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百裏辰的母親曾經一直在紅燈區討營生，工作之餘不小心懷了百裏辰，自打百裏辰記事起，他母親明麵上就沒怎麽管過他，隻偶爾想起來就給他口飯吃，雖然她托沃克照看百裏辰，但這些事情都是背地裏做的，百裏辰並不知曉，所以百裏辰對他母親的感情並不多麽深厚，至少那時所有人都是這麽認為的。
百裏辰的母親對百裏辰不聞不問，百裏辰出去討營生後也沒有再去看過他的母親，兩人形同陌路，漸漸的，人們也遺忘了兩人的母子關係。
妓丨女是個萬人欺萬人騎的職業，沒人看得起她們，百裏辰的母親在某次外出過程中被人綁到偏僻的巷子裏，被十幾個混混施暴致死，屍體在巷子裏躺了三天才被人發現。
本來紅燈區死個妓丨女是常事，隻不過百裏辰母親的死相慘一點而已，她的死並沒有驚起多大波瀾，人們很快將其遺忘，該幹嘛幹嘛。
直到這件事傳到百裏辰耳朵裏。
紀陽說起這個還心有餘悸，那一晚百裏辰一人一刀，挑翻了城西所有的黑幫，涉事的其實隻有十幾個混混，但他卻殺了城西幾乎所有的黑幫頭目，但凡阻攔他的人，隻有一死。
紀陽從小將死人無數，但從那時起，他才知道什麽叫做真正的血流成河。
當然，那一晚百裏辰受傷也很重，他眉骨的傷疤就是那時留下的，據說是被斧頭劈砍地，差點就傷到眼睛。
這件事情發生後不久，百裏辰就加入了某個名不見經傳的星際海盜團，從此離開夙寐星，雖然他走了，但他的事跡卻永遠流傳在這片荒蕪黑暗的土地上。
沒了各個黑幫維持秩序，之後很長一段時間裏，城西都在混亂中度過，人們互相傾軋、殺戮，直至新的黑幫誕生，確定了各自的勢力範圍，城西長達三年的混亂才逐漸平定下來。
紀陽抽了口煙，道：“那件事之後我才明白，百裏辰一旦瘋起來是多麽可怕，跟他沒什麽感情的母親死了尚且如此，要是你出了什麽事情，恐怕我們都活不了。”
慕彬忽然想起第一次見麵時，即使長安星治安很好，但每次出門，百裏辰總是堅持接送自己；後來在首都星重逢，隻要百裏辰在，不論多晚他都會堅持送自己回宿舍；如今在治安混亂夙寐星，百裏辰會在一定程度上限製自己的自由，甚至不希望自己出門。
那時候慕彬還在奇怪，如果說是紳士風度，也著實太過了一些，現在慕彬才明白，早在十年前，母親的慘死就給百裏辰留下了心理陰影，他害怕曾經的悲劇再次重演。
紀陽吸完最後一口煙，起身跟慕彬告辭，瀟灑地翻窗離去。
慕彬出不了門，隻能百無聊賴地等百裏辰回家，他找了塊磨石，將平安扣上帶物能轉換器的那塊碎玉邊緣打磨圓潤，用紅線係在脖子上。
等他做完這一切，他才發現外麵的天色已經徹底黑了下來，早已過了平日百裏辰回家的時間。
慕彬右眼跳了跳，似乎預兆著有什麽不好的事情發生。
家裏一共有兩扇窗戶，今天紀陽翻的那扇窗戶對著一條窄巷，巷子對麵就是紀陽的房子，平日巷子裏很少有人走動，百裏辰也回家也不會從那裏走。
另一扇窗戶在隔間，因為是通風換氣用的，所以窗戶開得很高，慕彬搬了個小板凳踩在上麵，才勉強看到外麵街上的景象。
慕彬也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他累了就下來休息一會兒，然後再次站到板凳上朝外張望，直到時針指向十二點，慕彬踮腳踮得腳尖都酸了，他才看到百裏辰一瘸一拐地從遠處走來。
慕彬飛快跑到門邊迎接百裏辰，很快鑰匙插丨進門鎖的聲音響起，百裏辰帶著一身濃重的血腥氣味進了房間。
慕彬的第一反應是百裏辰殺人了，但很快他就察覺到不對勁，百裏辰穿的外套下不斷有鮮紅的血液滲出，鮮血順著百裏辰的指尖，一滴滴滴落在地上。
慕彬上前扒掉百裏辰的外套，百裏辰想阻止，但他的手剛抬到半空，便無力地落下，外套下百裏辰的身上滿是傷痕，右臂上甚至連皮帶肉被撕去一大塊，甚至可以看到森森白骨。
慕彬整個人都呆愣在原地，百裏辰將手伸進外套口袋，摸索半晌才拿出一張卡片，卡片上染滿了百裏辰的鮮血，他將卡片塞進慕彬手中，知道此刻，他才如釋重負地倒了下去。
慕彬嚇了一跳，手忙腳亂地將百裏辰架到床上，仔細檢查他的傷口。
百裏辰傷得很重，右臂上的傷雖然看起來嚇人，但與他身上的傷口相比隻是九牛一毛，他的腹部被撕裂，幾乎可以看到內髒；百裏辰頸側有一道被利器劃出的傷口，如果不是稍有偏差，很可能會被割斷氣管或者動脈……
