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他的榮譽永遠需要一麵反映的鏡子
組織部要調一個幹部來當副廠長。範全有一聽就在電話裏反對。
他已經有了三個副廠長了，加上黨委書記、紀檢書記、工會主席，再來一個就真成了八仙飄海了。八仙裏得有個女的，反對之餘又譏諷一句：“來人是女還是男？”對方答曰：“女。”
這使他哭笑不得。卻發狠道：“就是女的也不要，我不能把我的班子變成真八仙飄海，逍遙自在，這個廠你們縣裏還要不要？”說完就擱下電話，令電話那頭的組織部羅副部長好不尷尬。
羅副部長沒有善罷甘休，要和這個牛氣的廠長鬥一鬥。他找到抓工業的副縣長蔣業紀，請蔣副縣長出麵做工作。
蔣業紀從副局長做到副縣長，最大的業績是創辦和扶持發展了玻璃廠。範全有對別人不買帳，對蔣副縣長尊重有加。蔣副縣長慧眼識珠，伯樂相馬。範全有的一切榮譽都來源於蔣副縣長。
範全有笑著說：“您不該管這個事，您又不是組織部長。”
蔣副縣長很嚴肅：“我不是組織部長，你就不買賬了嗎？”
在蔣副縣長麵前，他還是二十多年前的範全有：“你看，我沒有買組織部長的賬，你就來了。好吧，告訴我來人的基本情況吧。”
當聽說來人名叫關麗英，就驚得目瞪口呆。這個世界真是說大就大，說小就小。當年，他們高中畢業分手後，一個班四十多個同學，現在有消息的屈指可數，寥寥無幾。歎息這輩子緣份盡了，誰知道誰撒播在世界的哪個角落？卻突然冒出個關麗英，而且就要在自己手下當副廠長。世界竟然縮小到當年那個班！
蔣副縣長走後，範全有立馬給羅副部長去電話：“羅部長，那個副廠長就讓她來吧，湊成個八仙，也許更有戰鬥力。當時我心情不好，請你原諒。”
關麗英來了，當年的形貌基本未變，隻是加上了歲月無情的痕跡。
他忘情地走上去握手。他意識到自己握手的姿態，在關麗英看來一定和當年判若兩人，既熱情又穩重，是個成熟的企業領導的形象，她會作何感想呢？而關麗英給他的印象也不再是當年那個咄咄逼人的小丫頭了，多了成年女性的溫柔、大方、深沉和善解人意。他在心底感歎，造物真是偉大，能改變世間的一切，讓你猝不及防。但是她說的開場白讓他想起當年的作文大王。
“聽說範廠長並不願意接收我這老太婆。”
“就衝著你這老太婆，我才求之不得的。”
“喲，明白了，範廠長仍然是當年班長的風采，需要找一麵鏡子照照吧。當年，我就是不願意做鏡子。還怨恨我嗎？”
“嘿嘿，厲害，厲害，從此我怕是睡不著覺了。因為我長得太醜，又不喜歡洗臉，你這麵鏡了可要多包涵了。”
老同學見麵，敘舊是必不可免的重要內容。
關麗英說，她離開學校後即上山下鄉。班上的老同學都失去了聯係，盼著能收到同學的來信，哪怕是最不起眼的同學。但是沒有一封信，“更別說你這出類拔萃的高材生、班長、革命闖將。”
關麗英望一眼範全有。她的目光清澈，睿智，坦露。範全有卻想入非非了。也許他應該給她寫一封信。想過寫信嗎？沒有，他心裏隻有現在的妻子。正如關麗英說的，他的妻子是他的一麵鏡子。他太需要一麵鏡子了。
其實他也偶爾想過關麗英，如果真給她寫一封信，他的婚姻史也許就要重寫了。重寫的婚姻必定是另一副麵孔。別的不說，在質量上決不是現在的婚姻可比的。
關麗英說，見不到朝夕相處的老同學，就連信也接不到一封，覺得過去的生命終結了。正在進行的是毫無相幹的另一種生活，而且和自己也不相幹。在別人的介紹下，與一個部隊幹部結婚。然後隨軍，在部隊工廠工作。去年，丈夫因公殉職，就要求調回家鄉來。
“於是就見到了你，我們的老班長。就這麽簡單。你說，這不是天意麽？”
“唯物主義者有時候是相信天意的。因為天意有時候也是唯物的。隻是我們沒有察覺罷了。”
範全有不知道怎樣表達自己的複雜心情，說得言不由衷。
關麗英分工抓婦女、青年、內務、經濟責任製考核。本來後一項工作是附帶的，是要表示關副廠長所分管的工作並不少。雖然都是虛擬的，但名譽重要。這是範廠長對老同學的關照。
後來的工作實踐表明，經濟責任製考核反而成了她的主要工作，她為此付出了主要的精力和時間。她不是對經濟責任製特別感興趣，或者有什麽油水可撈，實在是這項工作太複雜，牽涉麵太廣，也大有文章可作。
責任製原來是抓生產的伍副廠長管，好像很簡單。伍副廠長把主要精力和時間放在組織生產上。經濟責任製有車間主任、班組長、核算員和財務室管，伍副廠長覺得管也是多管。
關副廠長接手之後，就聽到許多反映，說定額不公平、不合理、成本不真實、無形損失太大、嚴重影響經濟效益等等。而範廠長太過自負，也沒有精力抓細。伍副廠長組織生產還忙不過來，把責任製當作份外事。
關副廠長深入下去後，就發現職工反映不虛，有些問題似乎很嚴重。她在心裏算帳，發現企業的資產潛伏著嚴重危機。如果認真清查不良資產，企業自有資產的數量就要大打折扣。她必須幫助老班長擺脫困境。
全縣國有企業總的經營狀況不佳，改革不理想，普遍反映是失敗的。
蔣副縣長組織所有的廠長分期分批參觀江浙一帶工業發達地區，特別是蓬勃發展的鄉鎮企業。看人家想自己，我們縣的工業究竟怎麽辦？
結合上級指示精神，認為隻有股份製才是唯一的出路。但是這麽多的工人要工作，要工資，要吃飯，不能靠幾個大老板集股，而是要讓所有的職工都成為股東，都來當老板，把身家性命壓上；真正成了企業的主人翁，還愁企業搞不上去！那麽就來個折衷的辦法，搞股份合作製。
股份合作製不同於真正意義上的股份製。按照《公司法》，有限責任股份製企業的股東不超過五十人，而我們的國營工業哪個不在數百人以上，因此是新生事物。新生事物就要探索，探索就要付出代價。能夠付出代價的必須是經濟效益好的企業。縱觀全縣國有企業，真正能夠付出代價的隻有範全有的玻璃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