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鏡中花
對麵的那個形影, 要說是個人,也是勉勉強強看出來的,她的長發從頭頂經由全身蔓延到了腳下,綠油油的,活像個海草成的精, 隻有在發絲的間隙裏流露出來的一雙眼睛能夠證明這是個人。
挺拔而富有曲線的身形說明她是個女孩子, 可是除了眼睛之外, 無論是頭發還是暴露在發絲外麵的肌膚, 全都因為長期處在潮濕的環境之中而爬滿了苔蘚。
“裙帶菜成精了嗎?”王敦小聲說。
“別插科打諢的,這位的茬子不軟,你沒有發現剛才把咱們吞沒的淚海就是她哭出來的嗎?”胡橙回過頭去對王敦使了個眼色,警告他不要隨便抖機靈兒。
“她?”王敦杏眼一瞪, 覺得有點兒不可置信, 這麽一個身材嬌小的女孩子能哭出一個海洋?那她的儲水能力還真不是蓋的, 躲在這裏太可惜了,應該出去COS一下水利工程。
“你看她身上。”胡橙點頭道,“那些綠色的地方, 仔細看的話都是一顆一顆的,就是剛才被你燒掉了一部分的那些哭苔蘚。”
“唔。”不解釋還好,一解釋王敦又有點兒犯迷糊了, 趕緊眯起了杏眼,自動打碼,不然又要犯病。
“嗬。”對麵的淚人兒抽搭了一聲,伸出爬滿了苔蘚的雙手, 一點一點撩開糊在自己臉上的厚重的劉海兒。
在她整理頭發的同時,臉上身上的哭苔蘚們似乎被賦予了生命似的,竟然一點一滴地從她的肌膚表層開始往下爬,好像小蟲子退潮一樣,刷拉刷拉、大片大片地往下掉,不出片刻,女孩子身上已經一顆哭苔蘚都找不到了。
而這時候胡橙和王敦才看出來,這是一個宮妝的女人。
“嗯?”
王敦含糊了一聲。
胡橙謹慎戒備地盯著前麵的宮裝女子,一麵稍微回了下頭,瞥了王敦一樣,一挑眉,似乎是在問他怎麽回事。
王敦把劍眉蹙成了平直的樣子,非常困惑地看著他。
“熟人?”
“不是特別熟,我感覺好像有備份,可是時間太長了,一時想不起來放在哪個區間裏。”王敦流露出了一絲困惑的表情。
他眯起杏眼,開始掃描了一下這個女孩子的裝束,掃描的同時就覺得有點兒二乎了,這個宮妝,搞不好就是自己當太監的那年月,沒錯。
王敦越看越眼熟,這種高級女官的服色,宮裏頭沒有幾個人有的,好像其中的幾位跟自己還挺熟的,不過……
他有點兒心虛,自己那個時候雖然還是原裝沒有剪過的,不過外人並不知道內情,饒是如此,在這個看臉的世界裏,還是會有宮女不在乎硬件設施是不是齊全,像他拋出橄欖枝自薦枕席的算是烏央烏央的一堆,不過真正敢提出對食的好像就那麽幾位,等等,如果是這方麵的熟人,臥槽修羅場。
“我有一種不好的預感。”王敦嘀咕了一句。
“內相爺。”宮妝女孩子輕啟朱唇,簡直開口跪,雖然是個看上去很年輕的女孩兒,聲音卻沉穩端莊,頗有高級女官的風度。
她叫自己內相爺,看起來是個熟人呐,王敦渾身一哆嗦,可是因為除了胡橙之外沒考慮過別的可能,這會兒倒實在是想不起來當年提親的到底是不是這一位了。
“這位女官。”王敦點點頭,打了個花胡哨,就好像畢業二十多年領著孩子逛街的時候被小學同學活捉,聊了半個小時愣是想不起來對方名字的那種尷尬。
“果然不記得了。”女官非常淡泊地笑了笑,舉止毫不輕佻,讓王敦鬆了口氣。
他隱隱約約記得自己當年確實被求過幾次對食,那年月後宮這些事情很正常,不過因為對方的品級都很高,頗為自持身份,被拒絕了之後倒也沒有什麽特別的反應,還好,這種類型的人應該可以說得通,講道理。
“婚前友好嗎?”胡橙回頭盯著王敦。
“不不不沒有那種事情啊。”王敦趕緊攔轎喊冤。
“我覺得,她追過你。”胡橙想了想說,那個女孩子寂寞的神色讓他頗有通感的感受,在他剛剛喜歡上王敦的時候,那種茫然而沒有道理的哀傷。
“沒有,不算的,那會兒多封建呐,你又不是沒有從那時候過來過。”
王敦搖了搖頭道,那會兒最紅果果的也不過就是在回廊上遇到了就點個頭,有了那個念頭也就是托人帶幾封信箋,收不到回複也就知道是怎麽回事了。
那時候的感情多半都是沉默的,尤其是在宮廷之中,人們不是常說帝王的血是冷的、話是假的,那麽生活在他們身邊的人,身上又能沾染到多少活氣呢?
