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搖錢樹
第二天一大早,王敦和奎子在天井院兒裏挖了一個坑,埋了那棵桃樹的枝葉,卻發現樹的主幹部分不見了。
“大櫃。”胡橙從西廂房裏閃身而出,猶帶昭陽日影來,看得王敦有些心虛,心裏老是惦記著一塊被窩上的、哦不,是心口上的朱砂痣。
“我用桃樹的樹幹做了一張琴,要不,你收著?”胡橙變戲法一樣從身後晃出一張古琴,遞到了王敦的麵前,小手指一勾,高山流水、命若琴弦,叮咚一聲響,脆生生的好聽得緊。
“真好聽啊。”王敦和奎子湊過去又看又摸的,一看就是兩個大老粗。
“可是我不會彈琴啊,二櫃你收著吧,過年過節給我們來一段。”王敦很實誠的說。
“對對,來個小拜年兒。”奎子在一旁幫腔。
胡橙把古琴往身後一背,往後退了兩步,生怕這兩個貨把琴燒了,順便再用彈弓子打一隻仙鶴下來下酒。
“小王兒,你們前店有人叫門呢,喲,桃樹沒啦?”
王敦的當鋪隔壁是一座三進大雜院兒改建而成的民居,一共住了七八戶,跟王敦都是街裏街坊的,隻不過是鐵打的當鋪流水的鄰居,也有個點頭之交。
如今旁邊緊鄰的這一戶自己搭了一個小二樓,給兒子預備高考用的,省得跟爹媽住在一個屋裏心累,這會兒孩子上學去了,大媽上來打掃房間,正巧看見當鋪門口有人敲門。
“昨兒讓雷給劈了,得嘞,我謝謝您,這就去開門。”
王敦說著,朝奎子遞個眼神兒,三櫃屁顛兒屁顛兒往外跑。當鋪行兒就是這個規矩,哪怕你來當個司母戊大鼎長信宮燈呢,也是三櫃先出去殺殺你的銳氣,才能請二櫃甚至是大掌櫃的,不過有時候三櫃也能反倒叫人將上一軍,打眼現世,就好比上次奎子接了死當那一回。
“可惜了,聽說還是棵古樹呢,喲,這位是……?”大媽眼尖,一搭眼就看見王敦身邊的胡橙,高挑的身形瞧著真帶勁,就是看不清長相怎麽樣。
“這是我……”們新來的二櫃。王敦的話還沒說完,大媽就笑嗬嗬地看著胡橙朝她稍微偏過頭來的側臉說:
“女朋友長得真帶勁,大媽還說等孩子考完試給你介紹一個呢,這麽快就自個兒解決啦?得嘞,回見。”大媽喜氣洋洋的爬下了樓梯。
這都什麽眼神兒啊?王敦心說這大媽還沒到五十呢吧,怎麽就老花了呢,他搖了搖頭看著大媽因為在廣場上領舞而挑染的有些發黃幹枯的卷發,得、這回可真成了“金發閉眼”了。
“鄰居,挺熱心腸的,就是眼神兒不好。”王敦陪笑著說。
“沒什麽。”胡橙搖了搖頭,抱著琴回了西廂房。
“大掌櫃的,前頭來買賣了嘿。”奎子從前店的後門兒伸出個腦袋,暗暗地招呼了一聲,朝王敦招招手。
王敦換了身兒體麵衣裳,慢條斯理邁著四六方步走了出來,一推門,臉上立刻掛出了和氣生財四個大字,能讓奎子看上的東西應該不差,很有可能還是個有料的。
奎子朝櫃台對麵的一對花梨太師椅上一努嘴兒,王敦馬上就看見了過來當東西的人,看上去穿著體麵心寬體胖的,有肚子的男人脾氣都不會太差,王敦一麵堆笑,一麵朝奎子遞個眼神兒。
“當的是一串秘戲錢。”奎子小聲說。
秘戲錢是古時候男女成親洞房的時候坐床撒帳用的,擱在老話兒裏叫做春宮圖,放在現代就是一不會動的毛片兒,古代人沒有生理衛生課,都是趕鴨子上架的時候現學現賣,這麽多年來沒怎麽搗鼓出人命來也是人類醫學史上的又一重大奇跡。
“這位先生,這是我們掌櫃的。”奎子看王敦準備好了,在櫃上招呼了一句。
“嗚呀。”啤酒肚操著一口吳儂軟語,嬌滴滴地答應了一聲走上前來,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鬥量。
“大掌櫃的,勞您給掌一眼。”來人倒是挺懂行的,一開口就是一串子春典(行話),王敦趕緊帶上白手套,躬身去接了男人手上的一串錢,嘴裏少不得還要謙遜幾句:“哪裏哪裏、不敢不敢。”
這串錢看著挺真,目測沒有大毛病,隻不過因為年代久遠,銅製的東西難免鏽蛀斑駁,可是大麵兒上的小人兒圖案和背麵的“風花雪月”四個大字還是基本上看得清楚,具有較高的考古和藝術價值。
“東西都對,可是恕我直言,先生這東西,隻怕是殘的?”
