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渡劫
花前柳下,斜月高懸。
時針指向了晚上十點半鍾,雖然在帝都較為繁華的CBD街區依舊是燈紅酒綠車水馬龍,可是這會兒的商店街卻已經基本上人跡罕至了。
這條商店街形成於元代,繁盛在明清,當年也曾經是詩書繁華地,溫柔富貴鄉,那時的各種二代們也曾經頭戴馬聚源,身披瑞蚨祥,腳踏內聯升,腰纏四大恒,在這條如今看上去早已不再寬闊的街巷中穿梭。
眼下,這裏早已沒有了當年的繁華氣象,穿梭的也隻剩下打架的野狗。
在幾乎全部熄滅的幌子當中,還有一塊苟延殘喘地閃爍著,可能是因為電路接觸不良的關係,刺啦刺啦地打著火兒,時隱時現地顯出“當當當鋪”四個大字。
吱呀呀咣當當,隨著半死不活的門軸響動的聲音,當鋪的大門似乎被什麽人推開了,驚醒了裏麵正在打盹兒的三櫃。
三櫃覷著惺忪的睡眼往櫃台外麵一瞧,一搭眼就看見了一顆人頭!
“哎喲喂!”三櫃下意識地盤住了手裏的核桃,生怕這一對兒花了大價錢淘換來的好東西因為自個兒驚了就掉在地上摔個粉粉碎。
好家夥的,當鋪的櫃台一般都比外麵高出一頭還多的距離,為的就是產生視線差,好在心理上壓製住前來當東西的客人,方便壓價。可是沒想到這一回卻打錯了算盤,外麵的人身高逆天,幾乎可以與三櫃對眼兒。
“當東西嗎您?”三櫃穩住了心神開口問道,口音是標準的帝都小爺,不過或多或少帶出點兒南城一代混子的調調兒,倒也清脆悅耳。
“嗯。”櫃台外麵站著個身形高大的男子,冷冷清清的答應了一聲,正眼也沒看三櫃一眼。
三櫃仔細一瞧,才發現這男人大半夜的還戴著個太陽鏡,不知道的還以為他要打劫,隻不過男人的側臉俊秀好看,下巴尤其尖俏光滑,看上去實在不能說是個壞人。
“要出讓點兒什麽東西?不然您拿出來,我幫您掌一眼。”雖然聲調有些咄咄逼人,三櫃的業務水平還是在那裏的,說出的話也讓人心裏舒坦。
“你是三掌櫃的?”身形高大的男子目測了一下三櫃站的位置,微微搖了搖頭。
“是啊,怎麽了?”三櫃斜遷著眼睛瞅了瞅這樣把鄙視從對方臉上照進了自己臉上的男子,蹙了蹙眉頭,可真夠輕狂的,古玩行兒水這麽深,還沒怎麽樣呢就裝上逼了可不是什麽好現象。
“我要當的東西你做不得主。”果然,男人輕輕地掃了他一眼,長腿一伸二話不說就往下一個檔口走過去。
“得嘞。”三櫃哼唧了一聲,把兩截兒穿著的小褂緊了緊,隨手從櫃台底下掏出一件長袍來罩在身上,伸手往掌心裏啐了兩口唾沫把頭發一抹,平行大挪移,一步就跟著躥到了下一個檔口。
“二櫃也是我,您要當點兒什麽東西?”捯飭的油頭粉麵的“二櫃”開口問道,一麵笑嗬嗬地看著深夜太陽鏡神秘男子A,倒要看看他還能生出什麽幺蛾子來。
“叫你們大掌櫃的出來,我的東西你看不妥當的。”太陽鏡男子對二櫃這種稍微有點兒偏執的行為並沒有生氣,語氣裏隻有淡淡的小S式的冷漠,波瀾不驚地說道。
“掌櫃的睡下了,這間鋪子我能頂半個家。”二櫃脖子一梗,一股皇城根兒人民借錢也要請客的帝都風度,把男人的機鋒硬生生頂了回去。
“哦?那好吧。”櫃台外麵的男人歎了口氣,黑超遮麵看不清他的眼神,隻有一對修長入鬢的劍眉微微蹙了蹙,雖然是英氣逼人的眉峰,隻是這樣輕微一蹙,竟然看得二櫃心肝兒一顫鼻子一酸,不知道為什麽忽然就有了一種想哭的衝動。
中了邪了這是,一個人高馬大的大男人,又不是楚楚可憐的小姑娘,怎麽弄得我見猶憐起來,憋的,這應該是憋的,三櫃心裏暗暗地安慰著自己。
窗口外麵的男人正麵對著他,月光從當鋪被他推開的門縫兒裏鑽了進來,點點灑在男人英俊逼人的臉頰輪廓上,照得他的肌膚幾乎有些透明,似乎輕輕一碰就會破碎,宛如荷塘裏棲息著的月影,即使是最俏麗的采蓮女也不忍心對著他劃下一篙船槳。
男人在三櫃日漸急促的呼吸聲中摘下了自己的太陽鏡,直勾勾地看著他。
“我要當的東西就在你麵前,不贖,死當。”
……
“啊!”王敦大叫了一聲,一個鯉魚打挺從床上蹦了起來。
他多久沒做過夢了?這會兒卻夢到紅星閃閃放光彩、紅星燦燦暖胸懷,一顆無比巨大的紅星從天而降,一頭撲進了他的懷裏。
“什麽鬼。”王敦晃了晃腦袋,伸手往炕上摸著自個兒的手機——淩晨三點。
“掌櫃的。”門口響起了敲門聲,伴隨著三櫃憋憋屈屈又有些慌亂的聲音,剛才的夢境和鬼呲牙的時辰讓王敦有了一種不太好的預感。
“奎子,上板兒了嗎?”
