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一筆勾銷
陸文顯將手中的支票往她那兒再度送了送，眼神略有一些閃躲和無奈：“夢兒，你收下吧……我真的很抱歉……夢兒，你是無辜的……”
葉夢冷眼看著這張支票，無動於衷。
他剛才好像對她說了個笑話？
他對她說，“你是無辜的”？
哈哈……既然當時選擇了那樣糟踐她，現在說出這種話，不覺得實在虛偽而惡心嗎？
既然現在如此可憐她，當時又為什麽要奪走她的一切！
“夢兒。”陸文顯輕聲喚道：“我很抱歉……”
他今天仍舊穿著白色的長袖襯衫，袖子微微卷在手腕上方，因此，那道可怖的黑色傷疤便暴露在了青天白日之下。
這也是葉夢第一次看見他將袖子卷起來，讓可怕的傷痕露出。
這就是當年，她母親被逼瘋之後，對自己兒子下的狠手。即使事隔多年，當年留下的傷痕也仍舊如此清晰在目，猙獰可怖。
難過陸文顯每天都會將母親的遺囑念上一遍，那夜喝醉了酒，更是瘋了般痛哭流涕。
葉夢不想理會他，隻輕聲道：“你走吧，父親死前留下遺囑，此後，馮葉兩家世代恩怨，就此劃清，再無牽扯。”
是啊，當事人都已經離開人世了，何必還要再糾纏不放。
她將眼前的支票收下，又還了回去。
陸文顯頓了頓，搖頭沉聲道：“葉夢，從一開始，這就是給你的……另外，你留在我那兒的所有東西，包括你的衣、物、鞋，我都會盡快找人送給你，這是我給你的補償，希望你能收下。”
那串數字是如此誘人，她怎麽可能不願意收下。
她如今在世上形單影隻，但也沒有任何人可以依靠，唯一願意幫助的周家還是因為看在父親的麵子上，過些日子，恐怕也會將自己棄如敝履。收下這筆錢，自己以後的日子起碼會好過一些，而且一定是衣食無憂。
但她若是堅決不收下，以後如何在社會上生活？
可若是收下了，不就是代表，這是他給她的賠償，而在此之後，雙方便從此恩怨兩消，而她同意了。
嗬，他對她還真是好！可她一點都不需要！
就在婚禮前一天，，他破壞了她的清白，更導致周家從此對自己不聞不問，她也正是因為周子雷的不信任，而徹底陷入了陷阱之中。
之後呢？她本來已經觸手可及的幸福，就這樣煙消雲散。
而且，父親也去世了。
這些，都是拜他所賜！
可他竟然拿出這樣一筆份額大的可怕的錢來，要跟她“恩怨兩消”？需要麽？
她是什麽東西，不過是比螻蟻還要弱小的普通老百姓，十分低微的存在。
而他呢？他本身就是有權有勢的商業新秀，背後又有神秘的母係家族撐腰，一路為他披荊斬棘，就連進了警察局，也不過是區區一個電話的麻煩，就能讓他傲然離去。
他那樣的人……想要把她搞的家破人亡，不過是隨心所欲之間的事情，即使他怎樣將葉夢玩弄、欺辱，她也隻能白白受著，沒人能報複得回去。
周家一直都堅持要“算了”，說什麽“恩恩怨怨永不休”，那是因為這些事沒落到他們頭上。
針沒有紮在自己身上，怎麽會知道有多疼？
既然陸文顯願意多此一舉，她便也不再假惺惺地當什麽烈女。
自己以後再也沒什麽依靠，隻能靠自己活下去，有了這筆錢，應該會輕鬆許多。
她看著這張能夠改變自己生命的白紙，一眼不發。
不過是區區一張寫了字兒的白紙而已，怎麽就能夠有如此大的能力？
上麵的數字，足夠葉夢瀟瀟灑灑過上好幾年。
如果她願意的話，更是可以拿著這筆錢，或者在國內繼續深造，或者出國進一步學習，若是在國外能遇到新的歸宿，未必不是一個更好的未來。
這樣一來，她的人生也就算是重新開始了。
她還年輕，還有更多選擇的機會。
區區一個陸文顯，不可能真的毀了她的一切！
這是一筆豐厚的錢，不光能買到自己的未來，更能買到她的尊嚴和人格。
她不願意這樣，用物價來衡量自己。她不願收下！
陸文顯凝視著她，說道：“葉夢。我送你回家。”
“不用了，謝謝。”她冷眼相待：“我要再和父親待一會兒。”
“……”他沒有接下一句，而是就那樣站在了她的身邊。
四周都很安靜，連雙方彼此的呼吸聲都聽不見，天空上方偶爾會出現一聲清脆的鳥啼。
似乎是為了映襯葉夢的心情，天空突然從晴朗轉變成烏雲密布，天陽被遮蓋住，雨點一滴滴落了下來。
既而，細雨成線。