王敦來回擺弄了一下,發現在這串秘戲錢的最頂端,有一個很不明顯的小掛鉤,看上去跟現代商場裏每到聖誕節出售的聖誕樹掛件差不多,應該是一種擺設上麵的裝飾。
“這、不會吧?”來當東西的人顯然也不是最初的本主兒,看反應就知道其實並不了解這串錢的來曆,如果不是世代相傳,那麽也許……
“這錢有問題,人也不幹淨。”就在王敦生了疑竇的時候,胡橙推門出來,斬釘截鐵地說道。
王敦馬上看向了胖子,對方顯然吃了一驚,沒想到半路殺出個程咬金了,粗壯的小短腿兒下意識挪動了一下,早就被奎子一個箭步跳出了櫃台外麵包了餃子。
“你……你們在說什麽,這錢是過了明路的!”胖子顯然是個有點兒道行的,稍微調整了一下自己的語速和音高,話說到一半兒的時候就已經不那麽顫了。
“不對,你是個掮客,你們交貨的地方在妙才胡同後身兒的雞毛店裏,沒錯吧。”胡橙泠然地看著胖子,用不容置疑的語氣說著疑問句。
“……”啤酒肚顯然是被胡橙一席話說中了真病,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沒想到這個二櫃年紀輕輕,竟然這麽精明。
“見官。”胡橙一聲令下,奎子二話不說,一個人COS了圍觀的正義群眾,說話兒就要把這個男人扭送出去。
“別別別,這東西真的不是偷來的,是一戶人家的兒子背著老子弄出來換錢的,我也隻是從中間賺個抽成,你們別不信。”
那人見奎子虎視眈眈,背後的王敦和胡橙一看也都是精明強幹的主兒,立刻就有點兒慫了,挑唆敗家子兒賣家裏老子娘的東西,說到哪裏去也不占理,況且那個漂亮的二掌櫃竟然能說出自己常常接貨的地點,看樣子也不是個善茬兒,還是不要招惹的好。
“那你把這家子的地址說給我們,這樣的東西沒有家主的允許,我們是不能收的。”胡橙對奎子使個眼色,三櫃很快拿出了筆墨紙硯丟給了那個掮客。
“喏,就是這一家,這總行了吧。”掮客龍飛鳳舞地寫了一個地址,胡橙搭眼一瞧,胡同兒門牌都在上頭,看樣子是個舊時王謝,不像是一個掮客隨隨便便能夠胡謅出來的,對奎子點了點頭,三櫃剛剛一鬆手,那個胖子竟然一個蜻蜓三抄水,自己離開千裏之外了。
“想不到他是這樣的胖子。”王敦看著那人身手矯健的背影,活像個被人丟到水麵上去三起三落的鵝卵石,不由得搖頭讚歎。
“對了二櫃,你怎麽知道這串錢有問題,我沒看出來啊,最多就是個殘的,看樣子好像是給人佩戴的,因為有個鉤子,可是誰會把秘戲錢隨身戴著,在古代這可是荒天下之謬的事情。”王敦見胡橙把他手裏的錢串子接過去,就隨口一問。
“秘戲錢?”胡橙隻看了銅錢背麵的風花雪月四個字,聽到王敦這樣說,啪的一聲毫不憐惜地把那串古錢直接丟在了櫃台的台板上麵。
“哎喲我的祖宗哎!”王敦和奎子幾乎是異口同聲地撲了上去,小心翼翼地戴上白手套捏起了串錢的繩子,呼,還好沒摔壞。
想不到這個胡橙長得這麽漂亮,為人倒是清純得很。王敦偷眼看他,發現二掌櫃的臉頰上稍微帶了一點點的紅,氣韻生動、澹泊敬誠,他到底上了哪一本雜誌做廣告?王敦忽然想。
“他有張良計,我有過牆梯。”胡橙稍微別過頭去緩了一下,再回過頭來已經神色如常,不過並沒有正麵回答王敦他為什麽知道錢有問題的事情。
“這個地址,你認識嗎?”胡橙反客為主,指了指剛才鵝卵石胖子留下的字條。
“嗯,知道的,在城西,應該是個三進大宅子,以前是大雜院兒,後來似乎是本主兒從國外回來,漸漸收購了一部分,具體的情況就不太清楚了。”王敦隻記得那時候剛剛冒出一批歸國華僑,這家子收購本宅的事情當時在帝都還挺轟動的,畢竟房價已經不低了,當然跟如今比不了,估計當年那些賣了房子換樓房的幾家人腸子都悔青了吧。
“三掌櫃的,勞您下板兒,咱們去送還東西。”胡橙雖然說著送東西,碰也沒碰那串錢,直接從衣帽架上拿了外套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