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聯邦第一軍事醫院有著全聯邦最好的醫療設施,可即便如此,一旦被送入重症監護室的病人,能成功走出來的幾率也不過三成。


  深夜,一院重症監護室寂靜的走廊上站著一個黑發黑眸的少年,他愣愣地看向躺在病床上的男人。


  時隔五年,慕彬怎麽也想不到再見麵時會是這種場景,男人帶著呼吸機,雙目緊閉,除了起伏的胸口,再也看不出一絲活著的痕跡,周圍的儀器發出“滴滴”的響聲,仿佛催命的信號。


  男人的麵容一如五年前剛毅,隻是更加成熟,不難看出這些年經曆了許多磨礪。


  慕彬緊咬著下唇,一步步走進病房,他想伸手去觸碰男人的臉頰,卻仿佛怕驚醒男人一般,手懸在半空中遲遲沒有落下。


  “你是誰,怎麽進來的?”值班護士不知何時站在門口,皺眉看向慕彬。


  “我是他的……朋友。”


  “現在不是探視時間,請你出去,不要打擾到其他病人休息。”


  慕彬沒有動,隻是紅著眼圈問護士:“他怎麽樣了?”


  在重症監護工作的醫護人員,見過太多生死離別,對於病人親屬的悲傷並沒有什麽特殊感覺,護士看了看記錄,盡職盡責地回答:“病人頭部和胸部受到重創,送來時生命體征微弱,我們隻能盡力搶救,現在還沒有完全脫離危險,還要繼續觀察。”


  慕彬輕輕把手覆在男人蓋著被子、還在起伏的胸口上,顫聲道:“可他還活著,他還有呼吸不是嗎?”


  護士頓了頓,最後職業素養讓她選擇說出實話:“那隻是呼吸機的作用,如果拔掉呼吸機,病人就再也救不回來了。”


  這句話如同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慕彬一下子崩潰,他隻覺得一股劇痛從心口爆開,疼得他眼前一黑,護士見他神色不對,急忙上前扶住他,半強迫地把他扶出重症監護室。


  慕彬在轉身離開的瞬間,看到男人露在被子外麵的左手中指上,一抹銀色光芒一閃而過。


  護士將慕彬送到門口,告訴他每天上午九點可以找醫生詢問病情,下午三點有半小時探視時間,末了又擔心地看了看慕彬,再三確認他不會有什麽事情,才關上門,轉身回了重症監護室。


  重症監護室沒有陪床的位置,出門就是電梯間,因為陪不陪都沒有意義,但病人親屬總歸是放心不下,隨便那個墊子在電梯間裏打地鋪,方便應付隨時可能發生的突發情況,所以這層的電梯間裏躺滿了人。


  這些人在重症監護室門口待久了,形形色色的人和事都見過,他們隻是漠然地看著慕彬。


  慕彬捂著胸口,背靠著牆慢慢坐下,他縮到角落,手臂環抱住膝蓋,肩膀不住抽動,他不是沒有恨過百裏辰,但是從來沒想過讓他死,聽到護士的話,他隻覺得天都要塌了,如果百裏辰真的死了……


  他不敢想象這樣的結果,他不想哭,哭沒有任何用處,但是眼淚卻止不住地往下掉,他不想讓外人看到自己狼狽的模樣,隻能將頭埋在膝間。


  慕彬哭累了,靠著牆迷迷糊糊睡著,半夜又被凍醒,他出來的匆忙,沒有穿外套,醫院這種地方又一向寒涼,慕彬往牆角縮了縮,緊緊抱住自己的胳膊。


  第二天早上,慕彬是被喧鬧聲吵醒的,他睜開眼,發現不到七點就已經有很多病人家屬聚集在ICU門口,本就不甚寬敞的電梯間被擠得滿滿當當,因為是軍屬醫院,所以其中不乏探望戰友的軍人,隻是不知這些人裏有沒有百裏辰的同袍。


  慕彬揉了揉紅腫的眼睛,垂著頭孤零零站在牆角,煞是可憐的模樣。


  昨夜心口忽然劇痛,讓慕彬很是奇怪,上一次心口疼是百裏辰離開的時候,之後五年一直沒有再犯過,去醫院檢查也沒有什麽異常。


  慕彬正在想心口痛是不是什麽不詳的預兆,忽然感覺有幾道目光看向自己,這目光太過灼熱,導致一向反應遲鈍的慕彬都有所感應。


  他抬起頭,看到幾個身著迷彩的軍人正看著自己,那幾人見慕彬看過來,立即移開目光,繼而湊到一起小聲討論著什麽。


  慕彬以為是因為此時自己形容狼狽,所以格外引人注目,便去洗手間用冷水衝了衝臉,讓自己眼睛腫得不是那麽明顯,等下見醫生時還能留個好印象,說不準就能跟自己多說兩句百裏辰的傷勢。


  慕彬回到ICU門口時,剛剛看他的那幾個軍人已經買了早餐,其中一個人高馬大的男人見他回來,又忍不住去看他。


  那男人猶豫了一會兒,拿起一份早餐走到慕彬麵前,在慕彬驚詫的目光中,他將早餐塞到慕彬手裏。


  “那個……”男人一時沒有找到合適的稱呼,“我看你沒有吃早飯,我們多出一份,給你吧。”


