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燃滄篇
上古最後一場六界大戰結束時,燃滄剛滿三萬歲,紫冠銀甲的他站在半空中,俯看著跪在地上的各族之主,眼神淡漠地掃過他們遞上來的降書,手裏染了鮮血的的霖息劍銀光閃閃。
凱旋回天界的那日,整個天界金光異彩仙鶴長鳴,老天君也就是燃滄的哥哥親自率著眾神站在天門口迎接他。
老天君最小的胞弟,燃滄神君,不過三萬歲的年齡就承了天界戰神的尊號。
結束了上古時代最後一場六界大戰,自此之後,四海八荒六合各族之間倒也算安然太平。
隻是這太平並沒有持續太久,不到二十萬年,萬琉魔族在上古魔尊滅央的帶領下起兵天界。
身為天界戰神的燃滄當即點了天兵天將應敵,這場神魔大戰比燃滄想象的要激烈許多,魔尊滅央幾乎傾盡了整個萬琉的全部的力量,燃滄幾番與他交手下來,都沒有討到多少便宜,這場仗就這麽持續了幾個月。
直到後來燃滄接到密信,言:魔尊滅央準備放出萬魔窟的妖邪以此對抗天族。
證實此事後,老天君震怒,當即下了旨意,讓天族太子天擎請天啟宮的幾位上神一道去助燃滄一臂之力。
再後來,戰事越發激烈。
燃滄還記得那日,東海之上浮屍千萬,有天族的兵將也有魔族的魔兵。
魔君坐下十二位魔君,被他手裏的霖息劍斬了大半,眼看著魔尊滅央就在眼前,突然聽見耳邊傳來一聲喊叫。燃滄一怔,循聲望去,隻見東海岸邊,一個女子倒在岸邊伸長了手望著天空中廝殺的神魔。
隔得遠,燃滄沒能看清那女子的容貌,隻覺得她身子太過羸弱單薄,仿佛隻要風一吹她就會消失。戰場之上,燃滄盯著那抹身影,一向自持嚴謹的他竟然有些失神。
再回過神,眼前爆開了一片銀光,震耳發聵的巨響從九天之上傳來……
這場戰事就這麽結束了,以天族太子的犧牲為代價,滅央是上古的魔尊,元神沒那麽容易灰飛煙滅,是以,將他的元神用以瑤光印封印在昆侖巔是最好的辦法。
自此,萬琉隻剩下兩位魔君,魔君蘇梁遞了一紙不痛不癢的請罪折子,說這一切他與魔君祈奈完全不知情,還望天君勿怪。
老天君當時看到這折子時嘴都氣歪了,差點就沒發兵一舉滅了萬琉,最後還是一眾臣子勸住了他,說萬琉這兩個魔君雖不足為懼,但萬琉還有一方上古炎焱印,若是逼急了蘇梁祭出炎焱印再放出萬魔窟的上古魔靈到時候莫說天界將遭此橫禍,就連其他各界都會受到殃及,稍有不慎就會再發生一次十幾萬年前的大戰……
這一番說辭下來,老天君到底是按捺下了心裏的怒火,燃滄一襲繡著金色雲紋的黑袍站在淩霄殿下抱著手臂,自始至終沒說一句話。
燃滄有些自責,天擎雖然是他的侄兒,但他們卻是從小一起長大了,感情自是深厚,若不是他當時在戰場上失了神,錯過了製住魔君的時機或許天擎也不會死……
又過了兩萬多年,燃滄準備去人間曆劫,這他命中最後的一次天劫。
司命星君將寫了他在人間命格的簿子遞到他麵前,燃滄不過瞟了一眼,完全是無所謂的神情。
黎陽聽說他要下凡曆劫這事,來到太烜宮嘻嘻笑道:“小叔,我聽說司命星君給你寫了個好命格,是個人間的將軍,隻是壽命短了點,不過這也無所謂。”黎陽見他不說話,自顧地看著手裏的經書,又問道:“小叔,你不去十四天觀明台看看自己在人間的日子嗎?”
