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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第三十七章

  耿梅受了寒,鼻塞咽痛,凌晨兩三點時終於吃不消,爬起來吃了感冒藥。她暈暈沉沉睡到早上,八點多有訪客來了。


  肖宇成給她帶了許多禮物,從名牌錢包到巧克力,好幾個禮品袋。


  「幹嗎這麼客氣。」耿梅穿著運動服,外面披著陳立買的厚外套,頭髮紮成一把。


  「感謝唄。」肖宇成笑得很傻,「感謝有你看著公司的攤子,我才能安心出門這麼久。在新的一年即將到來之際,我要加足馬力感謝你,然後今年拜託你承擔更多的工作,我好安心結婚。」


  結婚?耿梅一怔,從前都沒聽說他有女朋友。


  「是閃婚。這次出門我去見了我媽媽一個朋友的女兒,我們感覺很合得來。家裡聽說后說不如定下來結婚,我們考慮再三,覺得也不是不行。今年我私事上可能很忙,畢竟裝修婚房、拍婚紗照、喜宴都需要時間去安排。她跟你一樣,還在讀書,大部分事情必須我來。所以,公司的事可能要你多費心。」肖宇成提到「她」的時候帶著點靦腆和甜蜜。


  耿梅笑了,「放一百二十個心,沒禮物我也會好好做事,老闆,恭喜了。」


  肖宇成說了些話就匆匆走了,要接女朋友去購物,晚上兩家家人聚餐。彼此知根知底,沒必要格外矜持,有錢好辦事,房子車子都現成,結婚只差細節上的安排。


  耿梅拆開巧克力的包裝盒,手工巧克力,應該很貴。她拿了顆放進嘴裡,苦澀慢慢在舌尖瀰漫開來。她自然不會腳踏兩隻船,但對於肖宇成的好感還是高興的。只是婚姻,果然天下所有的父母都希望自己的孩子得到最好的,而門當戶對的感情來得即使急,也被接受和祝福。


  自己算什麼呢?耿梅合上巧克力的盒子,即使有學歷有證書,人家又不是找員工,這兩樣並不加分。如果沒有遇到陳立,恐怕她就是兩頭不著落的命,不甘心找條件差的,也配不上條件好的。


  也不知道昨晚陳立他們玩到了幾點,耿梅本想給他發個簡訊,想想還是算了,不宜擾人清夢。外頭略有一點積雪,樹梢屋頂上薄薄的一層,空氣清冷而乾淨。


  是誰?耿梅定睛看去,趙正陽拎著兩包東西試試探探地東張西望。


  他怎麼來了?


  趙正陽摸出手機,果然這頭她的手機鈴聲隨即響起來,「還沒出發就好,我給你帶了點土特產,你帶了回家,省得去買了。我這也是客戶送的,放著也浪費。」


  所謂的土特產,是兩條中華煙和兩瓶五糧液。


  實惠而貴重,耿梅莫名其妙地有點感動,這個「葛朗台」怎麼轉性了?


  「什麼時候的車?我送你去車站,收拾下走吧。」他滿臉誠意。


  耿梅沒辦法裝下去,「這個春節我不回家了。」實在太丟臉,昨天還口口聲聲說男朋友會來接她一起走,「工作太多,你也希望初七一開工就見到審計報告吧?」


  當然。趙正陽很自然地說,「晚上一起吃飯,我訂了桌子,一個人吃和兩個人吃沒區別,你男朋友也一起來。」


  「他家裡有事,先回家了。」耿梅恨不得地上有洞。


  「那晚上我來接你,一年到頭大年三十總要吃點好的。就當是做好事,不然我一個人吃一桌菜,很沒意思。」趙正陽很坦然地說,「去年我跟我媽鬧翻,跟斷絕關係也差不多了。」


  這又是為什麼?耿梅沒想到他會告訴她,他那個年紀,他媽得多老,幹嗎鬧翻?


