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演連珠
“我們結婚的時候年紀都還不大,還帶著一點兒青春期尾巴那種特有的年少輕狂,雖然心裏愛著對方,可是在專業知識上又想要把對方壓下一頭去,唔,我不知道你們……”懂不懂這種情趣,年輕男人看了看對麵坐著的這兩個各有千秋的美男子,話到唇邊又咽了回去,這麽英俊的男人,應該不會是完全沒有過感情經驗的吧。
“嗯,我懂你的意思,這也算是兩個人之間的良性競爭吧,難道是因為這種情趣出了什麽問題嗎?”胡橙很上道地說道。
“是這樣嗎?”王敦在這個問題上完全白斬雞,這也太微妙了,為什麽相愛的兩個人還要分出個高低上下來啊,他心裏是很在意自己的在老表中的排名,第一個看不順眼的就是張老三,總想著什麽時候能把他從大哥的寶座上踹下去,皇帝輪流做,明年到我家,那是因為他不愛張濤啊,噫!王敦打了個寒顫,怎麽會把老表帶入這種假設之中,雞皮疙瘩掉一地。
“沒關係的大櫃,等你長大了就明白了。”胡橙溫文地對他點了個頭,又轉向了年輕男人,示意他接著說下去。
什麽叫我長大了就明白了?老子肯定比你老啊,等等,他這個意思是等他開竅了?難道胡橙開過竅嗎?跟誰開的竅,親家大哥哥到底是誰啊啊啊?話說回來,剛才的奸夫也還沒有頭緒,唔,我也好想尿尿。王敦憋得滿臉通紅,想要站起來尿遁的工夫兒,年輕男人又打開了話匣子。
“開始的時候還好,我們雖然是當成比賽來做研究的,可是也會彼此分工協作,有時候查資料太晚了,為對方煮一杯咖啡再一起加油,真的覺得很溫馨。”年輕男人看起來可能隻談過那麽一次戀愛,純純的好像在學校圖書館裏偶然遇到的情緣,講起那段往事來臉上還會帶著純真幸福的笑意。
“可是隨著研究的深入,我們越來越發現,書裏的情節設計和男女主人公的反應跟一般的古代戀愛故事並不是同樣的套路,不但沒有大團圓的結局,反而非常虐心,好像兩個人總是因為什麽陰差陽錯而無法了解對方的心意似的。”說著說著,年輕男人的眉頭不再舒展,反而蹙得很緊,不知道是想起了書裏那些令人窩心的情節,還是他和妻子因為這個不祥的新婚禮物而背負的詛咒。
“你的意思是,這是一篇以悲劇收場的小說?”胡橙點了點頭沉思了起來,確實,雖然這種最終以分手告終的小說在現代也許已經非常常見,可是在追求極致圓滿、崇尚大團圓結局的古代,這樣的文學作品是相當不討喜的,不過剛才這位客人也說了,本來這篇珠聯璧合的小說就是兩個文人之間的文字遊戲,既然是戲作,也就沒有必要刻意迎合大眾的口味,非要追求一個王子與公主從此過上了幸福生活的結局。
“還不單單是這樣,這個故事的走向也是非常的跌宕起伏,每當女主快要成功打開男主心結的時候,總要有個小人從中挑撥離間,不是身邊的丫頭,就是仗勢欺人非要提親的鄉紳惡霸。”年輕男人顯然對這本殘卷已經爛熟於心,對於裏麵的經典情節也都能信手拈來。
“竟然還是倒追嗎?”這下子王敦也開始好奇了,如果說悲劇結局在古代雖然小眾,可是依然有傷春悲秋的文青市場,那麽女追男隔層紗確實是最近百十年來才興起的一股清流啊,在禮法森嚴的古代,這樣大膽的描寫真的沒關係嗎?