“有什麽好看的。”燃滄放下手裏的經書,見他一臉喜氣的樣子,問道:“你這又準備去哪家仙子府上赴宴。”
“哪裏有什麽仙子,是天啟宮的白俊,我約了他喝酒。”黎陽笑道,突然又想起什麽,道:“聽聞神尊六千年前在東海之濱收了個義女,還承了神尊一口仙氣,不知道長得如何,這次前去正好見見。”
燃滄點點頭,這事整個四海八荒都傳遍了,他雖不怎麽出門但還是有所耳聞。
下凡曆劫那日,燃滄來到幽冥界,冥王墨崖很是不情願地站在輪回台前迎他,燃滄知道,如今被困在昆侖巔的魔尊滅央是冥王的舅舅,他會給自己好臉色才怪。
燃滄亦沒給墨崖什麽好臉色,冷冷地端過孟婆湯一飲而盡,丟了碗,跳入了輪回台。
司命星君為燃滄寫的命格確實是個好命格,燃滄投身在人間赫赫有名的一品將軍府,祖輩皆是一品大將。
司命為他寫的命格清清楚楚地寫著凡世的燃滄神君隻有三十五歲的壽命,是以,當他下凡第三十五日後還不見神君歸來的司命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團團轉,去觀明台上一看才明白,不知何時有人將他為燃滄神君寫的命格改了。
司命星君嚇得冷汗直冒,這可如何是好啊,按理說,凡人是不可能改了他為燃滄神君寫的命格的,一般的神仙也沒這個能力,但凡有能力的誰又會吃飽了沒事幹去做這事,要知道這可是逆天之舉。
司命想了半天終於是將此事稟明了老天君,老天君擰著眉深思片刻,道:“且先看看他何時歸來再說。”
就這樣,司命星君抱著命格簿子在太烜宮外巴巴地盼了二十幾日,終於是將曆劫歸位的燃滄神君盼了回來。
司命星君記得清清楚楚燃滄神君是一臉淡漠地離開天界的,如今回來,卻是滿臉的怒火。
燃滄從凡間回來的第一件事就是去了十四天的觀明台。
觀明台下雲瀑翻湧,金色耀眼,燃滄手一揮眼前的雲霧盡數散去,嘴裏念著人間的年月憑著記憶去找那個人的氣息。
沒有,竟然沒有,無論他怎麽找尋都感覺不到那個人的氣息,燃滄眼裏第一次閃過一抹不易察覺的失望。
燃滄緊緊地捏著手裏的玉佩,普通的凡間石玉就這麽被他捏出了一個裂痕。
“恭喜小叔曆劫歸位。”身後傳來黎陽的聲音。
燃滄轉過身,滿臉冰霜。
“小叔,你這是再找什麽?”
黎陽踮起腳伸長了脖子就要去看,燃滄長袖一揮,觀明台下又是雲瀑翻湧,什麽也看不見。
“小叔這是將自己下凡曆劫的事全消了啊,嘖嘖,這可不像你會做的事。”
“哼!”燃滄重重地哼了一聲,帶著滿腔的怒火回了太烜宮。
獨自坐在廊下,燃滄看著手裏被自己捏出裂痕的玉佩,手指都沒動一下,玉佩上的裂痕就複原了。
燃滄猜想,那個改了他命格的女子應該是山裏某個剛剛化成人形的小妖吧。燃滄很是惱怒,一是惱怒那個小妖多事地改了他的命格,二是惱怒那個小妖竟敢戲弄於他,讓他堂堂天界神君在人間找尋了她一世,簡直是可惡至極。
燃滄看著手裏的玉佩,眉頭緊緊地皺起,心裏很不是滋味。
匆匆又過了幾萬年,老天君羽化,二太子宸玄繼位,黎陽風流神君的名號傳遍了四海八荒。
天界的日子頗為無趣,好在燃滄早已習慣了,也就不覺得有什麽,這日西天的南無普明佛來十四天開壇講道,一時間整個天界又熱鬧了起來。
燃滄向來喜靜,不愛湊熱鬧,所以也就沒去。
下午天君為南無普明佛設宴差人送來請帖請他前去,燃滄坐在大殿,深邃的眸子盯著跪在外麵呈上請帖的仙奴,淡淡道:“去回稟天君,就說本君今晚有要事要忙,不去了。”
待仙奴退下,燃滄撐著下巴盯著殿外某一點,勾了勾唇,突然身形一動飛出大殿……
燃滄早就發現了這個隱了身形闖進太烜宮的人了,他還在想不知道是誰這麽大的膽子,就感覺這個人已經站在了大殿外,看著不得已顯出身形的人,燃滄眼裏閃過一抹驚豔,本以為是個剛飛升小仙,卻發現是個小姑娘,因為被自己扼住脖子所以滿臉通紅,一雙明眸愣愣地盯著自己。
燃滄挑了一下眉,問道:“你是何人?”