“是嗎?那你是沒有遇上我,遇上我的話可就顧不上那麽多了。”胡橙哂笑了一聲,笑意裏蘊含著一點兒別的意思,好像是在宣示著自己的主權似的,不過他並沒有正麵讓對麵的女孩子看到,這男孩兒是他的愛人,並不是他向什麽人炫耀的工具。
“那是那是,男神您多麽威武雄壯,仙福永享壽與天齊。”王敦趕緊順杆兒爬,心說還真是保不齊,就他們胡橙這種不要慫就是幹的脾氣,一旦混熟了彼此的心意,直接提搶上馬也不是沒有可能啊。
“……”對麵的女官始終沉默著,注視著他們,而且完全沒有一蹦起來老高嘴裏叫囂著“在老娘跟前秀恩愛死得快”的意圖和舉動,讓周圍的氣壓直接降低了一個幅度。
“內相爺此來何為呢?”
女官脾氣很好地等著他們說完了小話兒,才插了一句茬兒進來,這一下連胡橙也頗為歎服,看來她品級很高,不愧是禦前的人,凡事進退有度,舉止端方,隻是這樣的人一旦愛起來……
胡橙無端想到了王敦跟他的夜半無人私語時,說自個兒素了這些年了,如今老房子著火,請胡橙在行事曆上麵多多擔待他的事情。
“哦,我們是打算從這兒過去。”王敦也不藏著掖著的,既然他們已經跟大姑爺撕破了臉,哦不,撕破了皮,那麽整個兒鏡中世界的七門之中一定都已經戒嚴了,這會兒從地裏鑽出來的,不是入侵者難道還是土撥鼠嗎?
“這麽說,你們就是主君要找的人。”
女官小姐姐忽然笑了一下,笑得很美,很含蓄,又有點兒深邃,深邃得像剛才的淚海,有著難以測量的浩大。
這種感覺忽然讓王敦有了一種遇到同類的錯覺,就像他通常軟萌的外表之下,那種叫囂著的烈火和哀豔,外人無從得知,酷烈而寂寞。
“是,我現在沒有什麽立場請求你的幫忙,不過如果能讓我們通過的話,過不了多久,你們就可以自由了。”王敦忽然說,又看了胡橙一眼。
胡橙先是一怔,緊接著忽然想起之前王敦和刀疤的對話,他說過什麽釋放空間的事情,胡橙雖然不知道具體指的是什麽,不過按照刀疤的反應來看,王敦的措施很可能對他們這些被大姑爺禁錮住了的執念非常有利,所以刀疤才會那麽激動一時失言的。
所以王敦是在跟女官小姐姐講條件嗎?他不想在自己的麵前欠了以前追求者的人情,隻想跟她做出簡單的等價交換,免得自己多心。
胡橙想到這一節,心裏一暖,他想伸出手臂去擁抱他,或者親親他的臉,不過鑒於這裏不太安全,而且對麵就是一個一言不合可以哭出一片汪洋大海的女孩子,還是忍一時風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的好。
“嗬,多年不見,內相爺還是滴水不漏。”女官小姐姐聽了王敦的話一怔,不過反應挺快的,似乎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而且反應看上去也比隔壁的那個大將軍深沉得多,並沒有表現出過多的情緒。
“好說。”王敦很和氣地點了點頭,偷眼看了看胡橙,心說我現在漏水漏的厲害隻是這位女官你不知道罷了,胡橙好像接收到了這個彈幕,給了他一個巴洛克式的白眼。
“不過其實我自由不自由也沒有多大的關係,在這個不得見人的地方,雖然日日煎熬,但是好歹……
我還能記住我想要的是什麽,我和他們不一樣,他們是求仁得仁,我是求而不得,說到底,放下了也未必就是個解脫。”
其實按照身份來說,女官小姐姐說出這話來已經相當坦誠了,把王敦弄得心驚肉跳的,生怕這位小姐姐一言不合就要衝破封建禮教的束縛,要求自己給她來個愛的湧抱神馬的,那豈不是就要直接撕破臉正麵懟了?
“做個交易吧,你來當一次我怎麽樣,嗯,他……”女官小姐姐想了想,眼風一掃,就掃到了胡橙。
“他來當你,那就、開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