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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演連珠

  “他?跟了我這麽久?”王敦有點兒懵,雖然他不是顏性戀,但是從視覺上來說,長相漂亮的人都是非常有特點的,他再臉盲也不至於認不出在自己身邊相處了很久的人呐,這個二掌櫃神神秘秘到底在說些什麽。


  “草木命數繁盛,得氣三五百年便可修成人形,更何況是長期被混沌之水澆灌過的樹木呢。”胡橙端坐在太師椅上,麵不改色地吃著麵,好像閑話家常一樣地隨口說著。


  草木?灌溉?胡桃?


  “啊!”王敦忽然想起了什麽,失聲喊了一句,渾身的肌肉因為激動的關係而緊繃了起來,雖然生得手長腳長的,那姿勢還真像是土撥鼠的呐喊。


  “不會是他吧?是桃樹?”王敦有點兒興奮地說道,畢竟他把那棵大桃樹當寵物養了幾百年了,承它的厚意,每年都有新鮮的大桃子可以吃,盛夏的時候又有茂密的樹蔭。


  “就是他,你們認識那麽久了,怎麽換了個皮相就一點兒都不認得,也難怪他對你冷冰冰的。”胡橙吃著麵,看王敦那副沮喪的樣子,稍微安慰了他一下。


  “他,和我不親呐。”王敦有點兒寂寞地說道。


  這個鋪子裏除了奎子之外,大桃樹是跟王敦最親的生靈了,他一直都知道它是有靈性的,一到故都的秋,一般帝都玩主每逢秋天必須進山逮鳥兒的事由王敦都能省下了,因為他們家的大桃樹能自動招來各種王敦喜歡的鳥雀,連鳥籠子的錢都省了,整個兒院子裏都是王敦喜歡的鳥叫聲,鄰居們見了都說他家的桃樹有靈性,能招來漂亮的生靈給王敦解悶兒。


  “你很少去表達自己的感情。”胡橙吃完了麵,放下碗筷,看著王敦盤腿兒坐在炕上有些頹唐的葛優癱。


  “他喜歡聽別人說話,被做成琴沒有幾天,聽我說了幾句話,他就出現了。這些年……你從不對他說話嗎?”


  “扯吧,我雖然說的少,可是奎子自從光緒二年投身到了這裏,就開始絮絮叨叨的說個沒完沒了,是胡同兒裏鼎鼎大名的話嘮,可是也沒見大桃樹搭理過他,唉,說白了他就是個顏性戀╮(╯_╰)╭”王敦勉勉強強給自個兒找了個不受寵物待見的借口。


  “你說的不對,論長相,你比我漂亮。”胡橙從太師椅上站了起來,走過來跟王敦對坐著看著他,眼神放肆,手腳規矩,不著一字,盡得風流。


  “身材也更好。”就在王敦從葛優癱的狀態緩慢進化成為朝臣待漏斜遷屁股兢兢業業坐式的時候,胡橙又補了一刀。


  你啥時候看過?對,你看過,可是你看過了就能誇我身材好嗎?你知道不知道這對於一個男人來說……等等,誇男人身材好似乎沒有什麽不妥當啊。王敦滿腹委屈話到嘴邊又覺得自個兒太矯情,隻好閉上嘴吃個疑似職場性騷擾。


  “奎子說的都不是心裏話,胡桃心氣兒很高,尋常的隻言片語是沒辦法跟他神交的。”


  “哦?那你跟他說了什麽?”王敦蔫兒壞蔫兒壞的,見縫兒就插針。


  “我……”胡橙愣了一下,忘了大櫃外表忠厚內藏奸詐的這個人設了,上次下鬥兒的時候他就看出來,這貨藏著掖著的,也許是想看看他的本事夠不夠給他當槍使,不過他胡橙就算是把槍,這槍也不是誰都能擦的,擦不好,可就要走火兒了。


  “說什麽不重要,他喜歡聽我彈琴,時候不早了,大櫃早點兒休息吧,澡盆裏還有一汪剩水,勞您沾沾手,太晚了,不便叨擾。”胡橙看看王敦桌子上的西洋鍾,站起來告辭,臨走之前還很規矩地收拾好了自己吃剩下的碗筷兒,一並帶走了。


  看著二掌櫃玉樹臨風飄然而去,王敦慢慢悠悠慢慢悠悠,又從剛才全身炸毛兒的狀態恢複到了葛優癱,這個新掌櫃的真是誅心呐,才認識沒幾天,他這社交恐懼症的毛病就被他摸了個底兒掉。


  王敦跟誰都好,可是從不交心,他不是不信任別人,而是不信任自己。


  大桃樹跟他不親,他認了,畢竟真心都是用真心換來的,可是胡橙跟他說過什麽?

  王敦心裏癢癢的,有一搭沒一搭起來收拾澡盆,裏麵汪著小半桶的胭脂水,王敦用瓢蒯出來,胭脂水在瓢裏蕩漾著,他忽然心裏動了一下,伸出一根食指,輕輕地彈了彈水平麵。


  隨著王敦修長冰冷的指尖在水麵的輕輕的波動,鏡子一樣平靜的胭脂色水上一圈圈的漣漪開始漾了起來,伴隨著似有若無的弦音和一聲蕭然的歎息。


  彈的是鳳求凰。


  褲衩、褲衩褲衩、褲衩褲衩褲衩!