諸如此類的傷不計其數，慕彬整個人都在發抖，他想向紀陽求助，紀陽也是刀尖舔血混過來的，處理傷口肯定比自己有經驗。
但慕彬很快打消了這個念頭，對紀陽而言，與其說百裏辰是他的朋友，不如說是他巨大的威脅，慕彬不知道此時百裏辰重傷，紀陽是願意救他，還是幹脆將他殺了永絕後患。
百裏辰的血越流越多、臉色也越來越白，慕彬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之前百裏辰給自己處理傷勢剩下了不少藥物，現在都能用得上。
慕彬先處理了百裏辰身上幾處流血較多的傷口，然後再由重到輕一個個傷口仔細處理，縫合百裏辰腹部時，慕彬手抖得厲害，把線縫得歪歪扭扭，好在沒出什麽大的疏漏。
慕彬一夜未睡，總算將百裏辰身上的傷口全部包紮好，最後慕彬又貼上百裏辰的額頭，為他做了一次靈力治療，治療還未完成，慕彬就已經困倦地趴在百裏辰枕邊睡著了。
慕彬一直睡到中午才迷迷糊糊醒過來，百裏辰還沒醒，慕彬摸摸他的額頭，還好沒有發燒。
慕彬熬了白粥，他自己喝了一碗，剩下的放在保溫盒上溫著，等百裏辰醒過來喝。
慕彬重新檢查了一遍百裏辰的傷勢，該換藥換藥，該清理清理，等確定所有傷口都沒有惡化，他才鬆了口氣，拿起百裏辰昨夜遞給他的卡片細細研究。
卡片上沾滿了百裏辰的血，此時血液已經凝固，氧化為暗紅色，慕彬擦了半天才擦拭幹淨，卡片上的字顯現出來——諾亞號。
這張卡片竟然是價值十萬金幣的諾亞號船票！
這一瞬間，慕彬就猜到百裏辰昨天去了哪裏，對百裏辰而言，想在短時間內拿到十萬金幣，那麽就隻有一個辦法，就是鬥獸場的“十層地獄”挑戰，闖過生死十關，就可以拿到十萬金幣的獎勵。
慕彬隻在鑒定中心看過四關，每關難度遞增，第四關的內容就已經讓慕彬心驚膽戰，那後麵的關卡又會是怎樣的喪心病狂？
慕彬拿著船票的手一直發抖，百裏辰為了自己，竟然會選擇拿命去賭，隻要稍有不慎，就可能踏進萬劫不複的境地。
床上的百裏辰輕哼一聲，從昏迷中醒來，慕彬放下船票奔到床前，百裏辰握住慕彬的手，啞著嗓子問道：“看到船票了嗎？”
慕彬把臉埋在百裏辰胸前，呼吸間滿是苦澀的藥膏和濃重的血腥氣味，慕彬的聲音有些哽咽，“百裏，不要再做這種危險的事情，要是你死了，我怎麽辦？”
慕彬聽見百裏辰在自己耳邊輕輕歎了一口氣，“小彬，有你在，我怎麽舍得死？”
——
諾亞號的啟航日期定在兩日後，任憑慕彬如何撒嬌賣癡，都沒能改變百裏辰送他離開的想法。
或許是受傷次數太多，自愈能力也變強了，百裏辰身上的傷隻用了兩日就好了大半，最重的幾處還沒有痊愈，但已經可以下床行走。
縱使慕彬百般阻撓，百裏辰依舊在啟航當天將慕彬帶到了碼頭。
進入七月，夙寐星一天比一天冷，諾亞號啟航後不久，碼頭就會停運，屆時大雪封城，繁華的夙寐城會陷入長達一個月的寂靜期。
曾經的百裏辰最害怕七八月份，長時間的寒冷意味著饑餓與死亡，每年這個時候，凍死、餓死在城西的人不計其數。
小時候，百裏辰會提前很久便開始著手準備過冬，他需要找到一處可以避寒的住所，貯存足夠吃一個月的食物。
但是今年，百裏辰什麽也沒有準備，之後的寒冬該如何度過，或者說能不能度過，他並不在意，隻要讓慕彬離開這個人間煉獄就好了。
因為碼頭即將停運的緣故，這些時日碼頭上人格外多，不論是歇腳的星盜傭兵，還是來此狠賺一筆的富商，都要趕在碼頭停運前離開夙寐星。
被百裏辰裹得嚴嚴實實的慕彬在人流中擠來擠去，如果不是百裏辰緊緊拉著他的手臂，慕彬很可能會被擠丟在這人群密集的碼頭上。
百裏辰將慕彬送到諾亞號登船的檢票口，慕彬幾次回頭，看著百裏辰欲言又止，百裏辰雖然不舍，但他知道自己必須讓慕彬離開，隻好狠下心來撇開頭，不去看慕彬祈求的眼神。
慕彬被人流推搡著過了檢票口，他站在碼頭內，哀傷地看著百裏辰，兩人在紛紛攘攘的人群中隔著欄杆遙遙相望。
慕彬朝百裏辰張了張嘴，他的聲音淹沒在嘈雜的背景音中，但百裏辰看清了他的口型，慕彬在說“我不想走”。
慕彬兩手抓著欄杆，紅著眼圈看著百裏辰，百裏辰歎了口氣，走到欄杆前，隔著冰冷的鐵柵欄，在慕彬額頭上烙下一吻，一觸即分。
一吻過後，百裏辰轉身離開，再也沒有回頭，很快他的背影就消失在擁擠的人群中，再也看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