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2021年,3月1日,星期五。驚蟄。


  北城,天勝玫瑰灣,頂層。


  安溪跪在母親曾經住過的客房地板上,把最後兩件母親的衣服放進行李箱,裝好,合上箱子。


  樓下響起門鈴聲,安溪提起箱子下樓。


  來人是安溪聘請的離婚律師,她將自己和岑舸的離婚事宜全部交予她負責,包括最後的民政局簽字。


  簽完全部合同以後,安溪低聲道:“最後離婚證你扔掉就好了,我不要。”


  女律師道:“這不行,您要是覺得回國取證麻煩,我可以郵寄給你。”


  安溪是真的不想要那個證,但也不想多說話,她最後留給律師一個假地址。


  女律師收下地址,整理合同,同時道:“不過我最後再和您確定一下,您和岑總離婚,真的隻有六百萬補償嗎?”


  安溪點頭。


  女律師好心道:“其實您可以要得更多,岑總不缺錢,您就算再加兩個零也不過分。我聽說岑總之前出軌一位叫李慕子的女藝人,隨手給她買了一輛跑車,就花了六百萬。您離婚,也隻要六百萬,太虧了。”


  安溪撇開頭,心髒再次縮緊,那種強烈的窒息和悶痛感又襲了上來。


  她喘了口氣,啞聲說:“就這樣吧,你可以走了。”


  女律師見她不願意多做溝通,便不再說話,帶上東西離開。


  她走出大門,正好在入戶電梯間遇見物業帶上來的兩個裝修公司的人,她不由疑惑,這套房還是寫在岑舸名下的,並沒有轉給安溪。


  那裝修公司的人來幹嘛?岑舸的意思嗎?


  物業送完裝修工人,又過來送女律師下樓,進電梯後,女律師順勢打聽了幾句。


  物業道:“具體的我也不知道,就聽說好像是要拆裝,可能是要重新裝修什麽的吧……”


  屋裏。


  麵對裝修公司經理的詢問,安溪回答:“兩層樓所有的裝修,全拆。家具、地板包括牆紙全部拆掉,其他所有的私人物品,通通扔掉,什麽都不留。”


  經理愣了愣,環顧了一遍屋子。


  這是套高級大平層,這裏麵一塊地毯就五位數,更不要說那些高級家具家電,就這樣扔了?隨隨便便賣個二手也幾十萬了啊。


  安溪拿出手機:“我先把費用轉你,今晚我就要出國。”


  經理忙說:“您確定東西全扔嗎,一件也不留?”


  安溪點頭:“不留,什麽都不留。”


  經理十分震驚,但也許這就是有錢人的世界,不喜歡了就是要隨手扔,根本不考慮價值。


  這些家具太貴,經理不敢就這樣答應下來,怕以後扯皮,安溪接連加幾次錢,經理終於鬆口,但說要簽合同,證明這些家具的確是安溪命令扔掉的。


  安溪不想那麽麻煩,沒簽合同,讓經理用手機錄了個視頻做證明。


  錄完視頻,安溪從包裏拿出那枚婚戒。


  “這裏拆空了以後,麻煩你把這枚戒指,放在客廳中間。”


  經理愣道:“啊?”


  安溪抬起眼,表情冷淡得有些陰鬱:“戒指,放客廳中間。”


  “好的好的。”經理連忙接了戒指。


  安溪隨即提起行李箱,大步離開。


  等她走後,經理和隨行的工人不由感歎,這麽豪華精致的裝修,說拆就拆,不知道該說是豪氣還是殘忍。


  他和工人照例檢查屋子,到二樓主臥時,發現衣帽間裏的奢侈品衣服,昂貴包包,乃至一櫃子的首飾竟然都在。


  這些東西價值不菲,經理不敢隨便處理,連忙打電話給安溪。


  安溪仍舊是那兩個字:“扔了。”


  經理看著那一堆珠光寶氣的首飾:“真的要扔嗎,我看這些東西……”


