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風卦(上)
新年一過,氣溫逐漸回升,到處都是冰雪消融滴滴答答的水聲。每年這個時候,香月閣的生意都很是蕭條,王媽媽索性就讓閣中姑娘休息些時日,等著春暖花開,喜鵲上枝。
末竹一早溜去找杜卿,她才剛起身一會,對著銅鏡梳頭,見末竹來,停下來笑道:“末竹,你怎麽又穿著男衫?”末竹嘻嘻一笑,坐到她身邊,說道:“不喬裝打扮一下,怎麽大搖大擺地來香月閣?”
杜卿往屋外一張望,不見外人,問道:“怎麽就你一人?”
“年初三薑淮就要幫人去看新房風水,一會算卦,一會移屋中擺設,無聊得很,我就偷偷跑來找你玩兒了。這些日子過得好麽?”
“全賴司馬公子和薑公子,否則我在香月閣裏怎會過的如此安適?”杜卿頓了頓,輕聲問道,“末竹,你知道司馬公子去了哪裏,他,好些天沒來聽曲了。”
末竹懶洋洋地答道:“司馬陵家大業大,親戚客人往來不絕,脫不開身出門。”
杜卿哦了一聲,表情些微失落。
“不過前天我和薑淮去司馬家拜年,司馬陵再三叮囑我,要是你缺些甚麽盡管告訴我,他想法子差人送過來。”
杜卿聽完,目中微光掠過,問道:“司馬公子當真這麽說?”
末竹答道:“這我還能聽錯不成,他怕我記性不好,反複交代了好幾遍,我耳朵都要起繭子了。”杜卿長舒一口氣,說道:“還以為司馬公子把我給忘了。”她轉過頭去,銅鏡出映著容顏,眉梢處仿佛錯錯落落地開出桃花來。那心裏頭,似是一群蝴蝶扇翅而過,陣陣輕癢。
末竹見杜卿這般喜形於色的模樣,心裏愈加篤定她盛進眼中的是司馬陵而不是薑淮,因而為此感到陣陣竊喜。
“呦,杜卿妹妹果真是招人喜歡,連這麽小的娃娃都對你神魂顛倒的。”秀蘭不見其人,先聞其聲,帶著小蓉款款入暖閣,手裏端著一陶瓷小盅。杜卿趕忙起來福身說道:“讓姐姐見笑了。”
秀蘭說道:“小蓉燉了兩盅雞湯,我喝了一盅,這不另一盅拿來給妹妹潤潤喉,還燙著呢。”笑盈盈地遞送過來。杜卿自然道謝,伸手去接,才觸到那盅子,忽地秀蘭就一鬆開,整盅雞湯生生地倒翻在杜卿的手上,她失聲痛叫,雙手頓時通紅。
秀蘭故意啊呀一聲,挑眼問道:“妹妹你沒事吧,瞧瞧我真沒用,連盅湯都拿不住。”那目中卻似笑非笑。
末竹急問:“杜卿姐姐,你沒事罷?”
杜卿臉色蒼白,咬咬唇,輕聲應道:“我沒事。”
末竹怒目回視秀蘭,高聲道:“你是故意的!”秀蘭卻滿臉輕蔑,反問道:“就是故意的你又能怎麽樣?”她大概並不知道,末竹是怎樣的一隻小馬蜂,話還沒說完,就被咚一聲撞倒,頭上珠釵摔落一地。
小蓉驚叫一聲,上起去扶。
秀蘭坐起身來,麵色漲的紫紅,氣急敗壞指著末竹罵道:“你!你這小畜生,竟敢撞我?”必須承認末竹在很多時候,都是英勇善戰的,更何況對方是個嘴上潑辣實則弱柳迎風的姑娘,洶洶說道:“你欺負杜卿姐姐,我就要你好看!”說著,撩起袖子又衝上前去。
隔壁暖閣的姑娘們聽到打鬥叫罵聲,隻當是難得看場好戲般聚攏過來。那嘈嘈雜雜地響動最後把王媽媽引了過來,好不容易才將他們兩人分開。
王媽媽瞪著衣發淩亂的秀蘭,厲聲說道:“看看,這都像個甚麽樣子!媽媽教你們的規矩統統拋腦後去啦?”秀蘭一臉委屈,說道:“我好心拿盅雞湯來給杜卿嚐鮮,她不領情就罷了,還,還讓這不知從那蹦出來的野小子欺負我,我何時受過這般羞辱,媽媽,你可要為女兒做主。”
王媽媽這才低頭看末竹,驚呼道:“這不是司馬家的小祖宗!”見她臉上數道抓痕,慌忙取出帕子,“哎呦,我的小祖宗啊,你怎麽跟我家秀蘭動起手來了?”
