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番外一
——你覺得一個人知道自己的死期是不是很殘忍的事情？
“羅茜的心髒很穩定哦, 沒有問題，但是還是要注意不要做太過劇烈的運動，聽凱拉妮說你最近還想玩機車，那更是想都不要想，對心髒負荷太大了……”
查理.史密斯是東海岸心髒外科權威, 也在羅茜八歲起就擔任她的主治醫生，可以說是看著羅茜長大的, 跟瑪瑟斯夫婦以及凱拉妮都發展出了不錯的私交, 以至於羅茜每次來醫院進行檢查時，免不了像本家長輩一樣嘮叨幾句。
麵對這位年歲跟父母相仿的醫生瑣碎而又關切的話語，羅茜隻是笑著點頭說好，她任護士拔下貼在自己胸口的電極片，然後扣上外衣, 慢騰騰地從檢查室的床上坐了起來。
護士正在收拾心電圖儀，史密斯醫生背對著她，正在埋頭書寫病曆，這間不大的診療室裏寥寥幾人, 卻又安靜而有序。陽關從百葉窗縫隙中悄然爬出, 又調皮地落在史密斯醫生白大褂的邊緣。羅茜的目光被這縷陽光所吸引，視線隨之而上，看見了史密斯醫生鬢角花白的頭發, 以及書寫時微微抖動的肩膀。
在如今醫院普遍電子化的現在, 史密斯醫生依舊保持著手寫病曆的習慣, 他有一手極為漂亮的花體字, 也在羅茜開始學寫字的時候手把手地教過她，而羅茜對於他的書寫習慣已經熟悉到光是聽著鋼筆筆尖與紙張的摩擦聲音，就知道他在寫哪個字母了。
史密斯醫生一邊寫著，一邊說：“今天應該是開學第一天吧，你預約的複查應該是周末才對，怎麽今天翹課跑了過來？”
羅茜微微一愣，然後想了想，說：“去看學校機車社的比賽，順便來醫院做個檢查。”
史密斯醫生停下了手上的動作，轉過頭來看她，陽光順著爬到了他的側臉，擁著他那雙近乎於淺灰色的眸子，他微微蹙著眉，說：“羅茜，我剛剛說過什麽？”
羅茜眯著眼睛笑了笑：“我騙你的，查理。”
這是開學的第一天，早在半個月之前，她就已經預約好了這周末的複查，原本父母是打算陪同她一道來的，瑪瑟斯夫人還預定了這家醫院附近的一間意大利餐廳，打算檢查結束之後一家三口來這裏陪同她享受她開學後的第一個周末。
但是開學的前一天，兩個人又有了新的工作任務，不得不臨時訂票準備飛去歐洲，歸期也是遙遙未定。羅茜早已習慣父母工作的忙碌程度，也許小時候還會噘著嘴不開心，但是現在她已經能微笑著任父母輪流在自己的額頭上印下一個告別吻，然後抱著雙手，依靠在院門邊，目送提著行李箱的父母坐上前往機場的車。
瑪瑟斯太太在坐上車後還第一時間降下車窗對她拋了個飛吻，一臉歉疚地說：“寶貝羅茜，媽媽對不起你，讓你一個人去醫院檢查，等我從回來我帶你去長島度假。”
“好的，媽媽。”羅茜笑著說，“戛納的陽光很美好，你要試著去享受，不要一直沉浸在對我的內疚裏麵哦。”
等到那輛車徹底消失在住宅區的林蔭道路之間時，她才放下了揮動的右手，轉身回到屋內，在餐桌上端起了那杯尚有餘溫的牛奶。
凱拉妮正在廚房準備晚飯，一邊打開烤箱，一邊問道：“羅茜，你明天幾點去學校？要我送你嗎？”
羅茜喝了一口牛奶，用手背擦了擦唇角的奶漬，她掏出手機，打開了倒計時。
還有二十四個小時。
“不用了凱拉妮，我明天早上坐地鐵過去就好了。”
她在這一天起了個大早，自己熱了牛奶，叼著凱拉妮前一晚就做好的三明治，趁著朝陽，快步走出了自家院門，遇見每一個鄰居，她都笑著問好，包括隔壁那個剛搬來不久的姓奧斯本的男孩兒。
會有人問她起這麽早是準備去哪兒，在得到去學校上課的回答之後，關切問道：“那麽羅茜最近身體怎麽樣？”
她都笑眯眯地回答：“最近狀態不錯，沒什麽大礙。”
“那就好，別走太快，硝酸甘油帶在身上了吧？路上小心啊。”
……
