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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饑餓的巨大力量集中在上下顎和牙齒上

  他不再呻吟,虛汗也不流了,頭腦也漸趨清明。就像大病初愈,脫離死亡邊緣。他雖然還難受,但已感受到些微的甜蜜和喜悅,就像又逃離了一次精神上的穿水事故。


  他慢慢往下躺,向風筒裏縮。說,爸,沒事了,我不餓了,你放心吧。


  父親說,侖輝,沒事的,人是經得餓的。聽老人說,男子餓一七,女子餓十天,實際上男子遠遠不止餓七。我那次餓了七天,好像也沒事。如果救援不來,我相信還能餓幾天。關鍵是要保存實力,不要虛耗。我第一次被困,浪費精力比較大,慢慢明白道理,就不再浪費。你比我做得好,就是坐起來,哼幾聲。我是像狗一樣又跳又叫。好了,餓了這次狠的,以後就會好些,不再這樣難受。


  聽著父親的話,一邊感到寬慰,一邊感覺到希望的破滅。破滅有如煤窯的漆黑,看不到一絲光亮。人在永恒的時間長河裏,最明顯的是身體的變化,肚子餓了是最明顯的反映。餓了就要吃東西,即便暫時吃不上,也有希望吃得上的時間,可以去找,可以去想辦法。


  前幾天鳴鳳回來,他去十裏外的公路邊接她。正常車到時間是下午7點左右。接到鳴鳳,往回走一個小時山路就到家。八點多鍾吃飯不算太晚。他就是帶著滿腔的情愛,徒步來到長途車停靠的公路邊。


  他來到等候的地點剛剛六點鍾,提前了一個多小時。但是時間毫不留情地流過,8點了還不見車來。他估計是晚點了,便耐心等下去。


  這裏不是車站,隻是鳴鳳需要在這裏下車。他和她的家都不在這裏。在這裏下車,還要往山裏走。這裏沒有燈,沒有房,隻是路旁有棵大樟樹。大樟樹就是他們山裏的家在外界的象征。


  深夜四周漆黑,但下慣了井的他看不上這黑。與井下的黑比較,根本不算黑。可以依稀分辨天,分辨路,分辨公路兩旁的樹。偶爾還有轟隆隆開過的汽車,強烈的燈光由遠而近,一路照亮所有的景物。他餓了,一陣一陣。周圍是買不到東西的,他也沒帶上吃的。隻有十來裏路。家裏早就煮好了可口的飯菜等著。隻是沒想到汽車會晚點,而且晚得這麽久。


  他覺得這點餓根本不算什麽,想想也許就在一眨眼的功夫,由北而南的車燈亮過來,駛到眼前停下來的,就是鳴鳳坐的車。鳴鳳提著旅行袋,從車上跳下來。周圍大放光明,亮過汽車的大燈。他迎上去,抱住她,就是抱住整個世界。那是怎樣的幸福!這一點餓算得了什麽!

  他盡管一直受著餓的折磨,而另一種感覺是飽飽的。那是即將到來的愛情和幸福!他就這樣餓著肚子等到淩晨二點,鳴鳳的車子才到。原來一路上前方出了兩處車禍事故。車隊阻得長長的,好不容易疏通了,卻晚點了好幾個小時。他在各種不測的猜想和怔忡下捱過來,他決心捱到天亮再想辦法打聽。鳴鳳終於毫發未損來到身邊,一切的擔憂和不斷的饑餓都化為烏有。他甚至覺得等待是甜蜜的。老天故意延長著甜蜜,這甜蜜就更有意義了。


  這就是真正的等待。眼前得不到而又必須的東西就需要等待。等待是一種希望,一種追求,一種奢侈。


  他眼前必須要解決的就是吃東西。平時餓了是很容易解決的。等待晚點的鳳鳴,最多一個晚上,第二天早上是無論如何都會吃上東西。而且那是怎樣的吃,是裹著愛情的甜蜜!現在的等待就不同了,總覺得如煤窯裏永恒的黑暗。煤窯深入地下近三百米,照射不進光亮,失去地麵正常的白晝黑夜的更替,是永久的黑夜。他的等待失去樂觀的象征。什麽時候才是等待的頭啊?


  黑夜永恒,他想象不到什麽時候能吃上一口東西。雖然父親多次說到他在井下遇難被救的故事,他也相信地麵會在積極采取措施,因為身處煤窯的黑暗,他就是引不起等待的樂觀。如果堅信地麵的援救一定會到來,但這饑餓卻是刻不容緩的啊。如果能吃到東西,肚子裏不是貓抓似的難受,哪怕在這裏等待上一個月,甚至一年。


  他按著肚子,緩緩縮進帆布風筒。他感覺由於這一陣狠命的饑餓,他的力量在慢慢消失。


  他身軀笨重,一雙手顫巍巍的,很難撐住這身體。而身體又像慢慢離他而去,很難自如掌控。酸酸的胃液停止上湧,也沒有想嘔吐的惡心,但胃部麻木,也好像慢慢離開他的軀體。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饑餓了多長時間,好像很久了,久得找不到開始的時間,也沒有終止的時候。又好像剛剛開始,未來的更大的饑餓還在後頭。


  而無論怎樣饑餓,都失去了在地麵那樣饑來吃飯的習慣概念。這就導致了一種判斷:也許,胃壁的自我研磨,腸道的自我蠕動,要不了多久就破了,爛了,生命終止了,等不到被救援的那一天。於是恐懼像一層霧氣,從深不見底的黑暗飄過來,慢慢地覆蓋了他。


  他蜷縮在逼窄的帆布風筒裏,偎依在父親身邊竟微微顫抖。意識逐漸模糊,在沒有邊際的虛空裏飄浮,消失。


  他但願睡著,不要醒來。清醒的感覺就是承受折磨。折磨一刻也不離開他的意識。他的大腦神經被折磨逼得發瘋,導致全身的每個神經都要發瘋。他對歇斯底裏這個詞有了異常明確的體會。隻要給他一根導火索,這歇斯底裏的瘋狂就要發作,一旦發作就什麽力量也不能製止。


  他覺得自己力大無窮,而這無窮的大力集中在他的上下顎和牙齒上。隻要是能吃的無論怎樣堅硬,他相信如利劍般的牙齒都要將其洞穿,然後以堅硬有力的咀嚼將其粉碎,以勢不可擋之力,迅速咽下喉嚨,送進腸胃,止住其瘋狂的痙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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