“沒。”三櫃奎子推門進來,扭扭捏捏地站在那裏不動換,也不說話,擎等著王敦先開腔。
這貨隻要辦砸了差事基本上就是這麽一副嘴臉,王敦歎了口氣,點燃一支煙叼在嘴裏,砸吧砸吧滋味兒:“說吧。”
“掌櫃的,我收了個當。”
“哦,我當是什麽大事兒呢。”王敦沒言語,收了就收了唄,當鋪裏自古的規矩,三櫃收上來的東西多半都是“鼠咬蟲蛀破爛皮襖一件兒~”,不值什麽。
“回頭你給拾掇出來,找個相熟的拍賣行一出貨不就得了麽,屁大點事兒也來問我。”
王敦瞅了瞅這個奎子,跟著自己幹了這麽多年了,沒事兒的時候就是個小炮兒,滿大街跟人挺腰子,遇到些稍微棘手的小事情就蔫頭耷腦的,回頭還得自個兒替他擦屁股,也不是個得力的人選,可是這年頭兒要想找個靠譜兒的夥計也是難,況且自己這裏又開不出多少薪水。
“唔,掌櫃的,是個死當。”奎子有點兒心虛,斜簽著眼睛瞅了一眼王敦,在對方撩眼皮兒之前又趕緊垂下了腦袋。
“死當?”王敦隱隱約約有種又被豬隊友坑了的感覺,死當一般隻有當鋪大櫃才能給開出當票子來的,奎子雖然年輕,跟著他跑江湖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不會隨便壞了規矩做這麽沒分寸的事情。
“他、他拿眼睛一看我,我就……”奎子臉上憋得通紅,說話也吞吞吐吐的,跟平時那個帝都小炮兒的德行真是大相徑庭。
“怎麽說話還雲山霧罩的,東西呢?收起來了嗎?”王敦不耐煩地擺了擺手打斷了奎子,從炕上拽起自個兒的大棉猴兒套在身上鑽出了被窩兒。
“嗯?”王敦剛一站起來稍微接近了奎子,就發現他身上莫名其妙地多出來一股子清香味兒,他搭眼一看夥計的瞳孔,發現奎子的眼睛裏飄著幾朵桃花瓣兒,落英繽紛。
“道行不淺。”王敦嘀咕了一句,伸手在奎子的肩頭一拍,三櫃神色立刻澄明了起來,渾身上下也跟著透出一股機靈勁兒來。
“掌櫃的,不是東西。”奎子剛一回神兒,忽然聽見王敦問他,立刻字正腔圓地回答了一句怎麽聽起來都像是罵街的話。
“你他媽才不是東西呢。”王敦翻了個白眼,心說這人就算是救回來,智商也基本上告別自行車了。
“不是,掌櫃的,我是說那個死當不是東西。”
奎子正解釋著,就聽到前院兒的門欞一響,緊接著的是很輕的腳步聲,就隻有王敦能聽到了。
吱呀呀呀。
臥室的門被人從外麵輕輕推開,月色的逆光下站著一個水月觀音一般的身影。
“掌櫃的,就是他。”奎子隻抬頭看了那人一眼,馬上就低下頭,似乎對他有些忌憚,手往門口那裏指了指,再沒有跟那人對上眼神兒。
王敦眯起眼睛看著門口身材高大的男人,他家這老房子的堂屋裏舉架就不算矮的了,可是那男人明顯還需要稍微欠欠身子才能進到屋裏來,目測跟王敦的身高不相上下。
這會兒逆著月影兒,王敦瞧不清楚那人的長相,隻見對方伸出手去,緩緩摘下了臉上帶著的有點兒騷氣的rayban,一雙鳳眼在暗昧的夜色之下流露出打量的目光,幾朵桃花在眼底飛過,閃現出曖昧的暖意,跟剛才奎子眼睛裏閃出的幺蛾子有點兒異曲同工之妙。
“你就是大掌櫃的?”那人打量了王敦兩眼,讓他覺得有點兒不舒服,畢竟他逆著光,人家可借著大毛兒月亮把他看了個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
“我住哪兒?”來人飽看了一番,很不見外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