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話 麵試(3)
歐陽卿一步跨出電梯,剛在三號樓五樓辦公室小憩了會兒,他可謂是精神飽滿。
語文老師的課程很少,比如歐陽卿,一周七天,隻有周四下午一二兩節是他的課,雖然空閑工夫挺多,調查怨使這事安在問也沒限製時間,但他不可能再去光顧酒吧,免得被東方黎暮打小報告。
辦公室裏除他之外剩下的三個都是年輕的女老師,當他穿西裝進門的時候,他便敏銳地察覺到自己被三頭母狼盯上了,而且她們很快就會撲上來。
“哎,你是新來的歐陽老師吧?”常規化的第一撲。
“新奇,新奇,沒想到是個男老師,我們這個辦公室陽氣終於能旺一些了。”強捺激動的第二撲。
“都別說話!我來問!”坐在辦公桌最末的女老師拍桌而起,她蹭地“飛”到距歐陽卿身前五十厘米處站住,眸子流星般發亮,扭捏著說,“帥哥,你這身西裝真酷啊!”
奪命的第三撲,典型的發情,這話裏的意思究竟是不是想撩他?
“謝謝這位美女老師的誇獎。”歐陽卿言不由衷,心說難道我的顏值全是用西裝來襯托的麽?
“你多大啦?哪裏畢業的?有沒有……”
“對不起,昨晚喝酒過量了,我得先睡會兒。”歐陽卿完全不給她再接下句話的機會,繞過她,同樣是“飛”到一個空的辦公桌上趴下。
這個理由當然是造的,憑浩者的體質,肝髒代謝酒精的速度是常人的三到五倍,對酒精的承受能力更是超出數倍之多,他隻是不想和她們扯上什麽關係,畢竟他與她們的世界不同。
走在半路,歐陽卿捋著額角被風吹亂的劉海,餘光像瞥到了什麽,突然將右掌握成筒狀。
“啊呀呀!”他叫了起來。
“青色氣體麽,這種聚集在頭頂的現象是……抑鬱症!嗯,還好量不多,看來抑鬱的程度較輕。”歐陽卿眼睛一眯,“散出體外卻壓抑於頭頂遲遲不散的負能,是最容易被怨使盯上的,若是偷偷關注他的話……”
哼哼,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但歐陽卿不想做黃雀,因為這對那位同學不公平,他不可能為了引出怨使而拿普通人去當誘餌,萬一怨使狗急跳牆,那位同學的安危便無法獲得保障。
雖然他隸屬國家特殊機關,擁有淩駕於官員之上的權利,但其宗旨也是為人民服務,這種犧牲他人來達到目的的做法是嚴令禁止的。
“同學,等一等!”歐陽卿追了上去。
魏文蒼看著這個與自己身高差不多、穿西裝的男人,心生戒備,他現在對叫住自己的陌生人沒有任何好感,高鐵的遭遇在他心裏留下了深刻的創傷。
“你好同學,我叫歐陽卿,你可以叫我歐陽老師。”歐陽卿把手搭在魏文蒼的肩膀上,笑容親和,仿佛擁有著魔力。
歐陽卿……魏文蒼腦海靈光一現“你是我們的語文老師?”
“沒錯,我是語文老師,你哪個班的?”歐陽卿有些意外地問。
“16財管2,我叫魏文蒼,是語文課代表。”
“噢!原來是財管2班的語文課代表,在路上碰見說明我們有緣呐。”歐陽卿指指旁邊無惠子樹中的長石凳,“去那兒聊聊?”
“歐陽老師,下午是你的語文課。”魏文蒼說,他不明白這個素未謀麵的語文老師為何如此熱情,正常來說師生間不是打個招呼就完事了麽?難道就因為他是課代表?
“不要緊,老師上課可沒有你的心理健康重要。”歐陽卿硬拉著魏文蒼過去坐下。
心理健康?魏文蒼吃了一驚,他是怎麽看出來的?
“飯吃過了吧?看你心情似乎不大好啊。”
“吃過了,心情的話,每天都這樣。”魏文蒼放遠視線,天依舊這麽藍,太陽光依舊這麽燦爛,自然也永遠這麽安寧,不管地震、海嘯、龍卷,它最後都是能以至強者的姿態來容納萬物,“習慣了。”
“枯木逢春,絕處逢生。如若無春,湮滅無聲。”歐陽卿說,“但相信老師,你的春天會來的。”
魏文蒼沒有吭聲,歐陽卿看不見他的表情。
“魯迅先生說過,人類的悲歡是不相通的,我隻覺得他們吵鬧,老師現在是感受不到你的情緒,但老師知道,你心靈深處一定有渴望的世界吧?”