  慕彬現在哪有胃口,勉強朝男人笑笑,然後將早餐遞還回去,“謝謝,我現在不太想吃東西。”


  男人接住慕彬遞回來的早餐,沒再說話,隻看著少年又重新回到角落發呆,片刻後不知想到什麽,眼眶再次紅了。


  上午九點一到,重症監護室的房門被打開,幾個身穿白大褂的醫生走出來,叫了幾個病人家屬進去談話,慕彬不認識百裏辰的主治醫師,隻能焦急地等待著,第一次第二次叫到的人名裏都沒有百裏辰,慕彬臉上的神色仿佛快要急哭了,在原地不停絞著手指。


  直到ICU房門第三次被打開,一個戴著眼鏡的中年醫生探出身來問道:“百裏辰的家屬在嗎?”


  慕彬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趕緊走到醫生麵前,“我,我在。”


  昨日送百裏辰來的是他的戰友,中年醫生沒有見過慕彬,愣了一下,就在此時,剛剛一直盯著慕彬看的幾個軍人上前幾步,朝醫生點點頭。


  醫生認出幾人,側身將他們讓入病房,繼而看了慕彬一眼,示意他一起進來。此時慕彬已顧不得許多,徑直跟著醫生進了重症監護室。


  待到眾人站定,醫生才開始敘述百裏辰的傷情,慕彬不是醫學專業,唯一一點醫學知識還是從克拉克那裏學來的,多是怎麽用靈力治療精神力創傷,但百裏辰顯然不是精神力出了問題,所以醫生說的他幾乎沒聽懂,隻知道百裏辰傷得很嚴重。


  同樣聽不懂的還有百裏辰的幾個戰友,醫生見他們一頭霧水的樣子,直接簡單明了的說了診斷結果:“傷員現在情況很不樂觀,現在我們能做的也隻是盡人事,剩下的要看病人自己的求生意誌,但是說實話,很難,你們做好最壞的心理準備。”


  慕彬緊咬著下唇,嘴裏布滿血腥味,但他自己卻不自知,隻啞著嗓子問道:“醫生,他醒過來的概率有多大。”


  中年醫生沉默片刻,最後還是選擇將最殘忍的事實告訴少年:“除非出現奇跡,我建議,你們做兩手打算,開始著手準備後事。”


  醫生這句話幾乎相當於直接宣判了百裏辰的死刑,剛剛給慕彬遞早餐的那個軍人一拳打在牆上,痛苦地低吼:“我就不該讓隊長去,要是當初我執意攔住他,隊長現在也不會……”


  慕彬失魂落魄地走出重症監護室,呆呆地蹲在牆角,手無意識地摩挲小指上的戒指。


  百裏辰要死了。


  他那麽厲害,怎麽會死呢?

  慕彬不知在牆角蹲了多久,忽然一片陰影投射下來,一個低沉的男聲在頭頂響起:“你怎麽在這裏。”


  慕彬緩緩抬起頭,與麵前的男人對視良久,才反應過來這男人是赫爾曼。


  百裏辰所在的特種部隊雖然都是單獨行動,但名義上隸屬於赫爾曼掌管的第七軍團,所以當百裏辰出事,赫爾曼自然會來探望。


  慕彬不知其中緣由,隻愣愣看著赫爾曼,眼中盡是彷徨無措,仿佛一隻受驚的小獸,半晌後忽然道:“我們離婚吧。”


  赫爾曼眉頭一下子鎖緊:“你說什麽?”


  慕彬垂下頭,低聲道:“將軍,我們離婚吧,我等的人回來了。”


  經此一夜,慕彬形容憔悴了許多,此時軟軟地低著頭,看得人甚是心疼,赫爾曼見他這副模樣,原本的怒氣也發不出來了,隻能深吸一口氣,道:“你說的是百裏少校?”


  慕彬悶悶點頭,一向殺伐果斷的赫爾曼一瞬間竟也不知該說什麽,兩人靜默片刻,赫爾曼抬手揉揉太陽穴,道:“收回你剛才的話,我可以帶你進去。”


  慕彬猛地抬頭,眼中滑過一絲希冀:“我收回剛才的話!”


  赫爾曼定定看著慕彬,心底彌漫開一絲酸澀,片刻後他轉過身,敲響了重症監護室的房門。


  赫爾曼身份特殊,加上母親是三院院長,自然可以在非探視時間進入,醫生將他讓進ICU,一起跟進來的除了慕彬還有百裏辰的幾個戰友。


  赫爾曼跟醫生詢問病情,慕彬呆呆地跟著幾個軍人進消毒室消毒,然後慢慢挪進了百裏辰的病房。


  赫爾曼聽到病房裏先是傳出細微的抽噎聲,緊接著變成了少年止不住的悲泣,慕彬跪坐在病床前,緊緊握著百裏辰那寬厚的手掌,看著他中指上的素銀戒指,泣不成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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