末竹正開口要說,卻被杜卿搶了個先,道:“王媽媽,不過誤會罷了。”末竹叫道:“誤會甚麽!那惡婆娘故意燙傷你的手,你還偏袒她幹甚麽?王媽媽,你自個看看杜卿姐姐的手。”
秀蘭慌忙說道:“誰說我是故意的,我不小心打翻了湯汁而已。”
末竹反唇相譏道:“是不是故意的,你自己心裏最清楚!”
王媽媽怕末竹去跟司馬陵告狀,再瞪一眼秀蘭,罵道:“你還不閉嘴!”轉頭衝末竹賠笑道:“小祖宗小少爺,你先順順氣兒,秀蘭是王媽媽的女兒,杜卿也是,一家人磕磕絆絆的哪會往心裏去。”她吩咐花菱,“快去我房裏將上回從都城帶來的燙傷膏取來給杜卿。”又揮手驅走其他姑娘,“去去去,都各自回屋裏去,別在這兒瞎湊熱鬧。
姑娘們隻好悻悻作鳥獸散。
王媽媽斜了小蓉一眼:“還不扶秀蘭回屋去整理整理,若是來了客人,瞧閣中花魁這副尊榮,不壞了興致?”小蓉攙過秀蘭,低聲說:“秀蘭姐,我們先回去罷。”那秀蘭對杜卿縱然再視作眼中釘肉裏刺,在王媽媽麵前也不好發作,又見王媽媽對末竹客客氣氣的,隻要順著這台階而下,出了杜卿暖閣。
末竹見秀蘭離去,氣得直跺腳,道:“就這麽讓她走了!”
杜卿心有委屈,奈何命是浮萍,歎道:“媽媽說得對,一家人磕磕絆絆的怎好往心裏去。”
“還是卿兒懂事,怪不得司馬公子這般喜歡你。虧那秀蘭來香月閣這麽多年,媽媽回頭好好訓她一頓去。”王媽媽說著,輕輕拉過杜卿通紅的雙手,“嘖嘖嘖,燙成這樣,以後你這雙手可要好好護著,沒了它們,怎麽給客人彈琵琶?”
紅菱取了燙傷膏來,細細幫杜卿塗上,柔聲說:“這是都城禦醫調配的,擦上後過會兒就不疼了。”
王媽媽轉頭瞧著末竹,支吾道:“小少爺,今兒的事是王媽媽管教女兒無方,要是回去你表哥司馬公子問起你臉上的傷來……”
“我自會說在街上碰見個瘋女人,不會怪責到王媽媽身上來。”
王媽媽鬆了一口氣:“這樣媽媽就放心了。”
“不過,”末竹話鋒一轉,“王媽媽,要是以後還有人欺負杜卿姐姐,就別怪我不瞞著我表哥了。”
“是是。”王媽媽應說,“杜卿可是王媽媽的好女兒,怎會讓人欺負她。有了今日之事,媽媽自以後會看著點。”
說著交代了杜卿幾句,領著花菱走了。
花菱揣著藥膏盒子謙卑跟在後頭,說道:“花菱還真是頭一回見著姑娘與人動手。”
王媽媽歎口氣,道:“秀蘭從前就肚量小。那會兒見彩鳳生意好過她,就背後處處為難,或是剪了彩鳳的衣裳,或是折了彩鳳的釵子,再不然就是將些難纏下作的尋歡客推給她。這些事兒媽媽我都看在眼中。”
“那媽媽怎麽從來也不去管管秀蘭?”花菱疑聲問道。
“秀蘭這性子,不吃上一場大虧,饒是你說破了嘴皮子都沒用。再者說,閣中光有一個杜卿是不夠的,要是城中人人坐懷不亂,賞月聽曲,那幹脆我改行開茶樓得了。”王媽媽說著歎口氣,“不過司馬家那小公子,不是甚麽省油的燈,真恨不得把天捅出一個洞來,這回秀蘭惹惱了他,我怕以後還會生出甚麽禍端來,又不能將他趕出去,要平日我不在閣中時,你多長個心眼,盯著點,千萬別讓這小祖宗拆了咱們吃飯的地兒。”
花菱低聲應是,兩人轉過回廊,朝秀蘭的暖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