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初荷未聚塵
第二日清早,天剛蒙蒙亮的時候,一隻小雀迎著晨曦立在臥房窗邊,歪著小腦袋啾啾地叫著。忽然,仿佛受了什麽驚嚇,鳥兒飛快的振翅逃離了花窗。
一角白衫子悄無聲響地滑入窗內。
我被微弱的聲音驚醒,眼還沒睜,手下意識去摸藏在枕頭中的匕首。
忽聞一聲歎息,我費勁兒掀開眼皮瞅到綃白帳子外一個白影。原來是子皙。
“凝兒,醒了嗎?”子皙非常守禮,雖然我與他哥們兒相稱,但他每次來看我都規規矩矩地站在簾子外。有一次我穿著褻衣走出去,子皙白淨的臉兒瞬間變成蒸螃蟹,撩起袍子落荒而逃。
“嗯……你,你怎麽來啦。”我掙紮著坐起來,連連打了好幾個哈欠。
“前日晚上一路涉水,怕你受不住,過來看看你身子怎麽樣。”
“我身體好著哪,你可真是操心。怪不得嘉佑總管你叫奶媽。”嘴上這麽說,有人關心我我還是很開心的。套上一件淡黃色深衣,拿絹帶簡單一紮我就蹦了出去。
“……”每次聽到這個外號,子皙都無語凝噎。
“喂怎麽啦,生我氣啦。我逗你玩兒呢。要是你也跟沈嘉佑一樣天天沒個正形,大漢這麽多事務誰來打理?子皙你是真正的翩翩佳公子,嘉佑也就是個潑皮無賴。”我忙安慰他多愁善感的小心靈,說罷將手腕掏出來伸到他麵前。他抓著我的衣袖領我坐到窗邊的兩把太師椅上。微涼的指尖輕輕觸碰腕上敏感的肌膚,剛從被窩裏鑽出來的我精神抖擻的打了個寒顫。
“伸出舌頭我看看。”
“啊——”每次都要我像小狗一樣伸舌頭。我就不明白舌頭上能看出什麽門道。
“有些受寒,不過好在這幾日天氣晴暖才沒有加重。回頭我開個方子叫沈姑姑給你熬藥。”他見我怕寒,診完後用寬大的衣袖裹住我的手掌。
“我不吃藥。你帶我出去走走我的病就好了。都是悶出來的。”我扮豬頭,可憐巴巴地瞅著他。我知道這招最管用。
子皙無奈的笑了笑,“還好有沈姑姑在這邊接應,不然你可要一直老老實實在這待著。給你一盞茶時間收拾,我帶你去徵容別院玩。”
我一聽真要帶自己出去玩,顧不上說話,飛快地往外間奔去。
子皙帶我沿著長華街步行。一路上賣米粉的,賣包子的,賣胭脂水粉糖葫蘆的小販們長吆短喝,所有人手裏都捧著熱氣騰騰的東西津津有味地吃著。
走到郊外,子皙接過早已靜候一旁的下人牽來的追風,托著我的腰翻上馬背,“好生坐著別亂動。現在帶你去我的徵容別院玩。梨花、桃花小主都在那兒呢,嘉佑也來了。”
“哇,左使大人也來啦!”聽到我管嘉佑叫做左使大人,子皙心情大好,輕鬆地一夾雙腿,疾馳而去。
我倆到的時候,嘉佑正在凝香池邊陪兩位姐姐吃酒賞花。滿園桃梨繽紛,隻是碧波中幾片別致的圓葉依然固執的埋頭在水裏沉睡。
我見到姐姐們心裏別提多開心,連忙跳下馬奔過去,子皙捉都捉不住。桃花姐姐夭夭嬌俏柔媚,眼波含情,一身嬌嫩粉衣,滿頭青絲挽作鬆鬆的飛仙髻,鬢間一朵粉晶石雕桃花瑩瑩舒展。梨花嫣黎姐姐梳隨雲髻,發絲如雲盤回,發間一根祥雲紋木簪,素雅高潔,身著梨白曲裾,腰間一束淺碧色絹帶襯得腰身盈盈一握。真是一副賞心悅目春景美人圖。
坐在桌邊的嘉佑笑眯眯地看著我們,不知想起什麽事忽然哈哈大笑,揮手時將整整一杯酒潑到了地上,酒氣飄散,濃鬱香醇。平日酒量很好的我嗅到後突然覺得有些暈眩,一陣幽微的清香彌散在氤氳的凝香池畔,漸漸蓋住酒香,轉眼間一池春水竟泛起微波,幾株嬌嫩的粉色小荷破水而出,露出濕漉漉的尖尖角。
“墨凝丫頭,下次可要小心藏好你的香氣。蓮燈妙音絕禁止飲酒。在宮裏處處小心。不然萬一出了什麽事,有人要傷心呢。” 說罷媚眼一斜看向子皙。
“要哭的是你吧,嘉佑。這次怎麽沒有帶芙景細姐姐來啊。”
“……”聽到這個名字,嘉佑麵色白了又青,無奈的笑起來,“墨凝,你可真是伶牙利嘴的很。”