  王敦的心髒伴隨著詭異的擬聲詞劇烈地跳動了起來,而且還有越來越快的趨勢。


  完蛋了!快點兒停下來!王敦無助地四下裏踅摸著,抓撓不著任何能夠阻止他的東西,最後看了看人家剩下的半瓢洗腳水,把牙一咬把心一橫,一個悶子就紮了進去!


  ……


  “哈……啊啊啊……哈秋!”


  王敦自從用剩下的洗澡水澆頭之後在天井院兒裏奔跑了一晚上,懨了兩天沒怎麽吃飯,終於病倒了。


  雪上加霜,奎子前兩天剛帶著幾件兒東西跟團去了拍賣會沒在家,隻剩下了西廂房住著一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少爺,王敦幹脆就沒敢說自個兒感冒了,倒不是怕胡橙不照顧他,就是看樣子這一位別說照顧人了,估計自個兒生了病也就是找個墳圈子貓兩天接接地氣原地滿血複活。


  “哎喲嗬,感冒不是病,燒起來真要命。”王敦躺在炕上淒涼地倒著氣兒,每次生病他總有個奇怪的念頭,找不到對象成不了家,會不會死了爛了都沒人給收個屍,到最後肉身成了蛆四下裏一哄而散,就隻留下一把骨頭架子,幾十年後催水電費的小哥兒才發現了,又成了當年的頭版頭條。


  “嘿。”王敦天馬行空地想了一會兒,又自嘲地笑了起來,要是真能那樣,對於自個兒來說倒也是一種解脫,總好過這麽點燈熬油黑不提白不提的活著,唉,都是自己選的,倒也怨不得別人。


  吱呀呀咣當當。


  王敦正房堂屋的門被打開了,門口的月光下麵,映出了一個身形頎長的人影。


  “誰啊?”王敦有氣無力地哼唧了一聲,心裏知道大概是胡橙,反正這會兒整座四合院兒裏就剩下他們兩個喘氣兒的,還有一個不喘氣兒的。


  來人沒搭碴兒,徑直走了進來,因為是逆光,王敦還是看的不太清楚,隻知道他端著一碗什麽東西走到了他的床邊,不輕不重地往炕桌兒上麵一撂,叮咚一聲響。


  王敦吸吸鼻子,雖然感冒了嗅覺不靈敏,但還是能稍微分辨得出,是陽春麵的香氣。


  大掌櫃的往被窩裏縮了縮,沒敢動換。


  “你吃。”來人等了一會兒,見王敦挺屍,金口一開說了句不鹹不淡的話。


  是大桃子?!真是稀客啊。


  “是是你做的嗎?”王敦一激動還來了個連讀。


  “嗯,你吃吧,吃完了我要收碗。”胡桃簡明扼要地說著,身形還像原來的桃樹那樣直挺挺地站著,一動不動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混合了白楊禮讚的血統。


  王敦吸溜吸溜地吃著麵,時不時抬眼看看胡桃,都說養的東西隨自個兒的性子,這話不假,王敦一邊吃,腦海裏回蕩著的BGM是上個世紀八十年代的流行歌曲:“家兄酷似老父親,一對沉默寡言人。可曾閑來愁沽酒,偶爾相對飲幾杯。”


  他不愛嘮嗑兒,培養得胡桃也是悶呼呼的,早知道當年就應該把他種在門房兒附近,自個兒在櫃上天天叨逼叨,沒準兒還能種出第二個奎子來,可是一旦種在天井院兒裏,就是一個寂寞的世界,寂寞得胡桃都不會說句完整的話。


  “你怎麽想起給我送麵吃啊?”王敦想著想著就吸溜完了一大碗病號麵條,砸吧砸吧嘴兒,把空碗遞了過去。


  “二櫃讓我來的。”胡桃才跟了新主子幾天,就儼然一副當當當鋪逼王第二的高冷話廢麵癱臉,頗得胡橙的真傳。


  “哦哦,那謝謝你們啊。”


  “嗯。”胡桃趕緊利落轉身就走。


  “哎。”


  “……?”


  “你小時候,我跟你說話少,以後家裏人多,你能說還是多說說,別學我。”王敦樂嗬嗬地說道。


  “唔。”胡桃背對著王敦,渾身的肌肉都緊繃了起來,雖然不是麵對麵,王敦竟然看到孩子的脖頸子都紅了,真是個外表高冷內心缺愛的小孩兒啊。


  王敦看著胡桃落荒而逃的背影,忍不住捂著被窩大笑了幾聲。前幾天因為胡桃不搭理他,還有些失落的陰霾被美麗的心情一掃而空。


  是胡橙讓他來的,自個兒不過一個寂寞的眼神,幾句抱怨的話,就讓他上了心,惦記上了。


  被人惦記原來是這麽個滋味兒啊,怪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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