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話 開學(2)
綏遠市。
魏文蒼摸索著按開書桌的台燈,不知不覺,他竟然趴在這裏睡著了。
還好現在不是冬天,否則非得患重感冒不可。魏文蒼想。
他揉揉眼,打了個哈欠,伸伸懶腰,起身望向窗外。
天剛蒙蒙亮,臨屋的街道路燈壞了多時也沒人來修。狹窄的柏油馬路上根本見不到車輛的來往,對麵是同這裏相似的四層住房建築,旁邊也是一條柏油馬路,中間隔著一條兩岸栽樹而因汙染發綠的河,四周安靜得有些可怕。
魏文蒼不知道這條河是什麽時候被汙染的,自他記事起,它就一直存在於他的記憶中。
魏文蒼輕輕坐下,他看了看書桌上撕開的那封貼著郵票的信,上麵寫著一排地址浙江省綏遠市濱江區塘灣鎮中興村8組924號。
收件人是魏文蒼。
魏文蒼倒出裏麵的錄取通知書,一些雜七雜八的學院介紹以及需要填寫的醫保信息表,將它們分好類。
通知書的標題是“金榜題名”四個大字。
魏文蒼同學恭喜你被西康天堂鳥學院財務管理專業錄取,學製四年,請於2016年9月12日到西康萍溪報到。
“要上大學了啊……”魏文蒼喃喃自語。
本來他是想讀大專的,不過他的爸爸希望他去本科。畢竟,本科與專科的文憑天差地別,憑他的成績,隻夠上個三本,學費也要花很多,對經濟條件一般的家庭來說,是較大的負擔。
魏文蒼的嘴角勾起一抹牽強而自嘲的弧度,他努力想象著大學的生活,以他內斂的性格,恐怕到哪裏都不受歡迎吧?
不過這有什麽關係?他習慣了啊,初中習慣了被人欺負與辱罵,高中習慣了被人無視與忽略,大學……嗬嗬嗬,鬼曉得。
有時候他也耀眼過,發過七八篇頗具思想的文章,可這又有什麽用呢?依舊沒人關心他,把他當作是魔鬼一樣排斥。
魏文蒼攥起書桌上的黑色水筆,撐起疲憊的眼皮,在筆記本中寫道
我不需要誇獎,唯獨有嘲笑和譏諷就夠了。
瘋子就得有瘋子的模樣,傻瓜就得有傻瓜的形象,白癡就得有白癡的覺悟。
陰暗永遠見不到光,光明永遠窺不到暗。
這裏是光明者的天下,這裏是開朗者的天下。
思想者凝成雕塑,憂鬱者負上刀痕。
我隻知道,批判者不需要慷慨演講史詩,隻需要提筆揮灑神話。
他常常想,或許是自己太孤僻了,老是沉浸在個人世界裏,內向的女生可以有閨密,內向的男生呢?難道他不渴望朋友嗎?
他是有過朋友,每一個肯和他做朋友的人他都將他們放在心裏感激,可他們呢?找到新的忘了舊的。他們嘻嘻哈哈跟新朋友鬧騰時,隻有魏文蒼蹲在角落裏舔舐著傷口,孤獨的瞳孔裏淌著不甘的眼淚,低沉嗚咽。
他從來都是被拋棄的一方,他想方設法想聯係他們,祈求他們能夠在意自己,哪怕有一句簡單的問候也好,然連這都變成了奢望――不是杳無音訊,便是冷淡敷衍。
即便是置身於黑暗中的人也總渴望有一天能夠光芒萬丈,他就倘如一顆被黑泥裹住的鑽石。可是,有些人發現,自己隻是一塊石頭,就算衝破黑泥,也無法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於是,他們隻好拚命地尋找周圍的石頭,能夠把自己高高地堆砌起來,站在高處,可這又如何呢?人們是注意到了你,卻並不意味著你能與他們玩耍,你想要呼喊,可你是石頭,所以你喊不出話,你奮力地想要掙紮,結果從亂石堆上滾了下來。
這時候,你終於痛了,抽搐著把眼淚縮進去,不再動彈,隻求自己可以靜靜地蹲在角落裏窺視。你的外表雖然沒有受傷,你的內心卻早已如石頭般冰冷。
這是魏文蒼的座右銘。
要是她在就好了。
魏文蒼的腦海逐漸浮現出一張動人的笑靨。
顏姝慧,是他在高中認識的女孩,她是他初戀,兩人卻僅僅維持在普通朋友的關係。
他第一次和她在qq上聊天時,他很激動,很緊張。
她漂亮,活潑,開朗,像一束柔和的光芒,時刻閃著溫暖的電流,刺激著魏文蒼的心扉。
魏文蒼不擅長袒露的表白,但他向她做過多次隱晦的暗示。
顏姝慧察覺了他的心意,安慰他說,嗯,我們可以做朋友。
結果魏文蒼真把她當作了朋友,他就是這麽老實,這麽傻瓜,不去沾染,不去嚐試跨越一步。
無數次夢境,她都是高高在上的女神,而魏文蒼隻是個不高不白的路人甲。
幸運地,有幾次路人甲也充當過女神的同學,最終,不是黯然神傷,就是以夢裏笑,醒來卻是悲的結局收尾。
顏姝慧喜歡趨向於活潑八卦一類的問題,例如你覺得男生塗指甲油娘嗎?