“不敢不敢,嘉佑教得好。”我趕緊躬身作揖,引得容端蘊和二位姐姐都大笑起來。
“好啦,咱們別光站在這說話了。妹妹,既然香氣已泄,不如鬧些花事,咱們幾個泛舟蓮中,吟詩罰酒怎麽樣?”喜歡玩的嫣黎姐姐提議道。
“好啊好啊!姐姐這主意真有趣!”我剛學召喚花事不久,對口訣要義不是很熟練,思索片刻,方才敢遲疑著出手,手掌翻飛作了幾個手勢,默默念訣。片刻後聽到腳下的池水中傳來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無數圓葉粉荷破水而出,湖麵上揚起一片薄薄水霧,大珠小珠在荷葉上跳動,最後流匯於葉中,聚作水銀窩,泛清波。
“對不住大家啦,要你們在這寒風裏受凍。”我蹲在池邊摸了摸幾片葉子,笑嘻嘻的對它們說。
“長福,備船。”子皙吩咐道。
五人二舟,嘉佑帶著二位姐姐,子皙與我共乘一舟,一起向荷葉深處劃去。清波漫漫,荷葉田田,隨清風款擺細枝,小小水蓮花苞不勝涼風的嬌羞,低頭探向水麵。嘉佑和子皙負責劃槳,我們三個笑吟吟地用手打開隨船行不斷壓過來的荷葉。
“吟詩吟詩!以荷為主題。吟不出來就罰酒!”我抱著一隻大酒壺興奮地上躥下跳,子皙隻好苦笑著使勁按住小舟兩側,以免二人一起翻到水中。
“這一池荷花真是粉透可愛。”嫣黎姐姐頷首,慢慢吟道,“從來不著水,清淨本因心。”
“真是好句,說的正是墨凝妹妹的氣質!我再接一句,荷風送香氣,竹露滴清響。”夭夭姐姐嬌俏的笑道,“今兒咱們這是開了詩會讚墨凝妹妹呢哈!”
想起方才是自己提議以荷為題,我氣惱地瞪了眼夭夭,抓著酒壺老老實實坐回船尾。
“哪就是全在誇她呢,她是墨蓮,這水裏不過是些尋常的水蓮而已。”嘉佑輕笑著替我解了圍,又緩緩念道,“輕舟迎上客,悠悠湖上來。當軒對尊酒,四麵芙蓉開。”
“放著這麽多別名不用,偏要用水芙蓉!”嫣黎姐姐笑他。
“就是,我覺得菡萏、芙蕖都很好呀。”夭夭姐姐也笑。本來默默坐在一邊發窘,聽到這我陡然來了精神,捧腹大笑,“嘉佑,我剛才不該提起景細姐姐的。瞧你還是這麽怕她。”
沈嘉佑玩的心情好,懶得理我,目光轉向子皙。
容端蘊默默看了我一眼,笑道,“嫩竹猶含粉,初荷未聚塵。”
“好一個‘初荷未聚塵’。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初荷變老荷。”嘉佑撫掌怪笑,居然說出這種葷話。
“沈嘉佑,你完了你完了你完了!”我扔掉酒壺,捋起袖子,舀了湖水就往對麵潑。
“哎哎——有話好說——”嘉佑連忙掏出折扇擋水,不忘把嫣黎和夭夭姐姐護在身後,難怪島上的人都叫他“少女殺手”,假溫柔,真做作,哼。
“哈哈,叫你亂說話。”我舉著濕漉漉的雙手扭了扭腰,更賣力地舀水潑過去。
“容端蘊,她瘋了,趕緊管管!”嘉佑左躲右閃,生怕自己玉樹臨風的形象被我潑毀。
“聽聞嘉佑方才一席話,我也有些不太爽快呢。”子皙閑適地穩住小舟,任由我胡鬧。
“救命啊!”嘉佑一看子皙都不管我,連忙轉身取船槳。我瞅準時機,用眼神示意兩位姐姐躲遠點,用真氣激起一大捧水。嘉佑被澆了個透心涼。
“墨凝,你也完了。”形象徹底被毀,沈嘉佑抹了一把水,咬牙切齒地站起來,隨手翻了幾個手勢,隻見兩舟之間的水波暗湧,仿佛開水滾沸,霎時一片水霧平地而起,兜頭兜臉地落下來。子皙忙將我拉過去護在身下,翻轉手腕推出真氣擋住雨霧。
對麵沈嘉佑歪嘴邪笑,衝我得意的挑眉。那傲嬌的小眼神,仿佛在叫囂,怎麽樣怎麽樣,沒我厲害吧。
“真幼稚。”我躲在子皙身後衝他齜牙咧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