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費糧費錢
肉在鍋裏咕嘟咕嘟冒著泡,飄散濃鬱的香氣,蹲在鍋邊眼巴巴等著的軍士們齊齊發出歡呼,開始爭搶早就盯上的那一塊肉。
有人呼喚費潛,請公子先挑,費潛卻捂著腦袋,蹲在地上不動,一點胃口也沒有了。
錢呐……
夷和費粱磕磕絆絆地解釋了半天,終於讓費潛明白了賜名的意義。
賜名“粱”,其實沒什麽要緊,真正重要的是這個賜“費”姓。
這時候,“姓”是上層階級的特權,隻有貴族才能擁有姓氏,所謂的“百姓”最初指的其實就是填充政權中下層的大小貴族。
而真正無權無勢的貧苦平民則被稱為黎民,他們是沒有姓氏的,隻有一個貓兒狗兒之類的諢名給父母家人從小叫到大。如果有朝一日揚名立萬,為世人所知,才會在名前冠上家鄉的地名作為姓,這也是自古流傳的習慣,比如黃帝軒轅氏,姬姓,就是因他出身軒轅氏族,生於姬水之畔。
但是還有另一種獲得姓氏的方式,就是成為貴族的扈從,乃至最親信的心腹,被主人賜以家姓——與千年後的地主大院裏,管家奴仆輕易就能得到主家姓氏不同,這時候得到主人的姓氏,就相當於被認可為主人的家人,甚至相當於半個兄弟。
一旦確立了這種關係,被賜名者將成為主人最鋒利的矛,最堅固的盾,如有戰事,必定奮勇爭先為主作戰。而且堪稱主人的第二條命,就算主人對他說“去死吧,你死我才能活”,他也會不發一言轉身赴死。若是主人身死,他將主動跳進主人的墓穴,以身殉葬。
這是使命與天職,若違背,鬼神責之,先祖棄之。
而作為賜名者,也有其義務,與扈從托付性命相對應的,是賜名者必須承擔起其一生的錢糧開銷,從日常飲食到武器衣甲,全包。而且雖然名義上有生殺予奪的權力,卻決不能輕易動用……不然名聲就臭了。
雖然聽上去有了一個玩命保護自己的小弟,好像挺爽的……費潛把臉埋在手掌裏,悶悶地歎了口氣。可我這麽大點個人,哪用得著別人替我作戰啊?再說給我殉葬……什麽毛病,我用你啊?野蠻!
而且還有武器衣甲的開銷。成為扈從,可就跟小兵不一樣了,決不能再穿的跟農民起義軍似的,必須披堅甲,執銳器,這也是和主人的顏麵直接掛鉤的。
夷還沒成為費伯的扈從,隻是比較被看重,也得了一柄青銅劍,按照這個標準,不得給費粱弄個全套的?這正是費粱眉開眼笑的原因,他早就看夷的那把利器眼饞得不行了。
樂?樂也白樂!費潛翻著白眼暗罵,反正老子沒錢,你就穿著乞丐裝混吧,反正又不用你去打仗,老子也不怕丟人現眼。
可是就算戰備的錢不管,總得供他吃飯……
“你一頓能吃多少?”費潛瞟著戳在身後一步不離的費粱,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
“回主人,我一頓能吃五斤肉,一鬥糧!”費粱昂首挺胸,大聲說道,好生自豪,而周圍人看過來的目光也充滿讚許與認同。
媽的,忘了古人的戰力完全和飯量掛鉤了,越是牛人,史書上形容他的食量必定越是驚人……費潛無聲吐槽,動不動就一餐一牛,一飯一鬥的,都是飯桶啊?我小半個月都吃不完一鬥糧!
“嗬嗬,好……我搜回對你的賞赤,我不要你當扈蟲了。”費潛板著臉,冷酷地說道,雖然說話漏風,有點煞風景。
話一出口,空氣瞬間凝固,吵吵鬧鬧搶肉吃的人們全部頓住了,臉色詭異,齊齊望向費粱。
費粱喜氣洋洋的笑意還未斂去,臉就刷的變白了,呆呆的望著費潛,喉嚨裏嗬嗬響著說不出話。
“噗通”,費粱轉向夷,猛地單膝跪地,埋著腦袋,將兩手平伸前方。
費潛正不明白他鬧哪一出,卻見夷瞥了自己一眼,歎了口氣,解下腰間青銅劍交到了費粱手上。
“我擦!你幹什麽!?”
“唰”,費粱竟是一聲不吭地,拔出劍就往自己脖子上抹!
