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張 化風(下)
薑淮終於追上末竹,見她半閉著眼睛匐在馬身上搖搖欲墜,心中又是氣又是疼,好在這馬兒通人性,見薑淮來了,速度慢了下來。
薑淮伸手將末竹抱下來,往一旁的山林走去,兩匹馬兒緩緩地跟在後頭。
到了林子深處的溪流旁,薑淮輕手輕腳放下末竹,才摘下了她的麵具,隻見她整張小臉慘白慘白的,仿佛心口被針紮了一下,忽地劇痛起來,慌忙搭了脈,索性沒有傷得太重,才輕聲喚道:“小末竹,醒醒。”
末竹秀眉稍稍蹙了一下,慢慢睜開眼來:“……臭薑淮。”
薑淮有些無可奈何地歎了一口氣,稍稍加重了語氣,責備道:“大大小小的禍事,你闖的已經夠多了,才回來,你就要把自己的命搭進去麽?”壓抑著的慍怒就這麽蹦了出來。
末竹從未見過這般嚴肅的薑淮,那雙原本溫柔的眸子裏,似是要冒出火來,她輕輕地咳了一聲,說道:“臭薑淮,你不要生氣,下回我一定不會如此大意了。”
“下回?”薑淮的聲音陡然提高,“有這一回還不夠?”
“不夠!”末竹絕然說道,“薑淮,我已入了鬼麵匪,今後……你去哪我就去哪。”
“胡鬧!”薑淮怒道,“你瞧瞧你自己現在甚麽樣子了,你當著這還是兒戲不成?今日若我與司馬陵晚來一步,你就……”
末竹打斷道:“正因今天在鬼門關前走了一圈,我才更要在你的身邊,倘若你也有不幸,我也能隨你一道去……我不想,不想在家提心吊膽地等著你,最後你都不回來……”
薑淮聽罷心中酸楚,說道:“我身負血海深仇,此仇不報,愧對列祖列宗,小末竹啊,我本就不該把你帶在身邊。”
末竹以為薑淮又要扔下自己,驚恐地眼淚簌簌落下,一把揪住薑淮的衣襟,中掌之處又傳來一陣疼痛:“不要丟下我了,我不會再貿然行動,隻跟著你……薑淮,你應該相信,你我相遇,是老天注定好的。你不是說,你師父給你算過一卦,說你要遇見一道風才能化險為夷……就讓我做那道風,你藏我在袖中便好!”
薑淮見末竹竭力說話,因為痛楚而皺起的眉頭,差點落下淚來,柔下聲來,說道:“罷了,暫且不說這個了,我們還是先回去。”
末竹忍痛說道:“你還沒有答應我!”
薑淮從未如此決絕過,輕聲說道:“你縱然要我的命,我也給你了,但這件事我不會答應你。”
末竹從來性格倔傲,奮力一把奪過了薑淮的軟劍,說道:“你若不答應,我的命就還給你!”
薑淮一驚,說道:“別說這樣的傻話,甚麽還不還的,你的命是你自己的。”
末竹答道:“當年不是你在滄水城救我,我早已命赴黃泉……”
薑淮歎口氣:“不會的,當時我不帶你走,司馬陵也會折回來救你的。”
末竹直直地望著薑淮,說道:“但這個人,最後還是你。人生在世,都有一死,我要是不能與你一道活,那還有甚麽意思?”
薑淮回望住末竹,又歎出一口氣來,妥協般說道:“好罷,便遂了你的意,袖裏風便袖裏風罷,不過,你得答應我一件事。”
末竹雙眸一亮,急忙問道:“甚麽事?”
“你終究是女兒身,倘若總是正麵與人對抗,碰到普通人還好,要是碰到一兩個高手纏鬥,體力始終不如對方,你隨我回去,養好了傷後好好習練箭術,可好?”薑淮說道。
末竹想了想,埋怨道:“寒決師兄倒也教過我箭術,不過我覺得乏味,沒仔細學,現在你又要我學。”
薑淮順勢奪過自己的軟劍,說道:“入鬼麵匪全得我同意,你要是學不好箭術,百步不能穿楊,就別想入匪。”
末竹哼了一聲,說道:“這有甚麽了不起的,學就學,我末竹想要學的事情,莫說一百步,就是一千步,我也照樣穿楊給你臭薑淮看!”
薑淮見她又露出往日天真的模樣,笑道:“怎麽,挨得那一掌這麽快不痛了?”
末竹這才覺得傷口又疼了起來,呲牙說道:“無端端你提這個做甚麽,我一想起來,又痛的不得了,快帶我回去,我可要痛死了。”
薑淮臉上漫起笑容,說道:“你要真痛死了,可不會有這麽多話了。”說完,小心地抱起她,“方才我策馬而來,眼看那人把你打飛出去,眼都急紅了,以後可別聽著那洛承的話橫衝直撞的,有甚麽事先和我商量。”
末竹窩在薑淮懷中,那林間的陽光透過樹葉一縷一縷地落下來,亮閃閃的,隨著有一聲沒一聲啾啾的鳥鳴,還有身後跟著的馬兒和薑淮踏過枯葉聲,歲月仿佛都因此靜了下來,末竹輕輕點了點頭,心裏卻幻想著,若是眼前這條路,可以一直走不到盡頭就好了,想著想著,有些困了,輕輕闔上了眼睛,嗅著薑淮熟悉的氣味,隻覺得心安得很,如同回到了小的時候,尚且還不知道薑淮的身份,他們在滄水城裏吵吵鬧鬧,回到家裏,門外開滿了桃花,他們穿花而過,已是一生中最美的光景。
薑淮帶末竹回到石室中,見她呼吸均勻,安然睡著,便也沒有叫醒,急著去找藥材準備煎藥。
司馬陵搖扇而來,說道:“藥我來煎,有些話你還是同洛承說說明白。”
薑淮看了他一眼,答道:“該說甚麽,不該說甚麽,我都一並說了,你覺得有用麽?”
“有甚麽話當著我麵說就是了,何必二人背後議論。”洛承冷著一張臉走過來,“那丫頭真是命硬,這般都讓她活下來了。”他話才說完,薑淮已欺身靠近,重拳落下。
洛承猝不及防,向後一個趔趄,隻覺得眼冒金星,好不容易才站穩了腳步。
薑淮從未如此臉色鐵青過,就連司馬陵都覺得有些後怕,小聲勸道:“有甚麽好好說,你們二人別動手了。”
洛承抬頭撫去鼻中湧出的鮮血,喟道:“不如今日你就取了我性命!”
“你以為我不敢?”薑淮話音一落,軟劍已直指洛承。
司馬陵急忙揚扇而上,說道:“薑淮,你莫衝動!”
薑淮眼中殺氣重重:“他不死,末竹總有天會喪命在他的手裏!”
司馬陵格著薑淮的軟劍,說道:“哎呀,你們這是鬧甚麽,我們兄弟三人說好的一條心一條命,隻要複了國報了仇,甚麽都是小事,何苦手足相殘?”
洛承抓住司馬陵的肩,一用力,將他拉開,說道:“如今他沉溺女色,甚麽國仇家恨,對他來說,都不重要了,要殺要剮,我洛承眉頭都不皺!”說完,竟把手裏的大青刃憤憤甩落在地,那麵目卻又仿佛生無可戀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