“嗯。”魏文蒼點點頭,他覺得歐陽卿似乎跟別的老師有很大不同,話語間透著深意,和他坐在一起他居然沒有一絲的隔閡與緊張。
“老師也一樣啊。”歐陽卿撿起一片樹葉,猛地拋上天空,“我們的渴望就像這片用手甩出去的樹葉,它會飛,可飛不高,飛不遠,終究會墮地。”
“老師,也一樣?”魏文蒼喃喃,呆呆看著樹葉飄落,它落到了一棵布滿綠葉的樹枝上,仿佛生長了上去。
“你一個人的渴望,敢不敢去實現?”
“我……”
“如果不,那加上老師的渴望呢?敢不敢?”
魏文蒼一怔,不知為什麽,他忽然想起了王小波的一句話我的勇氣和你的勇氣加起來,對付這個世界總夠了吧?去向世界發出我們的聲音,我一個人是不敢的,有了你,我就敢。
喂喂喂,等一等,這句話不是跟愛情有關的麽?應該是男孩對女孩許下的承諾吧?兩個男人之間講這樣煽情而委婉的話是不是有點怪怪的啊?可為什麽還是有種熱淚盈眶感動得想哭的感覺……
敢是敢,但我沒有實現的資本啊。魏文蒼情不自禁想,不過敢於改變世界,向世界發起挑戰,已經很了不起了吧?幹嘛那麽在意結果呢?努力過了,求個問心無愧也好歹勝過自怨自艾千倍吧?
“相信老師,我們的渴望累積起來,就好比樹葉獲得了風能,能夠去往世界各地,即便累了,也可以找顆綠樹歇息,養精蓄銳後,人間將沒有比我們腳步更長的路!”
“老師……渴望什麽樣的世界?”魏文蒼被勾起了興趣。此刻他所有的抑鬱都傾瀉一空了,其實他沮喪的時候隻是需要一個人在乎,肯耐心地給他講一些豪邁鼓舞的爛話,毋庸置疑,歐陽卿做到了。
“說出來別嚇一跳哦。”歐陽卿神色微微一正,輕噓了一聲,神情狂熱得像是預備念祈禱詞的信徒。
“黑夜,鄉村裏看得清皎月與繁星,一片靜謐安詳,城市裏聽不到刺耳嘈雜的噪音,車輛打著柔和的近燈悄聲前行,交警有條不紊地指揮,一切井然有序。”
“白日,陽光照耀大地,空氣清新,碧空如洗,街道行人麵帶微笑,相互致意,氣氛中洋溢著溫暖與關懷,行色再匆忙的人,臉上也透著從容與愜意,人與人之間都坦誠到了極致,崇高的道德素養融入於無形。”
“沒有勾心鬥角,沒有藏汙納垢,沒有貪贓枉法,沒有偷竊搶劫,法律如同虛設,財物產品各取所需,所有人平等地享受社會的經濟權利,團結友愛,互幫互助,互勉互勵,人們的背影端正而豎直於地殼……”
魏文蒼聆聽著歐陽卿宣誓般的描述,眼前仿佛便出現了這麽一幅和諧光明的畫麵——傳說好人死後所到的天堂也不過如此吧?
他不由想起了一個故事,地獄和天堂裏的人吃飯的筷子都有三尺長,地獄的人都隻顧著自己,筷子夾的食物都無法放到自己的嘴裏,個個挨餓,愁眉苦臉。
而天堂裏的人卻懂得把夾到的美味食物放進別人的嘴裏,這樣每個人都填飽了肚子,歡聲笑語,其樂融融。
如果說要在天堂與地獄當中選一個來更貼近當今社會,魏文蒼覺得怎麽都不會和天堂沾邊。
“這樣的世界,真的可以存在麽?”魏文蒼問,他認為這純粹就是一個美好虛假的夢幻罷了。
世界冰冷的陰暗麵,不說他親身經曆過的,光是新聞的報道他就已經領略了不少,像那小悅悅事件啊,重慶開縣英雄冷清下葬,十九名被救者無一到場什麽的,每看到一件類似的新聞他都會咬牙切齒。
“隻要有人去做,總會實現的,哪怕幾十年,幾百年,甚至幾千年。”
“不會越來越糟糕麽?”
“相信你的渴望,還有老師的渴望。”歐陽卿的笑容意味深長,“渴望這樣的世界的,不止你和我,還有——國家!”