“你想做什麽!逼我嗎!?”費潛驚得不輕,連忙撲過去拽住費粱,咬牙切齒的瞪著他。
“為主戰死,或以,以身殉之,方為從者歸,歸宿。若遭主人驅逐,奇,奇恥大辱,不可苟活!”
夷義正言辭的解釋道,拍拍費粱的肩膀,眼神裏有些惋惜與同情,然而手上動作卻不對,竟幫他把劍往脖子上推了推,分明在鼓勵費粱自刎!
你大爺的!費潛氣的給了夷一腳,趕忙去搶費粱手上的劍。
“奇恥個屁!大辱個屁!你倆合起夥來逼我四不四!”
費粱愣愣看著費潛,一梗脖子,又把劍往喉嚨上抹去。
拿自己性命要挾?老子不……還真就吃這套……
“行行行!我收你,要你了還不行嗎!?你把劍給我放下!”
……
被迫承認了這個莫名其妙貼上來的扈從,這倆人才終於停止了合夥作妖,費潛心裏這個憋屈。
見他神情低落,費粱還以為他餓了,殷勤的跑去給費潛搶肉,總算離開一會。沒了這根旗杆子在身後戳著,費潛尋思尋思,對夷招招手,把他叫到僻靜處。
“夷,他是費……父親手底下的人,我應該無權招攬的吧,畢竟,你看我柴這麽小不是?所以這事應該不能涮數,你說呢?”
夷眨巴眨巴一對牛眼,哭喪臉上竟擠出一點笑容來。
“小公子不必擔心,您再年,年幼,卻是費伯親子,雖,雖然非是夫人所生,卻畢竟特,特殊些,伯公不會介意您招,招攬一名從人的,總之到了朝歌,也,也是要為您選一人護衛的。”
你這是在寬慰我,叫我不必擔心失去這個扈從?你哪隻眼睛看出我在擔心了?聽不聽得懂人話啊!
“夷,要不我也給你起個名吧?”
“嗯?”夷的眼睛瞪大了。
“不是熾名啊!”費潛生怕他也鬧幺蛾子,趕緊強調不是賜名,“就涮我給你起個諢名……叫劉能如何?”
“流,流膿?為,為,為何?”夷上下看看自己身上,難道有自己沒注意的傷口在潰爛,被公子看到了?
“因,因,因為你和介個名隻特別搭……涮了,當我沒說。”
開玩笑別人都理解不了,真沒勁,費潛丟下夷自顧自往回走,捂著嘴。牙倒是不疼了,就是說話漏風嚴重,實在太毀形象了,他暗自打定主意,盡量少說話。
“主人!主人!”費粱跑回來,獻寶似的捧上用樹皮托著的肉塊。
熱氣騰騰,倒是誘人,就是油花花的全是大肥膘,讓費潛看著一陣膩歪。
“你故意的?”
“主人,這都是我仔細挑出來的,每塊都是油水最足的!”費粱憨笑著,一臉得意,好像還很期待得到讚揚。
你特麽……什麽味沒有,全是大肥膘的腥膻油膩,這能吃?
“你,吃!”費潛指指那對肥膘,指指費粱。
費粱將信將疑地看看費潛,在他再三點頭肯定之後,才終於抓起一小塊肉,有些不好意思的塞進嘴裏。
這一開口,就收不住了,唏哩呼嚕,吃大肥膘子硬生生被費粱吃出了陝北大漢禿嚕油潑麵的架勢,那叫一個酣暢淋漓。
好吧,我誤會你了,不是你故意惡心我,是你自己喜好有問題,飯桶!費潛以手掩麵,哀歎不已,被這麽個飯桶賴上了,可怎麽養得起哦……
那張猞猁皮還是賣掉吧,分開賣,頭皮做個帽子,背皮做個衣服,尾巴抻一抻,看看能不能做個圍脖,能多賣點是點兒……不然哪有錢,可憐的,自己一個六歲的娃,就要過早承擔起養家糊口的重任,什麽命啊。
“謝呼嚕——謝主人賞賜!主人,您為何不吃啊?”還算有良心,費粱吃的滿嘴油光,也沒忘了費潛,一個勁把肥肉膘子往他麵前推,熏得他直反胃。
“不了不了,你吃,你吃。”
費潛捏著鼻子往人堆裏走,心裏暗罵自己起什麽名字不好,偏給他起個費粱,這不就是“費糧”嗎?這下可好,要費老子的錢……等會兒,老子好像就叫“費錢”,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