她說,她叫小桃花,是山裏的修煉萬年的一朵桃花,聽聞今日南無普明佛在天界開壇講法,好奇便上來看看。
燃滄無意為難她,隻想讓她知道太烜宮不是她可以放肆的地方,剛放開了手,就聽見她叫自己黎陽神君。
燃滄一聽,眯著眼,捏住她的下巴一字一句道:“本君叫燃滄。”
第二日,燃滄如往常般在後院看經書,突然察覺到一絲和昨日相似的氣息進了太烜宮,燃滄知道她又來了。
燃滄看著在眼前顯了形的小桃花,她不似昨日那般緊張,傾城的容顏染了紅暈,瞧著倒是有幾分可愛。
燃滄聽見她對自己說:燃滄,我喜歡你,我能呆在你身邊嗎?
燃滄臉上沒有任何神色,心裏卻因為這句喜歡突然想起了上次去人間曆劫的事,有些不痛快。
小桃花說要呆在他身邊,就真的在太烜宮呆了下來。
她很安靜,總是站在自己身後,話不多,說得最多的恐怕就是說喜歡自己這句話了。
燃滄三十萬歲生辰那日,小桃花送了一片桃林給他做壽禮,燃滄看著她站在一片桃花林中翩翩起舞,漫天的飛花圍繞在她身旁,長袖曼舞宛如天人。
一舞完畢,她一如往常那般對他說:“我喜歡你。”
其實,燃滄一開始對這個一直跟在自己身邊的小丫頭沒上過心,太烜宮不缺小仙娥,多她一個不多少她一個不少,但是那日,看見她站在桃花樹上,燃滄突然失了神,聽見她說喜歡自己,燃滄心裏泛起不一樣的感覺。
再後來,燃滄見小桃花好像對釀酒很感興趣,於是興致一起就教了她,她確實很聰明,學得很快。
漸漸地,燃滄習慣了她無論何時都跟在自己身後,習慣了她為自己掌燈,習慣了喝她煮的茶。他本以為這個小丫頭會一直呆在太烜宮的,直到那日,燃滄看見她與魔君蘇梁在桃林飲酒。
燃滄聽見蘇梁對她說:小桃花,若是那天想放棄了,我隨時來帶你走。
走?燃滄這才意識到,這個小丫頭居然想離開,她當真以為太烜宮是她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地方嗎?
麵對蘇梁的挑釁燃滄幾萬年來第一次動了怒,看著小桃花遞過來的酒壺,燃滄隻想到剛才蘇梁離開時抱走了一壇,她卻隻給自己一小壺,燃滄氣急,甩袖打掉了她手裏酒。
後麵好幾日,燃滄發現小桃花竟然處處躲著他,這讓他更加惱火。
心情煩躁之餘燃滄祭出了長劍在桃林練了起來,看著眼前這片桃林,便又想到了當初她站在桃樹上起舞的樣子……
看著從遠處飛過來的人,燃滄負劍而立,還未說話就看見她落在自己麵前,舉著一塊玉佩道:“你,你就是當初那個凡人將軍。”
那塊玉佩正是燃滄當初下凡曆劫帶回來的,幾萬年來,他多次想將它丟了或是毀了,卻都沒下得去手。
這個時候燃滄才明白,原來眼前這個丫頭就是當初在人間改了他命格,讓他找了一世的這塊玉佩的主人。
她說喜歡他,燃滄嗤之以鼻,當初在人間她也什麽說,可是轉眼她就不見了蹤影。
堂堂天族神君,天君尚且敬他三分,他卻被個小丫頭耍得團團轉,燃滄滿腔的怒火,奪了她手裏的玉佩,一揮掌就要將那塊毀了。
卻不想她竟然為了護住一塊玉佩硬生生受了他一掌,看著她站在桃花樹下口吐鮮血,燃滄心裏的怒火燃得更加旺盛了。
她說她要走,七百年來,小桃花第一次忤逆他,也是第一次燃滄在她眼裏看到了倔強的傲氣。
“小桃花。”
見她頭也不回地往太烜宮外飛走,七百年來,燃滄第一叫她的名字,他沒有想到她會突然停步轉身,所以當燃滄想收劍時已經來不及,霖息劍已經刺進了她的胸膛。
燃滄一怔,拿劍的手竟然有些顫抖,再回過神她已經倒在了蘇梁的懷裏。
幾番打鬥下來,蘇梁橫眉冷眼,道:“燃滄神君,你太烜宮要什麽樣的婢女沒有,偏要她一個?哼,莫不是你堂堂天界神君身邊離了她,還吃不下睡不著了?還是說,燃滄,你愛上她了。”
聽見蘇梁最後這句話,燃滄變了臉色,眼睜睜看著他將小桃花帶走竟然忘了阻止。
燃滄第一次嚐到了挫敗的感覺。