魏文蒼想了想,認真回答那要看是什麽顏色了,如果是紅色黃色一類的,應該算娘吧,我認為有部分男生塗指甲油也不是不能理解,主要是心理問題在作怪。
顏姝慧頓了好長時間才回複,她說,我是想讓你直接說一個字,娘,然後我再答應哎,兒子,真乖。
魏文蒼愣了會兒,皺皺眉,說,我覺得這遊戲不好玩,叫娘都把你叫老了。
顏姝慧立刻發了個擦汗的表情,她表示投降。
魏文蒼聊的話題通常都趨向嚴肅,例如朋友可以追朋友嗎?
顏姝慧這麽回答他那樣,朋友便不是朋友了。
魏文蒼沒有敢繼續追問,他猜她的言外之意是你我幹脆絕交的好。
其實他想說,如果我哪天喜歡上你,萬一你有了對象,那我豈不是很慘?事實是――他已經喜歡上了她,而她,也已經有了看上的對象。
魏文蒼不知道為什麽難過,可他就是很難過,一種說不出來的難過,難過到心隱隱地開始絞痛,難過到想掉淚。
那一刻,魏文蒼覺得全世界都欺騙了自己。
汪洋般深邃而浩瀚的痛苦縮成一段沉重的細流,它就像噴水一樣,忽然從淚腺排出一小部分,又驟然同退潮似的降回去,接著在心髒與腸胃間反複穿梭,回蕩,洶湧。這種痛,痛徹靈魂,好比淩遲一般刻苦。
這樣的他,喜歡靜靜地待在一個地方,一個沒有喧鬧,沒有嘈雜的地方,就隻有他一個人,看著那一片枯朽的黑木林,看著那一片萎縮失去色彩的葉子隨風飄落,聽著它墮地的聲音,輕得像是夢裏百米外顏姝慧的囈語。
一張張笑臉扭曲到極致,每一個動作都是莫大的譏諷——任何人都仿佛是他畢生的仇敵。
如今,她不在了,她完全斷絕了和他的聯係。
他記得她向他保證過,不會刪他的,瞧,他果然傻乎乎地信了。
“c,你是個好人。”顏姝慧曾這麽誇魏文蒼。
至於這c……是他在高中的綽號,頭一次聽見室友對他取c綽號的時候,他心情抑鬱了老半天。開始他們叫他c,他都沒有反應,隻當作c不是自己,可後來,等到全班人都這麽叫他,他還是被迫默認了這個侮辱性的稱呼。
嗯沒關係,起碼c比初中時候的外星人和alie
好聽。
顏姝慧不同於其他人,當魏文蒼向她說明他不喜歡c這個綽號後,她便意識到了自己的錯誤,改稱魏文蒼為奮青。
但現在的魏文蒼,已經可憐到隻有他留戀別人別人不留戀他的資格了。他就像是個古代被皇帝打入冷宮的賤婢,除了向命運伏跪磕頭,自怨自艾之外別無他法。
平行宇宙。
心情惆悵的魏文蒼忽然想到了一個他在某本科學雜誌上看到的詞語。
所謂平行宇宙,是指從某宇宙中分離出來,與原宇宙平行存在著的既相似又不同的其他宇宙。
他想象著,也許那個宇宙中,有著同樣一個地球,有著同樣一個叫做中國的國度,或許那兒的人口比這裏少,計劃生育不像這裏在2000年就開放生二胎了,可能是延緩到2015年,16年。
或許那兒有著被稱作同樣是浙江省的省份,但很可能,不存在綏遠市,但他同樣存在,他就存在於那個不叫綏遠市的綏遠市裏,跟他同樣在冥想。
魏文蒼用雙手撥弄著頭發,大量的頭皮屑剝落下來,在台燈下化作潰散的飛蛾。他並不是想去那個平行宇宙,他隻是想看看,看看那個他,是不是也同自己的存在一樣……糟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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