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七章 聽故事
月華如練,此刻的葉寧周身都籠罩在如霜的月色之中。發絲輕輕繾綣,衣裳微微飛舞,眉目恬淡柔和,宛如九天仙子一般美麗得失去真實。蕤親王坐在那裏,靜靜地望著她泡茶的過程。淨手、溫壺、淨茶杯、調火候,每個動作都行雲流水,一姿一態都盡顯柔婉嫵媚的風情。
一時間蕤親王像是被施了定心術一般,墨玉般的眸子眨也不眨地盯著她,有月色照在眼中如秋水般潺湲。他的時日無多,所以他想將自己此生唯一摯愛的女子,牢牢地將她的一顰一笑都鐫刻在他的記憶當中。
少頃,葉寧輕提起玉壺,一招雲龍瀉瀑,將溫潤過的茶葉衝騰溶解。瞬間濃濃的茶香充盈四周。葉寧將茶湯送至蕤親王的麵前。蕤親王修長幹淨的茶盞托著茶盞,望了眼杯中的茶,隻見茶葉扁平光滑挺直,葉底細嫩呈朵,色澤嫩綠光潤,撲鼻香氣鮮嫩清高,未品而知滋味,鮮爽甘醇。
如此一盞雪山翠頂,可謂是色、香、味、形俱全。
蕤親王並沒有急著去喝,而是抬眼定定地望向她,眼裏仿佛有一泓清波緩緩流動。葉寧撫了撫光潔的額頭,坐下來抬頭時就看到了蕤親王這樣的審視。她一臉的疑惑,沉靜一笑道:“怎麽這樣看我?”
蕤親王轉了轉眼珠,帶了一絲戲謔的口吻道:“我隻是在思考你和別的女孩子的不同,為什麽什麽都懂。”琴棋書畫她精通,朝堂詭譎暗流重重她不怕,然而就連茶藝也深諳此道。這個女子簡直太了不起。
葉寧先是一愣,隨即挑起茶盞淡淡地飲了一口,唇角勾起一絲笑意,卻帶了苦澀的味道。“沒有什麽不同,隻是我承受一些東西是別的女孩不需要承受的。因為我比她們更懂得生存的艱辛。比她們更懂得隻要讓自己強大才能在這個世上安穩的生存。”她的聲音很淡,很輕,卻聽得蕤親王心口猛地一紮。
她說得很對,隻有讓自己強大才能在這個世上安穩生存。生在帝王家更是深諳這個道理。自古皇家,為了權柄玉座,基本都不可避免地產生殺戮。勝者為王,敗者為寇。如果想要活下來,唯有強大,唯有戰勝你的對手。生於帝王之家,他見慣了太多的陰謀與黑暗,處於那樣一種詭譎澎湃的環境中,若隻是溫室生長的雛兒,必定難逃一絲的命運。就像誰又想得到曾經那個膽小怯懦,需要他保護的皇帝,如今已經是殺伐決斷、睥睨一切的帝王呢。
“想什麽呢?”葉寧臂肘搭在琉璃桌上,雙手捧著下頜,望著此刻眸底神色不斷交織變幻的蕤親王,好奇出口。
“想起了小時候的皇弟。”蕤親王捧起茶盞啜飲了一口,瞬間,唇齒留香,神清氣爽。
聞言,葉寧雙眸如冰雪般.明亮,心中立刻在想:哦,楚天羽?他小時候有沒有什麽丟臉的事情。如果有了他的把柄,看他以後還有什麽臉麵在自己麵前囂張。不過一想到今後與蕤親王成親後,她肯定會和蕤親王一起留在南禹的,恐怕也沒有見楚天羽的機會了。一瞬間,心中有些微微的堵悶,那雪亮的眸子也隨之如被霧靄遮掩,有些黯然失光。祭天盛宴結束後,蕤親王本該動身立刻京城去南禹的,不想遇到了葉寧中毒,如今他身子不適,不宜長途跋涉,所以南禹的歸期一拖再拖。
此刻的蕤親王仍沉浸在過去的回憶中,眼神縹緲,如幽潭上籠了淡淡的霧氣,忽而像是想起什麽有趣的事情,忍俊不禁道:“小時候的皇弟粉妝玉砌的,可愛得像女孩兒,我第一次見他時以為他是女孩兒,所以喊他小妹妹,結果他氣得小臉皺成一團,果斷地褪下褲子,像我證明他的男兒身。”
“啊?”葉寧驚呼一聲,然後便前俯後仰地大笑起來。她是做夢又沒有想到如今腹黑冷情的楚天羽小時候還有這麽可愛的一麵。此時經蕤親王這樣一說,她腦海裏立刻浮現出一個粉嘟嘟的小孩兒模樣,眼睛如瑪瑙,睫毛如刷子,看到他肉墩墩的臉蛋兒就想用手捏。