“這倒沒什麽,有一些戲文裏也有這樣的橋段,隻不過作為全書的主要線索的話,確實是挺超前的了。”胡橙因為家族晚輩的關係常常聽書看戲,對於古代的文化結構頗為了解,有時候為了增加戲劇性,也會設置一些日常生活中不太會遇到的離奇情節,女追男的戲碼也在其中,隻不過絕大部分的文藝作品還是遵循著有女懷春、吉士誘之的套路,像這樣一次又一次的倒追情節倒是真的不常見。
“當時我和我妻子也覺得這個主要線索的設置真的很特別,也許跟其中的一位文人的身份有關。這兩位合作著述者雖然是朋友,在當時的文壇上口碑也差不多,可是社會地位卻差別很大,其中一個朝廷三品大員,另外一個卻是隱居在深山古廟裏的隱士,我們都推測,也許是人生觀和價值觀的重大衝突,是他們的合作小說產生了這種難以調和的參差感。”年輕男人解釋道。
“不是我腐眼看人基,實在是……”王敦聽得無話可說,隻好把剛才的台詞又搬出來朝著胡橙嘀咕了兩句。
“知道了大櫃,你先別著急,等我再問問,喝茶吧。”胡橙伸手在王敦的爪子上拍了拍,遞上一杯茶堵了他的嘴,又回過頭去看著那個年輕男人。
“你是說,他們的社會地位有一定的差距,那麽這兩個人又是通過什麽途徑彼此認識的呢?”聽了胡橙的質疑,王敦也跟著點頭附議,順嘴兒吸溜了一口茶,頓時感覺到了來自膀胱的深深的惡意。
“這就要動用到考據學的知識了,隻可惜因為兩個人無論是在文學史還是正史上麵的資料記載都不多,所以到目前為止,我和我妻子手裏並沒有他們是如何認識的第一手資料,隻是通過兩個人共同的朋友的一些筆記小說,推斷出他們是因為加入了同一個文學小團體才互相認識的,可是很奇怪,兩個人與會的時間彼此參差,在記錄中並沒有同時在場的證明。”年輕男人也搖了搖頭,對這個資料上的缺憾表示困惑不解。
“也許正是因為他們的行文和做人風格差不多,所以共同的朋友也覺得巧合,才互相引薦的?”王敦試探著問道,其實介紹朋友和介紹相親也差不多,日常生活中遇到兩個人覺得彼此都合適,也許就會多句嘴說一句,四海之內皆兄弟嘛,王敦是個熱心腸的人,也總是組織組織聚餐什麽的,有不少朋友文玩界的朋友都是因為他的局才認識的。
“對對,我們也是持這種觀點的。”年輕男人趕緊點頭附議。
“這麽看起來,雖然有些疑點,可是研究還是進行得很順利不是嗎?那後來為什麽……”胡橙試探著問道,並沒有把話說得太滿。
“雖然研究是進行得還算順利沒錯,可是……”年輕的學者推了推鼻梁上的金絲眼鏡兒,歎了口氣。
“隨著研究的推進,我和妻子的隔閡也在不知不覺之間逐漸加深,我們一個偏向於文本的細讀,另外一個傾向於各種旁證的考據,分歧越來越大。”
“能說現代漢語嗎?”王敦最近剛剛格式化,對於以前可能接觸過的知識有點兒懵逼,聽著年輕學者一個一個的專有名詞隻管扣下來,砸得他有些應接不暇了。
“啊,對不起對不起,是我太得意忘形了,一說起喜歡的課題就忘了照顧……”文盲的感受,年輕學者在最關鍵的時刻懸崖勒馬,成功地避免了被王敦用雞毛撣子轟出去的命運。
“不礙的,我聽得懂,您請說吧,日後我再向大櫃的解釋。”胡橙對他笑了一下,表示自己可以接受,一麵安撫著心情鬱卒的王敦。
日♂後……王敦憋得有點兒發慌,腦回路自動往B站靠攏了,除了一個關鍵詞之外就沒聽見別的。
“是這樣的,我們最開始對這個故事感興趣,是因為其中對於情感的細膩描寫讓人能產生出一種共鳴,感覺到一種美,甚至連我和妻子談戀愛的時候也受到過這篇小說的啟發,因為愛情觀的相似才走到了一起,可是因為妻子的學曆比我高,研究方式更加嚴謹,慢慢的專注於各種資料的收集和數據的整理,反而對故事本身看得不那麽重要了。”年輕男人說到這裏,有些懊悔地抓了抓自己的滿頭白發。
“你們……吵架了?”胡橙看他眼睛紅紅的,猜測可能是想起了什麽傷心事。
“不僅是吵架,而且是……離婚。”年輕的學者觸景傷情,可能是剛才胡橙釋放的信息素已經過效,這會兒又開始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
