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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第四十三章

  無論好過還是難過,時光總會流逝,耿梅的頭晃了晃,從瞌睡中醒來。


  一夜過去了,已經是早上的五點半,陳立始終沒有回來,也沒有打電話。


  她有氣沒力地打了個呵欠,在沙發上坐了整夜,疲憊得麻木了。本來應該想一想去哪找人、以後怎麼辦,但大腦就是不願啟動,獃滯得像一團漿糊,攪來拌去。偶爾轉到分手這件事上,心口還是痛,痛到讓她懷疑那裡是否插了把刀,而血已經流盡,餘下的是寒冷和抽搐。


  她害怕即將到來的白晝,然而有些事總是要做的。


  耿梅洗了把臉,打算下去找陳立。鏡里的她眼泡發腫,眼下明顯的黑氣,浮蠟般的臉,一下子老了十歲。


  外面有走動的腳步聲,耿梅的心一下子提到喉嚨口,是陳立回來了?她撲到門口,握住門把手,卻沒有打開的勇氣。


  該如何面對?她垂眼看著地上,昨晚地毯上的淚痕早已消失。


  門外的腳步聲停在門口,耿梅屏住呼吸,不敢動,怯意叢生。


  門外的也好不到哪。兩個人,隔著一道門發獃。


  陳立幾次舉手想敲門,又幾次放了下來。如果可以,他真想就此消失,從此不再相見。然而不是十八、二十,成年的同時也失去任性的資格。


  輕輕的敲門聲才響了兩下,門就開了,儘管才過了一夜,兩人卻陌生了許多。陳立臉色沉靜,直接進了浴室。


  沐浴的水聲嘩嘩響了很久,耿梅一放鬆,靠在沙發上竟然迷迷糊糊地睡著了。睡得不熟,陳立出來,拖了椅子在沙發對面坐下,她立即醒了。


  視線接觸,兩人幾乎同時移開視線。陳立清了清嗓子,「什麼時候開始的?」


  他問得很突然,耿梅卻迅速明白他的意思,「考注師那會。」那晚她始終沒能睡著,聽著身邊他均勻的呼吸聲,心灰意冷到了谷底。在那以前,在她心裡他和別人是不同的,他給了她連父母都沒給的溫暖,雖然也有種種不如意的地方,但人哪能十全十美,能夠並且願意照顧自己就已經不錯了。為了回報,她替他留守公司,大大小小的事,不敢有一絲松怠。只要他需要,她萬里奔波,甚至願意放棄自己的學業。然而那些在他還有他的家人眼裡是應該的,他打破承諾,即使她反抗了,還是要她讓步。


  「那麼早……」陳立失神,她鬧過以後再沒提起過,他以為過去了,原來在她心中卻是重要的轉折點,「你不說我怎麼知道……」


  「我說了。我說過許多,但你從來沒聽進去,也許你只是覺得不重要,但對我來說,很重要。」耿梅沒有算舊賬的想法,過去的已經過去,如果陳立不問她可以爛在心裡,但既然他問,她就說,稻草是如何壓垮了駱駝。她能想象不分手的話將來會是怎樣,無論她做什麼、達到什麼高度,在別人眼裡她只是依附他的存在。


  他的是他的,他願意給她才有。算她貪心,她要的是平分。那年夏末是她最不願回想的過往,開學在即,睡得很少,也睡不著,閉眼就夢到考捲髮下來,她卻一個字也看不懂。咖啡像水一樣灌下去,除了看書做題其他的事都停了,連好好吃飯都是奢侈,白饅頭就白開水。頭髮大把、大把掉落,手腕細得像柴,像鬼一樣怕見到日光。


  一次通過在別人看來是傳奇,是強人,但在當事人卻是噩夢。


  不堪回首。


  她不知道自己憋著什麼勁,但當時就是不肯認輸,好像非此不能證明自己的價值。她也不明白自己委屈什麼,比起家人陳立給她的已經很多,但那不一樣。陳立是生命中的一道光,她以為可以取暖,靠近時才知道不過鏡里月光。對家人她早已失望,而陳立的再三毀諾,對她來說是再一次踏進希望-失望的惡性循環。只不過這次容易想通,也多了點掌控的能力,拿不到就走開。


  「能不能不要提了。」她扭過頭,淚光閃爍,說一遍是把往事回憶一遍,重新揭開凝結好的傷疤。她習慣獨自舔平,不想血淋淋地拿出來乞求憐憫。太有可能了,得不到憐憫,得到的是鄙視,好像她生來就該捧著殘羹冷炙感恩慶幸,怎麼還可以要求更多。她咬住下唇,不要了,行嗎。這種時候該說什麼,「你會更幸福的。」


  陳立久久沒有說話。耿梅不知道他的想法,回頭看向他,在那一秒他毫不猶豫側過頭,留給她的是側面。


  「你不後悔就行。」他冷淡地說,起身自顧自地換衣服,收拾行李,把耿梅晾在那裡。


  「以後別來找我。」他提著箱子,頭也不回地走了。


  就這樣,結束了嗎?

  心口絞著扭著,恨不得哭一場,眼眶又干又疼,淚水卻不肯流下來。耿梅舉起拳頭塞在嘴裡,用牙狠狠地咬下去。


  痛,可比不上心口的痛。她知道自己會後悔,這麼斬斷和他的聯繫。愛不愛他?被他搖醒,遞上一包衣物和衛生棉的那刻;他從後面抱住她,說「喜歡她,喜歡死了」的時候;在機上他那燙手的淚水;……那麼多時刻,她愛他,真心真意希望和他永遠在一起。為了什麼,在意那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抵不過啊!可她不是生來就被深愛著的人,她只能更愛自己。


  壯士斷腕,失去的只是部分,再拖卻是全部。


  耿梅感冒了一場,不過沒影響她加班加點地趕報告。新學期又來了,春天到了,花又開了。


  夏初初至,耿梅卡上收到一筆匯款,八萬,陳立匯來的。


  他說過的,「我要跟你算利息,此一時彼一時,能一樣嗎?」


  她欠他。


  她知道他想提醒她。他就是這樣,不管商場上有多搏,骨子裡有股傻氣,看不穿她的真面目。


  「去哪裡,送你?」一輛賓士在耿梅身邊停下,後座的窗緩緩放下,露出趙正陽的臉。


  「不用了。」耿梅搖手拒絕,前面幾十步路就有公交車站。不過,和趙正陽也有將近半年沒見,有件事要跟他提一提,她手一伸,「趙總,年報的審計費。」


  出納跟她提過兩次,說趙正陽那邊的財務推三阻四,上門幾次都沒收到錢。那邊財務一口咬定,公司統一規定,所有應付款的賬期起碼得半年。


  耿梅因為事情多,暫時沒親自去催討,反正她還不信了,有本事明年年報不審計,否則就欠了的早晚要還。


  趙正陽想了想,「規矩不能破,我回去看看,滿半年的話就打款。」他上下打量耿梅,「你生病,瘦成這樣?」


  耿梅無語,哪有一見面說這種的,好歹也說兩句好聽的。


  然而對方並不以為失禮,若有所思后緩緩地說,「好像你還欠我一頓飯。」


  你……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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