說,坐到我房裏吃吧,喝兩口米酒。又安排王師傅炒兩樣菜,賬掛到他的頭上。
人們細心觀察到,柏主任臉上透著紫色,不斷眨眼睛,像腦力勞動用功久了,很疲倦的樣子。極不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