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記憶戰爭
等到凱文再度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一張石床之上,身上蓋著一裘毛皮,微弱的油燈將屋內的立柱、橫梁,還有各種家具擺設投射得如同張牙舞爪的怪物。他艱難地轉動雙眼,竟想不起這是什麽地方。
他試圖坐起身來,可渾身上下除了酸疼就再也使不出一點力氣,並且他的腦袋脹疼得很,思維也如同一團亂麻,那種感覺就像記憶圖書館即將爆炸一般。
他不得不費盡心力蹣跚至圖書館大門前,推門看去,卻見圖書館內的記憶碎片亂成一鍋稀粥,目光所到之處全是飛旋追逐的碎片。
他不禁皺起眉頭,低聲嘟囔道:“又在搞什麽鬼?這般折騰還讓不讓人活啊!”
麵對碎片的亂局他總是無能為力,他的經驗告訴他幹預和驅逐隻會更加添亂,唯有呆在一旁耐心等待,等它們鬧夠了消停了才是正解。
其實他完全可以轉身離開,這種熱鬧對他來說已不稀奇,隻不過呆在圖書館中他的頭痛才會略有緩解,似乎那些碎片的胡鬧就是為了引他前來一般。
他就這樣無奈地坐在門前的階梯上,雙手撐著下巴,目光呆滯地望著那些碎片傻傻出神。這種“觀戰”著實無聊得很,除了看得眼花繚亂和頭暈腦脹之外便再無其他樂趣。
觀看一段時間過後,凱文忽然覺得今天的混亂與往常不同,非但沒有絲毫減弱的跡象,反倒越演越烈,數不清的記憶碎片組合成無數條絲絛般的帶狀流,在書架上空和間隙中快速穿梭,並時不時與其他帶狀流發生衝撞,撞得碎片如雪花一般四處飛散。
那些撞散的碎片並沒有就此罷休,它們又會隨機組合成新的帶狀流,然後繼續與其他帶狀流周旋碰撞。
“今天這是怎麽啦?”凱文好奇地站起身,邁步走下階梯。如果換作平時,隻要他的雙腳離開階梯,就會有碎片湧上前來,嬉鬧也好糾纏也罷,總之不會像今天這般對他不理不睬,不僅如此,就算真有碎片從他身旁飛過,也不會就此放慢節奏。
凱文越發覺得新奇,他選了一個碎片密度較大的區域走了過去。碎片們似乎一直在期待這一刻,它們讓出一條通道放凱文進入,待凱文走入圈中,它們又將通道封閉成原狀。
到這時凱文才看出一些端倪,碎片們似乎分化成兩個派係,被撞散的碎片很快會飛回各自的陣營,重新集結成帶狀流發起進攻。
“這個倒是有趣。”凱文正為如何打發無聊時光而發愁,現在正好可以倚在書架上慢慢欣賞這難得一見的奇觀。
碎片們繼續相互碰撞著,就像無數條水龍在空中對衝,四散的碎片如綻放的花海蔚為壯觀。漸漸的,其中一方開始顯出頹勢,重組的頻率和攻擊的強度逐漸低迷,又過一陣,終於有些碎片懸停不動,隨即就被另一方的碎片以幾倍的數量分割包圍。
隨著越來越多的碎片放棄抵抗,獲勝的碎片開始驅趕失敗方朝一個位置集中。凱文饒有興致地跟上前去,隻見戰敗的碎片越積越多,數量竟然占了所有碎片的五分之一以上,它們被獲勝一方團團圍住,像是被一張巨網扣住的魚群,唯一的區別在於,它們隻是靜靜的聚在一起,全然沒了之前的躁動,就連凱文走到它們近前,它們也不躲不閃,就如任人宰割的魚肉一般。
凱文探手伸向其中一張碎片,那碎片略加閃躲後便任由凱文抓入手中。碎片上依稀有著黃沙荒漠的景色,凱文覺得有些似曾相識,卻始終想不出在何處見過。
他捏著碎片左思右想,未曾料到數百張碎片從群落中飛出,在他手旁左右排開。
凱文萬分驚訝,按照之前的經驗,應當是找到記憶碎片的索引才能牽扯出記憶鏈,為何今天隨意拿了一張便牽扯出這麽多?他尤未可信地取來排在隊首的碎片,果然發現那張碎片正是這條記憶鏈的索引。
“太好啦!”凱文興奮地將記憶鏈放入書架,一段清晰的記憶便出現在他腦海當中。
這是一段在荒原上獵捕野牛的記憶,炙熱的荒漠和健碩的牛群曆曆在目,一群部落手持弓箭長矛正在追捕一隻受傷落單的母牛……現場的聲音十分雜亂,但是凱文依然清楚的聽見有人衝他喊道:“岩狼!快!”