上課鈴響起之前,魏文蒼便提早在4201教室左排尋了個靠前的座位。他翻動語文課本,看著第一課李白的《將進酒》與《蜀道難》兩首詩,歐陽卿的話好像還在他耳邊縈繞
記住,你可是要挑戰世界的男人,你必須桀驁,睥睨一切艱難困苦。
聽過一句話麽?我命由我不由天!你別以為這是玄幻小說的主人公才能做到的事,別以為這是窮絲在現實生活自我麻痹的豪邁的精神安慰,老師說能,你就能。
真是個有趣的老師,聊著聊著能扯到改變世界。魏文蒼咧著嘴暗笑不已,雖然他看膩了雞湯,但歐陽卿的一番鼓勵依舊叫他熱血翻湧。
這一刻,歐陽卿在他心目中的形象無限高大起來,這樣主動關懷自己的好老師,他打心底裏感激,語文課無論怎樣都不能開小差了。
“哥們,你來這麽早,不玩手機竟然看語文書?”過不了十五分鍾,人陸續來齊,王曉天牽著曼筱璃的手坐在了他身邊。
“嗯。”魏文蒼看了他一眼,心說,得,我這個電燈泡又要亮了。但沒關係,高中做過一年的電燈泡,他適應適應就習慣了。
“誰像你啊,說到圖書館看書就是玩手機去的。”曼筱璃恨鐵不成鋼地捏住他的臉。
“啊!疼,疼!”王曉天一邊一邊趁機摸上曼筱璃的大腿,“筱璃,整日泡圖書館我真受不了啊!”
“哼!”曼筱璃馬上拍掉王曉天的鹹豬手,“那麽多人看著,你也不嫌害臊。”
“害臊什麽?我摸我女朋友天經地義,怎麽的了?”王曉天齜著牙振振有詞。
“討厭,這裏可是課堂,你忘了班長的警告了?”曼筱璃慌張地環顧四周,還好,九成九的人都在瀏覽手機,他們的小動作沒人注意,不過她旁邊的那幾個異班女生就心領神會了,不約而同發出銀鈴般的竊笑。
這家夥,給他點顏色就開染坊,不能縱容了。曼筱璃美眸滴溜一轉“文蒼同學,我能坐你左邊嗎?”
魏文蒼遲疑了一下,還是點點頭,起身往前一傾,給曼筱璃讓出空隙通過。他左邊的確有個空位,再過去就靠牆了。
“哥們,不厚道了啊,重色輕友,二話不說就賣了兄弟放筱璃過去,現在你插在中間,嘿嘿,和我女朋友坐一起的滋味不錯吧?”王曉天自然是明白筱璃的心思,加上魏文蒼這幅老實的模樣,他壓根不擔心被魏文蒼挖牆腳。
“不錯。”魏文蒼抽了抽嘴,他以前電燈泡就是這麽當的,被兩人夾在中間秀恩愛,那酸酸甜甜的滋味……
“文蒼同學,開始我還對你有些芥蒂,不過看了你上傳的那些記事,我才知道你是個有故事的人,是我誤會你了,請你原諒。”曼筱璃細聲說。
“沒事。”魏文蒼心中微微一動,道歉都這麽大方,是個優秀的女孩。芥蒂麽?他可不會在意,芥蒂他的人多了去了,內向的男生就是那樣不受人理解和歡迎。
“你話好少,沒想過改變一下嗎?”曼筱璃支起一段玉藕似的胳膊,不理會王曉天的擠眉弄眼。
改不了了。魏文蒼苦澀地想,他何嚐沒有想過改變?可談何容易?不過要是天天有曼筱璃這樣活潑的女生朝他問東問西,逗他開心,或許改變就不難了,隻可惜……
“保持這樣挺好的。”沉默許久,魏文蒼才沒頭沒尾地接了一句。
但曼筱璃似乎選擇性地耳聾了,她的注意力已經轉移到了剛踏入教室門的語文老師——歐陽卿身上。
西裝領帶,清爽的黑發,英俊的麵龐,優雅邪氣的笑容,步履輕快穩健,一路走來渾然有股紳士氣味的旋風四散開來,饒是貴族少爺都沒這樣拉風的出場特效吧?
“哇~哦!”女生們都沸騰了,那股興奮勁兒跟見男神大明星有得一拚。
“各位帥哥美女,下午好,我的名字大家在課表上應該都了解了,我是歐陽卿,你們的歐陽老師。”歐陽卿在講台放下課本,“歐陽,是個複姓,其遠祖距今已有4000多年,得姓也已有2300多年了。”
“《新唐書·宰相世係表》中說,歐陽氏是夏朝少康的庶子,被封於會稽,這便是曆史上的越。越國傳至無疆時被楚國所滅。無疆的兒子名蹄,被封於烏程歐餘山之陽,為歐陽廷侯,於是他們便以歐陽為氏。”
“但是具體我也不知道什麽歐陽氏,這些都是我在百度搜到的資料,背下來裝逼用的,其實我隻知道一個歐陽鋒。”歐陽卿誠懇地坦白,“大家不會怪我孤陋寡聞吧?”
“噗哈哈哈!”全班哄堂大笑。
這位穿西裝的語文老師好風趣啊!
即便是魏文蒼都忍俊不禁,當然他的反應遠沒有別人誇張,笑得幾乎比曼筱璃還矜持,他注視著歐陽卿,歐陽卿同一時間察覺到了,瞥向他,並暗暗對他豎起大拇指,應該是加油的意思。
枯木逢春,絕處逢生。如若無春,湮滅無聲。魏文蒼會心一笑。
一切,盡在不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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