場麵靜謐，從遠處好，竟是一副和諧而美好的畫麵。俊男美女站在長輩的墓碑前，微微閉著眼睛，悼念著，沉痛之情溢於言表。尤其是那女孩子，目光深邃的望著墓碑，像是能望斷幾千年，而旁邊的男子則看著她，目光無比複雜。
絲絲雨滴落在葉夢的頭發上、肩膀上，浸濕了她的衣裳。
濕潤的衣服緊緊貼在她瘦弱的身體之上，顯得更為淒楚。
她微微閉著眼睛，雨水垂在睫毛邊，凝聚成大顆大顆的水珠，順著窄小的臉頰滑落在地。
滴答、滴答。
他突然有點不敢看她。
他來之前，心裏已經做過諸多猜測。她看見自己的時候，會像以前那樣，突然撲過來，試圖跟他同歸於盡？還是在看見這張支票的瞬間，就把它撕了個稀巴爛，然後再跟他扭打。她是會像瘋了一般？還是……
可是，他做出了諸多預測，唯一沒有想到過的，就是如今局麵。
她是沉穩而平靜的，沒有發瘋，也沒有要跟他你死我活。
她如今比當時更加瘦弱不堪，像脫水一般小了一大圈，白皙的臉上毫無血色，像極了華麗無比卻毫無生氣的洋娃娃。
她這副樣子，的確是傷不了他半根毫毛。
可是她的沉默，反而讓他有些訝然和手足無措。
她坐回了地上，仍舊抱著膝蓋，雙眼直視腳邊的石磚和灰土。
眼神又是一片空無，不知道此刻又在想些什麽。
他忍不住叫了一聲：“葉夢。”
她緩緩抬頭，雙眼沒有聚焦地望著他。
她突然將一封信遞給他。
他接過去，打開一看，發現裏頭是皺皺巴巴的四五張信紙，紙上寫滿了字跡。
“這是我父親的信。”她說道。
陸文顯震驚地翻看著，從頭讀到尾，他的臉上不由露出了複雜的表情。誰也不曾想到，葉國光作惡一輩子，臨死前居然會把自己做過的所有事情都事無巨細地向女兒坦白……而且寫的全都是事實，絲毫沒有弄虛作假。
他看完後，認真疊好，將信還給了她。這幾張紙，上麵甚至還有被水霧氤氳的痕跡，那水霧看起來似乎是淚水？是葉夢的？還是葉國光的？
葉夢把信封放回懷中，說道：“我父親當年做了這樣卑鄙的事，就算得到任何因果，都是應當的……天理循環，報應不爽。”
她幽幽地說：“畢竟他做錯了太多、太多。如果我的爸媽也被別人這樣謀害，可能我，也會潛心積慮地報複回來……”
她竟然說出了這番話……
難道，她根本就沒有怪他！
可是自己畢竟也算是害死了她的父親啊。
陸文顯有些哽咽，慢慢地說：“謝謝你，夢兒……”
自己對她……竟十分愧疚。
他伸出手，想給她一個簡單的擁抱，可是對方早已轉過身去。
陸文顯略有些尷尬，他將那張支票又一次遞了過去，略帶懇求似的，急切地說道：“夢兒，你收下吧……我很抱歉……你是無辜的……你需要這筆錢，收下吧……”
他言辭混亂。
“父輩之間的事，就這樣算了吧。”葉夢輕聲道：“陸文顯，你曾親口許下承諾，父輩恩怨兩清，此後，你我自然也就再無瓜葛。”
他臉色略有些不好看：“夢兒，我……”
葉夢緩緩露出一抹奇特的微笑。
“陸文顯，你的錢，我絕對不會收。不然，我死後也無顏麵見我父親。另外，我能不能求你一件事……這也是我最後一次求你。”
笑容逐漸放大，瞳孔中恢複了一絲異樣的神采。
這經久不見的笑容，竟讓他一時間看的有些入神。
陸文顯回過神來，點頭：“好，你盡管說。”
“陸文顯，我懇求你……今生今世，永生永世，都不要再出現在我眼前。”
一番話，輕描淡寫，不卑不亢。
陸文顯卻愣在了原地。
她竟然是求他……這輩子不要再相見。
對啊，如此一來，才真正能算得上是了卻因果。
伸在半空中的手，緩緩落了下來。
支票握在手中，陸文顯緩緩用力，它緩緩皺成了一團如同廢紙的存在。
葉夢起身，向遠方離去。
而他，則一直怔怔地站在遠處，直到她的背影緩緩消失，他才不自知地輕輕歎了口氣。
……
葉夢在最熟悉的地方，呆了一天又一天。
曾經，這裏是自己的港灣，有世界上對她最好的父親，還有舉世無雙的溫暖。
可是現在，什麽都是冷的，連她的心，都是冰冷的。
她在沙發上窩了一天又一天，不知饑渴，也不起來活動。偶爾會有人打來電話，她便任由那鈴聲響了一遍又一遍，無論如何都不接，直到對方無奈掛斷。
如此折磨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