“岩狼?我的記憶中怎麽會有岩狼?”凱文一愣,趕緊又把這段記憶重新回放一遍,雖然他難以相信,但事實證明這段記憶確實歸屬於岩狼!
“怎麽會這樣?”凱文又從碎片群中抽出一片,很快就有成百上千的碎片聚攏過來,而這段記憶仍然與岩狼有關。
難道……
一個超級大膽的想法閃現出來,難道說碎片之間的“戰爭”是因為有岩狼的記憶入侵?可是,他的記憶又會從何而來呢?
為了盡快找出答案,凱文一刻不停地將岩狼的記憶碎片歸入書架,隨著剩餘的碎片越來越少,他越來越覺得渾身的血液趨於凝固,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和恐懼襲遍他的全身。
直到這個時候他才知道,原來岩狼早已身死,岩狼的靈魂被部落先知注入他的體內。
為了搶占凱文的身體,岩狼設計出諸如蠍子、怪獸、競技場等多種場景,妄圖將凱文的靈魂徹底溟滅,可是凱文三番五次的死而複生令他十分惱火,甚至還有些失去理智,以至於忽略了凱文越來越弱的能力。
如果岩狼在最後一場較量中還能保有足夠的耐心,隻怕任憑凱文的靈魂如何強大,也終將灰飛煙滅,隻可惜他的急功近利致使他露出破綻,被凱文一擊得中徹底翻盤。
岩狼可不比凱文,他這一死便是再無複生的能力,他的記憶化成碎片湧入凱文的記憶圖書館中。這也許是他最後的機會,可他依然想不到凱文擁有的記憶碎片遠在他的數倍之上,而且活躍度和戰力同樣是他無可比擬的,雙方對壘下來,最後一絲屬於他的意識終於湮滅,他留下的記憶碎片被凱文納入書架之後,最終成為了凱文的一部分。
如果僅僅因為與岩狼的爭鬥,還不足以令凱文害怕,真正令他不安的是部落當中竟然隱藏著一名擅長靈魂操控的高人,其手段有多厲害,是否還有其他超出想象的技能,或者,整個部落中還有多少隱藏的高手,這一切都不得而知,更有甚者,這名靈魂操控高手就是那名曾經在他麵前畢恭畢敬的部落先知!
凱文一屁股坐到地上唏噓不已,半晌之後突然想起一個很重要的問題。他一咕嚕爬起身來,衝進仍在圍觀的碎片群中,很快便從四下逃散的碎片中抓到一片,可他所預想的事情並未發生,不僅記憶鏈毫無重組的跡象,就連那張碎片也瘋狂的掙紮,最終掙脫逃離。
“算你們厲害,等哪天老子降服了你們,看你們還敢不敢放肆!”凱文環指一圈,衝著碎片們厲聲賭咒,卻不料耳畔傳來一個聲音:“怎麽樣啦?”凱文一驚,本能的睜開眼睛,正好與先知的目光對上。
先知的眼神如鷹隼般犀利,看得凱文心頭一顫,眼神不自覺的遊離起來。就在這遊離的瞬間,他猛然想起先知已經不是第一次提出這種問題,一種似乎是習慣又似乎很生疏的話從他嘴裏滑出:“還……還不行……”
“笨貨!”先知覺得凱文的表情並無偽裝,眼神中的戒備頓時少了許多,“算啦,你先休息,明天再說。”
看著先知離開,凱文的心突然猛烈跳動起來,一種後怕的心情油然而生:“剛才如果露出破綻,先知會怎樣對付我?”他竟有些慶幸能聽懂先知的語言,更加慶幸在那一刻沒有說出早已習慣的母語。
他為此找了一個很好的解釋,既然岩狼的記憶已經歸為己用,那麽岩狼所會的語言和技能自然也能轉嫁過來。
對於這種猜測,凱文深信不疑,因為他竟然想起了該如何調教遊隼,該用一種什麽樣的哨音與遊隼交流,他甚至不自覺的撅動嘴唇,按照那種感覺輕輕吹了一聲。
猜透了這一層,凱文的後怕情緒漸漸淡去,他見屋內沒有人影便想起身逃離,可是他依然使不出一點力氣,努力之下隻會引發陣陣酸疼,他不得不放棄這個念頭,沉下心思重新整理岩狼的記憶。
他知道這次僥幸過關不等於明天還能蒙蔽先知的眼睛,所以他必須在先知再次出現前掌握岩狼的一切,每一個動作、每一次談吐,乃至於每一個細微的表情都不能存在差池,而且,他還得想方設法摸清先知的目的,還有卡爾兄妹和菲尼的處境。
