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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喝下僅有的幾滴尿有如進行重大的宗教儀式

  父子倆水壺裏的水終於幹涸,已經倒不出一滴水來。不管怎樣節約,怎樣像高濃度的白酒,每次隻抿一點,但還是不可阻擋地抿完了。當剩下最後一滴的時候,他們作著天真而美好的想象:積水馬上就要抽幹,救援馬上就要下來,他們馬上就要得救。抱著如此重大的想象,最後一滴水進了幹渴的嘴唇。


  但是,不知過了多久,他們醒了又暈,暈了又醒。盼望的重大事件毫無反映,籠罩的依然是一成不變的寂靜和黑暗。他們茫然不知所以,不知道事情的發展究竟怎麽了。


  折磨他們的已經不是饑餓了。饑餓已經在他們的肉體上大獲全勝,班師回朝,離開他們的感覺了。折磨他們的是幹渴,如黑暗一般永久的幹渴。這幹渴從他們避難的那一刻開始,就在他們的口腔裏,全身的感覺上肆虐了。


  兒子幾次要爬到巷道口的水邊去,美美地喝上幾口,都被父親嚴辭禁止。他說,如果不喝,雖然難受,卻可以保住生命,如果喝了,就和你力比叔一樣了,即使救援現在下來,也救不了你了。兒子想到地麵上有鳴鳳在等著,立即就熄滅了衝動。


  父親說,侖輝,我告訴過你,我以前的三次遇難都喝過自己的尿。這次還好,這麽久了我們沒有喝尿。喝了老板送的一壺水。到現在為止,算不算是老板救了我們呢?如果漆力比他們不原諒老板,而我們在這一點上是應該感謝老板的。


  兒子插話,這不是老板的本意,是聽了我的建議。


  父親止住他,我們畢竟靠了這壺水才拖到現在。


  兒子說,也有道理。


  父親說,不管怎樣,我們還是要感恩。如果老板不聽你的建議,像對待我一樣,我們又有什麽辦法?從現在開始,我們要喝自己的尿了。


  爸,哪裏還有尿啊?我覺得有很久沒有屙尿了。我不記得屙尿是什麽感覺了。不要急,侖輝,生命不息,尿就不止,我要讓你嚐嚐喝尿的滋味,


  哈哈。父親竟然還笑得出來。兒子已經忘記了父親笑的聲音,笑的表情,現在聽到了,諳啞、短促、斷裂、如遊絲。兒子黯然神傷。


  好久好久,終歸有了尿意。點點滴滴,取下頭上的塑料礦帽接著,生怕灑出了一滴。尿液一定濃黃,像血的變異,刺激得尿道生痛。接下約一酒盅的尿水。不,血水,屏住呼吸倒進口裏。一點點腥味,幾乎感覺不出來,卻口感甜滋滋的。幾乎要冒出煙來的口腔和咽喉接觸尿水,還沒來得及下行到腸胃,就嘶的一聲化成蒸汽揮發了。就像一瓢水澆在燒紅的鐵塊上。隨著下咽聲,聽得肚腹裏咕咚一聲響,那是身體需要水的呐喊和呼號啊!後來就尿也屙不出來了。這是身體的下部對上部的抗議和報複!


  當兒子終於用自己的塑料帽接下自己少量的尿,虔誠地捧著,像巫師祭拜天神一般,閉著眼睛一口吞下去,有如完成一項重大的宗教儀式。父親聽到輕微的吞咽聲,讚揚道:好兒子!

  在平常人的眼裏,喝尿是不平常。不是瘋子,就是因特殊需要而意誌力特別堅強的人。尿是多麽不可想象的肮髒和卑劣。雖然人人要排尿,但許多人排完尿都不想正眼去看一下。


  漆侖輝多次聽父親講過喝尿,好像身陷危境全靠喝尿救了命。因此他對喝尿有一種幾近崇拜的心境。也佩服父親的頑強和理智。但是沒有想到有一天自己也要喝尿,而且這尿是多麽的珍貴,不可多得。他以為自己這輩子是不可能喝尿的,從而抱著欣賞和驚異聽著父親的故事。現在,他來重複這故事了,證實父親的說法了。


  他完全失去欣賞和驚異,隻是明確了一個概念:我在喝尿,喝自己的尿!從而升起一個不平凡的感覺:我敢於喝尿,喝自己的尿,嚐到了尿的滋味,為了死裏逃生!據說上甘嶺的戰士,二萬五千裏長征中的戰士,渴得實在不行了也喝自己的尿。他將自己喝尿賦予了不同尋常的意義。


  其實喝尿也沒有為他解決幹渴。幹渴如橡膠皮的嘴唇裏,因少量的尿液似乎蒸騰了看不見的水氣。這水氣是肚子裏燃燒的一盆大火所蒸發的。


  漆侖輝不是外科醫生,沒有見過人體解剖,不清楚人體內究竟是什麽結構。自從進了這上山巷裏避難,就愈來愈堅信自己的身體裏不是心肺脾肝膽,而是一盆大火。人不死,火不滅。那火是用來焚煮食物和水分的。由於大火的焚煮,吃進的食物和水分轉化為人體需要的養分。人體沒有大火不行,那是生命之火,促進人體的化學反應。人用嘴源源不斷地送進各種食物,特別是水分。大火又不斷將其轉化。人一輩子就是在不斷的焚燒和轉化中保持生命的運動。沒有人能夠脫離了這個運動還能活在這個世界上的。


  漆侖輝生命的運動產生嚴重的脫節:隻有大火的焚燒而無食物的輸送。他沒有停止生命,體內的大火是不會熄滅的,卻是毫無目的毫無意義的燃燒。漆輝侖能明顯的感覺到人體內這股饑渴的邪火愈燒愈旺。在燒他的腸,燒他的胃,燒他的五髒六腑。他猜測內髒已經燒得焦黑,枯萎、爛熟,他的生命的運動似乎就是依靠大火對內髒的焚燒轉化成可憐的養分。


  他渴望進食。而食物長時間的中斷,導致內髒的麻木,已經停止了進食的欲望。但是對水的渴求一刻也沒有停止。他需要水來止熄體內的邪火。當然,單是靠水不行,不過,有了水,火就會少一點,被焚燒的痛苦也就會小一點。口腔裏早就沒有濕潤感,盡管還柔軟,卻已經在異化。異化成什麽也不是的物質,不是泥土、石頭、煤塊、空氣,但是具有相同的特質。


  不但是口腔,漆侖輝覺得整個身體都在慢慢異化。一旦這種異化完成,他的生命也就結束。在生命結束之前喝喝自己的尿,他的人生就圓滿了。父親曾經達到的生命的極限,他也達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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