月光下,蕤親王完全沉浸過去的記憶中——男孩不小心摔倒,少年撲上來護住他。禦花園中,漫天飄著淡淡的花香,啾啾鳥鳴。花瓣如同紛飛的彩蝶落在了他們的身上,少年替男孩輕輕拂開肩上的花瓣,卻顧不上自己,兩人相視而笑。
於是,他臉上光華流轉,唇角輕揚,娓娓向葉寧講述著他和楚天羽的過去。一時間,一個講得認真,一個聽得仔細,周圍靜寂,花香蟲鳴,風兒呢喃,葉寧聽著蕤親王講述兒時楚天羽的過往,臉上的表情豐富無窮,時而緊張蹙眉,時而勾起唇角,時而義憤填膺,時而大笑不已。
今晚,她認識了一個別樣的楚天羽。原來楚天羽的童年不是她原想象的那般光鮮亮麗。他的母妃因為出身一個地方小官吏的家庭,因為出身不高,並不得先皇的寵愛,連帶著楚天羽也不被先皇待見。她的母妃整日隻忙於攻於心計,琢磨如何得到先皇盛寵,並不關心於他,甚至有時候再別的妃嬪那裏受了氣,他便將怨恨、怒氣全都撒在他頭上。有時是罵,有時是打。所以他小時候身上從來都是傷痕不斷。連帶著其他皇子也是欺負他、打罵他,他在皇宮受到的待遇根本還不如一個體麵點兒的下人。
一次路過禦花園,蕤親王就看到楚天羽被一群皇子圍著欺負。他們將他按在地上又打又踢的,而那時隻有八歲的楚天羽也是倔強得要命,他不但不屈服,還拚力還擊,小胳膊小腿的肆意揮動,不過他當時年紀小力氣不大,對方又是四個比他年長的,很快地他就被製服住,可他四肢被縛,一點兒也不認輸,扯著嗓子罵罵咧咧。
那幾個皇子氣得直接將他的嘴按在地上,讓他嗚咽著說不出話。蕤親王看此立刻讓他們放開楚天羽。蕤親王的母妃雲貴妃是先皇最寵的妃子,雲貴妃難產死後,先皇便將自己的愛轉移到這個與雲貴妃長相有幾分相似的蕤親王身上,所以蕤親王就成了其他皇子竟相巴結的對象。此刻他開口讓放人,其他幾人焉能不聽。蕤親王將那幾個欺淩楚天羽的皇子訓斥了一番,然後幾人灰頭土臉的離開。
蕤親王將目光轉移在被毆打了的楚天羽身上,隻見他銀牙緊咬,拳頭攥得緊緊的,一張巴掌大的小臉紅一塊輕一塊。可是卻完全是一副毫不屈服的模樣。那時的蕤親王剛經過喪母喪弟之痛,一見這個虎頭虎腦的小家夥立刻喜歡起來。
他撥了撥楚天羽微亂的頭發,臉上浮出溫和的笑意,“小妹妹,你是哪個宮的?”
誰知聞言的楚天羽立刻用他那水汪汪的眼睛瞪著蕤親王,氣呼呼道:“我才不是小妹妹呢,我是皇子,不信你看。”說著,他還配合地做了個讓蕤親王直接掉下巴的事情,那就是直接褪去了他的衣褲。雙眸瞥向一邊,一臉的不以為意,仿佛在無聲地說道:看吧,相信了吧,我和你一樣呢,不是小妹妹。
蕤親王頓時好笑地替他穿上衣褲,牽著他的小手回到自己住的宮殿替他上藥、擦洗。而那時的楚天羽去了之後看到好吃的就毫不客氣地風卷殘雲。蕤親王對這個天真無邪的漂亮皇弟也是極盡喜歡。後來楚天羽和蕤親王混熟了,便做了蕤親王的尾巴,蕤親王去哪他都跟著。那些皇子見楚天羽有蕤親王罩著,又氣又妒,也不敢輕易欺負了。楚天羽機智聰慧,學問好又知上進,又和蕤親王走得極盡,連帶著先皇也開始對他的態度大有改觀。不過這也越來越惹得那些皇子妒忌。
於是在楚天羽十二歲那年的冬天,幾個皇子誘騙他在結了冰的臥月湖上滑冰,趁其不備就將楚天羽推進了冰窟窿裏,幸好蕤親王即使趕到,毫不猶豫地跳下去,將楚天羽托上去。可惜他被冰冷的湖水刺激地渾身抽筋,半天上不去,在冰水裏泡了半天,才被趕來的太監們救了上去。也正是因為這次,他的身子骨是徹底壞了。但對於救上楚天羽他從不後悔。先皇晚年本打算將皇位留給蕤親王的,也被他推掉力薦了楚天羽繼位。
聽完蕤親王將這段錯綜複雜的過往講完,葉寧久久沒有說話,隻是發出了一聲幾不可聞的歎息聲。她不知道自己是應該唏噓蕤親王的不幸,或是楚天羽童年的心酸,抑或是帝王家難得的兄弟情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