一想到隊友們,凱文心中就是一陣揪疼,他暗自祈禱著大家平安無事,也在說服自己不用過於擔心,他猜測先知應當還不會加害於他們,畢竟留著他們還能在關鍵時候投鼠忌器。隻可惜岩狼的記憶中並沒有關於他們的信息,而且,凱文也找不出任何線索可以證明從事發到現在究竟過去了多長時間。
縱觀岩狼的記憶,凱文覺得岩狼不僅是一名經驗老到的尋路者,同時還是一位在部落中頗有女人緣的花花公子,很多妙齡少女和風韻婦人都是他的涉獵對象,他的記憶中自然少不了那些男歡女愛的事情。
凱文每每看到這些內容,總覺得耳根子發燙,可他又充滿好奇的忍不住一窺究竟,那些男女之事便在這種情形下灌輸到他的腦海之中。有了這些“知識”,再回想起與賽琳娜在一起的點點滴滴,那種感覺忽然變得更加令人陶醉。
整晚的時間很快過去,通宵達旦的孜孜以求讓凱文自覺收獲頗豐,岩狼的生活習慣、人脈關係、喜好厭惡全都可以信手拈來,當然,一些凱文不喜歡甚至厭惡的東西也融在一起,好在凱文自信能將這些摒棄,否則他很有可能過不了自己心中的那道坎。
此時天空已經泛白,凱文也累得昏昏入睡,安靜中忽然傳來開門聲,隨後一陣輕輕的腳步聲來到床前。
凱文隻道是先知前來探查,索性假裝熟睡不理不睬,誰知來人輕輕在床邊蹲下,一雙略帶涼意的手探向他的腰間,一陣隱疼隨即從傷口處傳來,他本能地吸入一口涼氣,佯裝的睡態隻得順勢變成被驚擾醒來的模樣。
隻見一位姑娘蹲在旁邊,纖纖手臂正輕輕揭開傷口上的粗布。
這姑娘年紀與凱文相仿,臉龐清麗五官秀美,烏黑的頭發高高盤在頭頂,上身衣服穿得有些粗陋,若不是一串獸牙項鏈點綴生輝,隻怕她的美貌就此被平庸的服飾埋沒。
凱文不知道她是誰,可岩狼對她再熟悉不過,她有一個很好聽的名字,叫做詩安,寓意為河流邊蔥鬱的青草,她是部落雲石長老的親生女兒,她的美貌和家族地位讓她變成部落中炙手可熱的寵兒,無數青年男子為了博取她的青睞幾乎想盡了一切辦法,可她從來沒有對任何人動過心思。
岩狼對她也是垂涎三尺,曾經使出渾身解數接近她、討好她,隻是她對岩狼的油腔滑調甚是反感,隻要看見岩狼的身影就會遠遠避開。
按理說,憑著詩安的身份不應該出現在這裏,她能親手替凱文換藥,除了因為凱文頂著真神的光環,是否還會有別的用意?
在看清詩安的一瞬,凱文的腦海裏已經轉過無數念頭,他的直覺告訴他,這件事情絕不簡單,莫非先知打算……
詩安見凱文突然睜開眼睛,反被驚得渾身一顫,一雙手臂快速收回身側,嘴唇微顫著還未發出聲音,凱文已經輕聲發問:“怎麽……是你?”
詩安身子抖得更加厲害,她從凱文的問話中隻體會到一層意思,那就是真神居然認識她,能有如此殊榮她又怎能不激動,而且激動到語無倫次:“我……我……先知……啊……”
凱文勉強擠出一絲笑意,忽然想起岩狼見到詩安時斷然不會這般斯文,那笑意便在臉上慢慢轉變成岩狼才能表現出來的好色模樣,一隻手也盡力抬起摸向詩安的臉龐。
詩安嚇得身子略有閃避,但她很快便冷靜下來,任由凱文的手掌撫在自己臉上。
這一下倒是出乎凱文的意料,他原本想著隻要詩安躲避,就算演完了這一出,可是詩安的表現令他騎虎難下,再加上從掌心中傳來的柔軟感覺,促使他按照岩狼的慣性思維,裝出一副大病初愈抬手無力的模樣,手臂猛然下墜,手掌直接朝著詩安的胸部拂去。
詩安大驚失色,可她仍舊沒有躲避,而是挺直腰身閉上眼睛,等著凱文的手掌落下。
凱文隻覺這樣下去難以收場,可岩狼會這麽做,他又怎能不繼續假裝?眼看那隻手掌就要落在詩安胸前,忽然一股無形的力量托住他的腕部,將他的手臂甩回床邊,緊接著先知的聲音從門外傳來:“真神,您總算醒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