  一連串的疑問,晚上吃飯時耿梅不好意思直接問,可光知道丁點又難受得很。


  「我是家裡的二兒子,」趙正陽沒吊她胃口,「我媽生了兩個兒子。她本來想再生個女兒,誰知生下來是兒子,家裡窮,不想養活了,我爸把我扔進馬桶。是我奶奶,過了很久還聽到馬桶里撲通、撲通有聲音,打開蓋,把我又撈了出來。」


  「從小我哥只用專心讀書,我放了學得打豬草,農忙要幫家裡種田,好幾次差點休學。幸好我成績不錯,老師上門跟我父母說休學太可惜,這才有機會受教育。考上大學,為了省宿舍費,我住在親戚家的閣樓,幫他家孩子補習,在各間大學里倒賣絲巾賀卡掙生活費。」趙正陽陷入回憶,「冬天太冷了,睡覺時我總要縮成一團,後來花了很多年才改掉這睡相。夏天又太熱,你沒住過不知道,坐著都能汗一顆顆沁出來,掉下來,作業本被汗浸得稀爛。我怕中暑,打了一弔桶自來水,過會喝一大杯。」


  「你說過。」耿梅記得,那會她聽完格外心潮洶湧,以為找到榜樣和知音,家人對自己不好沒關係,沒人照顧自己也沒關係,所有的磨難都是為了日後的成材。


  燕窩送上來了,趙正陽幫她調好糖漿,送到她手邊,「你嗓子有點啞,吃這個正好,潤肺。」


  「年紀大了愛說從前的舊事,也不管你愛不愛聽。」他靜靜地說,「昨晚我又失眠,怎麼都睡不著,翻來覆去的往事。」


  「你……忘了吧。」耿梅微有戒心,幹嗎挑她來說。


  「你很像我。在母校校園裡第一眼看到的時候,我還以為見到了自己。」趙正陽端起他的燉盅,喝了口湯,「別當我一直這麼老,我也有年輕的時候。我讀大學早,那時又瘦又小,為了省理髮費很久才剪次發,頭髮披下來,有兩次被誤認成女孩子。」


  耿梅仔細地打量趙正陽一眼,包括他下巴青色陰影區,那是誰啊,眼神那麼差,會把一個男人誤認成女孩子。


  趙正陽自動忽略她的目光,泰然自若往下說,「可能你不信。但昨天,我又有那種感覺,好像看到十幾年前的自己,事業剛起步,自認了不起,開始敢頂撞別人。」


  這是換個說法罵她嗎?耿梅低頭吃燕窩,不吃白不吃。她有功,幫他做了那麼多事,那些表格換到別家諮詢公司做,不但出活慢,而且收費總要三五萬。


  「我哥得到家裡的全力支持,他本人也很爭氣,一路本科碩士讀完,進了家研究所。我們那個年代,不像現在,能考上大學的人很少,他也被看成全鄉最厲害的讀書人。」趙正陽說,「他娶妻生子,順順噹噹的。直到前幾年,他發現視線模糊,經過檢查,原來大腦有顆瘤壓迫到了視神經。他決定手術,手術中大出血,十小時后死在手術台上。」


  耿梅被一口燕窩噎了下,吐又不是,硬咽了下去。


  白吃的飯不是那麼好吃的,她用水漱了口,「要是很難受,只管說,我聽著。」


  「不難受,我和他差五歲,小時候又覺得父母偏心,和他沒親近過。相反我很討厭他,他手術時我守在手術室外,既覺得他浪費了我的寶貴時間,又討厭他血流不止太嚇人。醫生叫我進去了三次,那種場景害我到現在都做噩夢。」


  耿梅注意到他眼下的陰影,看來壓力太大,以至於失眠了,「是挺煩人的。有沒有想過看心理醫生?」


  趙正陽停下筷子,「我媽建議過很多次,她認為我有病,需要治療。」他笑得很森然,「一個鄉下老太太,跟著小兒子在城裡呆了很多年,眼界開了,見識大了,知道有種病叫精神病,得病的人該關起來慢慢治。」


  「當」的一聲,是耿梅的調羹掉進了燉盅。


  趙正陽收起笑,變作淡然,「嚇著你了?對不起,我昨晚怎麼都睡不著,非要找個人說說,否則我這裡就要炸了。」他指指胸口,「我懷疑我的心臟也是偏的,遺傳的。否則一樣是兒子,憑什麼做媽的替其中一個樣樣考慮,處處周到,對另一個卻像撿來的。」


  耿梅脫口而出,「都過去了,你已經長大,有錢有勢,還有什麼放不下的?你媽怎麼想重要嗎,你不理她不就得了。你以為你有多悲慘?比你更慘的人多的是,沒受過教育的,掙不到錢的,那些人不還得活著?你哥再怎麼佔了你媽的心,畢竟他已經死了。」


  她越說越響,這些話,也是母親去世時她想說給自己聽的,過去怕什麼,關鍵是未來,她已經有力量去掌握自己的命運。她想走的道路,誰也別想阻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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