小桃花在太烜宮待了七百年,燃滄已經不記得她對自己說過多少次喜歡了,黎陽說他絕情寡意,他修行了這麽多年確實將情愛風月一事看得極為淺淡,無論是小桃花還是那個喜歡了自己上萬年的白琪咿,他都不削一顧。
隻是這次,燃滄看著地上的血漬,心有些疼。
在桃林呆了幾天,黎陽來找他,見他失魂落魄的樣子,再想起剛才進來時聽仙奴們說的,大概明白發生了什麽。
“她到底還是走了。”黎陽望著眼前如霞的桃花林,笑道:“好在還留了一片桃林,反正小叔你也不喜歡她,走了就走了吧。”
燃滄一聽,深邃的眸子射過去一道寒光,身飛出了太烜宮,留下一句:“這世上,隻有本君不想要的,她要走也得看本君是否點頭。”在空中回響。
燃滄出了天門,騰著雲霧一路朝萬琉飛去,行至萬琉尚未走下雲端就看見滾滾的天雷朝萬琉以南的付翠山落去,燃滄自然知道這是在行天劫。
燃滄看見魔君蘇梁立在半空,心裏一緊,當即如箭一般飛過去,正如他所料,正在受天劫的不是別人真是小桃花。
看著滾滾的天雷荒火落在她單薄的身上,燃滄心裏泛起莫大的疼痛,暗想她前幾日受了那麽重的傷現在再受天劫豈不是要了她的命,想要飛身過去,卻被半空的蘇梁攔住了。
看著下方的小桃花口中涓涓細流的鮮血,燃滄不想與他糾纏,乘他不備施法將他定住,然後飛到了她身邊。
“小桃花。”燃滄緊緊地握住她的手,用自己的護身法器將她護住。
天雷滾滾落在他身上,燃滄卻不覺得有多痛,反而是看見她渾身的血,心裏疼得厲害。
燃滄將她帶上雲端,小桃花抬眼看他,問道:“你愛我嗎?燃滄。”
“燃滄神君,若是可以,真希望不認識你。”燃滄看見她染血的容顏上綻放出一個淒美絕倫的笑,眉心的桃花印似比血還要鮮豔。
燃滄愣愣地看著她,隻聽見她如歎息一般對自己道:“一杯春風醉,我醉了七百年,該醒了。”然後掙開了他的手,跳下了雲端。
雲端之下是萬琉魔族從上古時代就遺留下來的萬魔窟,燃滄看著她如一片羽毛般落了下去,飛身去拉她,萬魔窟的戾氣爆出一片火光,將他彈開幾仗。
太烜宮的萬株桃花一夕之間,盡數凋零。
再後來便沒了後來。
拾起滿地的桃花燃滄釀了十幾壇酒,埋了十壇在桃林,剩下的盡數進了他的肚子。
三十萬年來,燃滄第一次喝醉,倒在枯萎的桃林醉了一個多月。
醒來後,便對外宣稱閉關,實則拿著長明燈去了幽冥界。
看著手捧長明燈的燃滄神君,墨崖冷笑道:“我這忘川河水怕是要倒流了。”
燃滄冷眼看著他,將刻有“小桃花”三字的長明燈放於輪回台之上。
“你連要找之人的生辰八字都不知道,點著長明燈又有何用。”墨崖看著輪回台上的長明燈,蒼白的臉上勾起諷刺的笑:“在幽冥界燃長明燈,燃的是點燈之人的修為,我倒想看看燃滄神君這一身的修為能燃到何時。”
“本君的事,與你無關。”
“自是與我無關,你是天界神君,就算修為散盡魂飛魄散也不歸我幽冥界管,我又何苦操這份閑心。”
四千年,在幽冥界、忘川河畔,輪回台下,燃滄看著一個又個一個鬼魂從眼前走過,卻始終沒有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連她的氣息他也沒感覺到。
直到有一日,輪回台上的長明燈燈光撲閃搖曳。
燃滄掐指去算,終於在四千年多後又感覺到了熟悉的氣息,卻不是在幽冥界,那個時候他才突然想到,或許,小桃花根本就沒有魂飛魄散。
回天界的第二日趕上天君的壽宴,燃滄在花園遇到了一位帶著麵具的女子,看著手裏她遺落下來的玉佩,不知是不是巧合。
第二日,太烜宮裏枯萎了四千多年的桃花,在那位女子的手下,展枝發芽,花開萬裏。
燃滄聽見她對自己說:“天啟宮玥棽歌,見過燃滄神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