“我們分手之後,各自帶著自己的研究成果分居了,我因為受到的打擊太大,無法正常工作,也從研究所離職,過了一段渾渾噩噩的日子,直到前麵提到過的那個朋友來看望我,無意之間說起了這本書可能沒有解煞,才介紹我過來的,嗚……”年輕人抽抽搭搭斷斷續續地說,還不停地吸吸鼻子,真是見著傷心聞者落淚,特別是王敦,這會兒看見一滴水都覺得渾身一激靈一激靈的。
“是這樣啊,不過既然你們分開了,研究成果也互相沒有瓜葛,為什麽你又得到了兩本書呢?”胡橙沒注意到王敦的異狀,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書本上麵。
“嗯,得知這個猜想之後,我給妻子……前妻打過一個電話,把心裏的猜疑說了出來,誰知道她也正想聯係我,雖然沒有朋友跟她說過解煞的事情,但是兩本書一旦分離,她心裏對我的隔閡似乎減少了一些似的,還想再試著跟我聯係一下。”年輕學者說道這兒,眼神裏又有了光彩,似乎看到了複合的希望。
“那就太好了。”胡橙點點頭表示鋪子願意接下這門生意。
“如果能解煞的話,也許我和前妻的隔閡就能消除,還會複婚,可是我們畢竟曾經那麽激烈地爭吵過,甚至我的頭發都……嗚。”
看得出年輕人在離婚後真的過了一段心如死灰的日子,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一夜白頭嗎?這個人雖然有點兒娘,可確實是個真心實意愛著妻子的情種。胡橙看他可憐,又伸出手去想要碰一碰他的脊背,可是就在他剛剛抬手的時候,忽然覺得手腕一緊,低頭一看,原來是被王敦握住了。
“……?”胡橙麵帶疑惑地看著王敦,發現對方也是一臉懵逼地看著他。
這是什麽感覺?歡樂男神聖潔美麗燦爛光芒照大地~我們心中充滿熱情來到你的聖殿裏~你的力量能使我們消除一切分歧~在你光輝照耀下麵人們團結成兄弟,王敦的心裏在歡唱!
王敦原本憋著尿就難受的了,根本沒什麽心思聽那個年輕的學者在那裏叨逼叨,這會兒一看見胡橙伸手要去碰他,心裏忽然之間就不自在起來,自個兒也解釋不了為什麽忽然一伸手就捉住了人家的手腕,可是陰差陽錯,胡橙手裏蘊含著的那種使人快樂的信息素一下子通過肢體接觸傳達給了王敦。
可憐的大掌櫃懵逼了幾秒鍾,緊接著房間裏忽然散逸出一股很不名譽的氣味。
胡橙對於氣息相當敏感,微微一蹙眉,歪著頭看了王敦一眼,後者向他頻繁地遞出了殺雞抹脖兒的眼色。
“這位先生,您給出的信息我們已經知道了,接下來就是解煞的工作,還請您耐心等待,您看,我們大櫃現在不太舒服,是不是今天就到這裏,稍後我會派人把當票子送到府上。”胡橙接了眼色,點點頭站起身子,似有若無地用身形擋住了王敦,伸手微微一端茶盅。
“哦,好的好的,是我今天話太多了,耽誤了你們休息,這是我的名片,有事盡管找我聯係就好,謝謝兩位掌櫃的了。”年輕學者也意識到自己在當鋪裏叨擾太久,連忙順水推舟站起來告辭,外麵的奎子早就點起了燈籠在門口候著,一路送了出去。
“大櫃,你這是唱得哪一出兒啊?”客人剛走,胡橙立刻從王敦的身邊退後了好幾步,伸手掏出男用手帕掩在唇邊,有些哭笑不得地看著王敦,隻見他們大掌櫃的端坐的太師椅底下滴滴答答都形成了一個小水窪。
“唔,二掌櫃的,你的那個信息素,以後別,別……”王敦滿臉通紅,一張俊臉扭曲得好像名畫呐喊。
“大櫃、二櫃,我把客人……哎喲!”奎子剛要推門進櫃房,就被迎麵衝出來的王敦險險晃了一個跟頭,要不是他閃避及時,隻怕就被撞飛了。
“這是怎麽了?唔,什麽味兒啊?”奎子看著王敦捂著褲襠落荒而逃的背影,有些不太理解,一進屋,差點兒被嗆了個跟頭。
“三櫃,麻煩你掃掃屋子,那張椅子和旁邊的小幾拿出去劈柴燒火吧,用不得了。”胡橙用手帕掩著半張臉走出來說道。
“那可是黃花梨的!”
“知道,拿去。”胡橙往奎子手裏塞了一張支票,身形一晃就沒影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