  “或者送你。”安溪說完,掛了電話,再把經理號碼拉黑。


  她出了小區,直奔最近的電信營業廳,辦停手機卡。


  停完卡,她走出營業廳,一抬頭,便看到了那棟她住了兩年多的小區高樓。


  安溪怔楞靜默,一直被壓在心裏的巨大不甘,怨恨,以及痛苦還是再度翻湧上來。


  母親曾說,她一定會後悔。


  她現在的確是後悔了,後悔到恨不得掐死那個為了岑舸不顧一切的,愚蠢的自己。


  要是可以重來,她寧願這輩子永遠也不要認識過岑舸。


  安溪閉了閉眼,片刻後,她從包裏拿出手機。


  這個手機裏存有無數與岑舸有關的照片,視頻,以及短信。


  安溪每次換手機,都會耐心的把每一張照片,每一段視頻從舊手機,以及雲端轉移至新手機,再時常翻看。


  但現在,這些都不用留了。


  安溪穿過馬路,大步走向護城河。


  河水平緩,東流不複。


  安溪揚手,將手機扔進河裏。


  噗通一聲,水花輕濺,手機沉沒,眨眼間不見蹤跡。


  結束了,安溪想,永遠的結束了。


  2021年3月24,星期三。


  律師敲開岑舸的辦公室門,將那個成功辦理下來的離婚證送上辦公桌。


  岑舸握著鋼筆的手指一頓,又很快將視線放回文件上,語氣隨意:“她有說什麽嗎?”


  律師笑道:“沒有,林小姐也是交給律師辦的,很爽快,也沒接受您給的補償,隻要了六百萬轉賬。”


  岑舸停下動作:“六百萬?”


  律師點頭:“對的,對方說隻要六百萬,其餘的什麽都不要。”


  岑舸默了兩秒:“嗯,你出去吧。”


  律師頷首,關門離開。


  岑舸視線仍舊在文件上,卻突然無法靜下心閱讀。她放下筆,捏了捏眉心,還是將項秋叫了進來。


  “聯係天勝玫瑰灣的物業,問問林安溪最近在家做什麽。”


  項秋道:“好的。”


  幾分鍾後,項秋回報:“物業說林小姐已經搬走了,天勝的房子也被她讓人拆空了。”


  岑舸擰眉:“拆空?”


  項秋道:“物業說拆的那幾天動靜挺大的,因為林小姐要求屋子裏什麽都不留,連牆布都扒了。”


  岑舸道:“那她呢?”


  項秋:“物業說出國了。拆家期間,林小姐沒有露麵過,應該是裝修公司來那一天,她就走了。”


  岑舸靜默幾秒,往後一倒,靠著椅背:“把那支手機給我。”


  “好的。”


  岑舸有三個手機,一個工作用,平時給秘書和助理輪流管理,篩選信息,隻告訴岑舸必要信息,一個私用,另一個,長期關機放置。


  長期關機那個手機裏,是唯一一個有岑舸私人微信的手機。


  岑舸給手機開機。


  裏麵沒有別的信息,隻有無數條安溪發來的微信消息,叮鈴鈴地抖動著發過來。


  這支手機,岑舸已經有四個月沒開過了,從安溪簽了離婚協議開始。


  她點進去,最近一條消息是:“我真的,真的很絕望,你回我一條信息好嗎?求求你了……”


  岑舸愣了一下,臉色忽然有些發白。她捏緊了手機,視線上移。


  “都是因為我,媽媽才變成這樣的……我現在好後悔,也好害怕……”


  “我真的好害怕,也不知道該怎麽辦。”


  “阿珂,你回我一下好嗎?”


  “阿珂,你在嗎,我母親因為我生病了,醫生說她可能變成植物人。我現在一個人在國外,我好害怕……”


  “你在嗎?”


  “在嗎……”


  岑舸猛然站了起來,動作劇烈,一下子頂開了老板椅。輪子滑動,摩擦出刺耳得聲音。


  她不在。


  岑舸拿起私用那支手機,點進通訊錄,未接來電,下翻,下翻,再下翻……終於在看到了林安溪的名字。


  這個標紅的名字後麵,有一個括號,裏麵的數字為199。


  這表示,從岑舸換手機至今的半年多裏,安溪給她打了一百九十九通未被接通的電話。


  岑舸回撥過去。


  一秒,兩秒……


  “對不起,您所撥打的號碼,是空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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