從家門口，到住宅區門口，每一個人的關心她都笑著給出回應，沒有一點不耐煩，連保安養的那隻大金毛朝她蹦過來，她都蹲下/身來，抱著它的脖子親昵一番。
每個人都知道，羅茜.瑪瑟斯是一個溫柔而有耐心的人。
隻是沒有人知道，她將臉埋在金毛犬的耳朵邊，輕輕說了一聲：“再見了。”
這一個早上，她用來告別。
“我倒不知道羅茜你居然學會騙人了。”史密斯醫生蹙著的眉頭慢慢緩和開，嘴角翹起一個無奈的笑容。
“人總是會變的，查理，我不僅學會了翹課，還學會了騙你。”羅茜也跟著他翹了翹嘴唇，她盯著史密斯醫生的眼睛，餘光卻瞥見了史密斯醫生辦公桌上的鬧鍾，在看見時針以及分針的刻度之後，頓了頓，說：“可以陪我吃一個午飯嗎？”
史密斯醫生愣了愣，下意識抬起手腕看了看時間：“已經十一點一刻了啊，我中午剛好跟妻子約了午飯，我……”
“沒事，沒關係的。”羅茜笑著打斷他，“下次……下次吧，也許還有機會。”
她低下頭，看著手中的手機倒計時。
還有五個小時。
她攥著那本病曆本走出醫院的時候，已經是正午了。
九月份的太陽威力猶存，依舊可以用烈日來形容，連站在樹蔭底下也未能獲得一絲清涼，不過路邊茂密的香樟樹葉子遮擋了刺眼的陽光，可以讓她清晰地看到這本小冊子上那一段段綺麗而繁複的花體英文。
她用右手輕輕摸了摸那段筆觸，一直到最後“查理.史密斯”的署名，忽然覺得視線有些模糊，胸口處也傳來了陣陣鈍痛。
她立馬用手背擦了擦眼眶，從書包裏翻出一瓶硝酸甘油，含在舌下，過了一會兒，才終於緩過來一些。
【倒計時，四小時零三分。】
她乘上了前往布魯克林的公交車，錯過了上學以及上班的高峰期，公交車上隻有寥寥幾個老人，以及遊客打扮的拉丁美洲人，陌生人不會在意她蒼白的臉色，以及眼角未幹的淚痕，隻是在她經過的時候，那個年輕的拉丁裔男孩看到她書包上的摩托車掛飾，用不太標準的英語說道：“布裏頓 V1000！”
她側過頭，對男孩子笑了笑，順手將掛飾取了下來，遞給了他：“就當是紐約送你的禮物吧，歡迎你來到紐約。”
【倒計時，兩小時五十三分。】
羅茜去了曾經聽同學說過的那家炸雞店，那個文學院的同學在描述這家炸雞店的時候，用盡了所有代表褒獎的修飾詞，最後得出一個結論：每一個居住在布魯克林的人都被這家炸雞驚豔過。
她本以為這家驚豔了布魯克林的炸雞店門口應該人滿為患，然而她到的時候，店門口卻並沒有一個客人，隻有一個亞裔老人穿著白色的背心，搖著蒲扇，跟著收音機裏晦澀難懂的音樂搖晃著腦袋。
他在看見羅茜之後停下了自己的搖頭晃腦，然後說：“幾個？”
“裝滿我的書包。”羅茜說。
“好。”老人應了一聲，哼著歌便開始炸雞，“小姑娘是要去郊遊嗎？”
羅茜回道：“去……很遠很遠的地方郊遊吧。”
“那可要小心，聽說最近有一夥恐怖分/子在紐約附近徘徊，複仇者聯盟都出動了。”
“謝謝……”羅茜看著雞排在油鍋裏翻滾著，忽然開口問道，“老人家，你……覺得一個人知道自己的死期是不是很殘忍的事情？”
“沒有吧。”老人笑著說，“至少給了足夠的時間去做想要做的事情啊。”
羅茜笑了笑，說：“我想要騎摩托車，想要在塑膠跑道上瘋跑，想要……告訴喜歡的人自己的心意，但是都沒辦法做到。”
“為什麽呢？”老人說，“這些應該都是很簡單的事情啊。”
“可能對於別人很簡單，但對於我而言，很難。”
她出生後不久便確診為先天性心髒病，在還不懂事的事情跟著鄰居家小孩子瘋跑卻當場暈了過去，從此之後便被禁止了一切劇烈運動。她很懂事，就算每天隻能在窗戶裏看小夥伴們踢足球互相追逐，她也從沒有表達過任何不滿。
八歲時，她被父母帶去了紐約市最好的兒童心髒外科醫院，見到了剛剛拿到心髒外科博士學位的查理.史密斯醫生。
年輕英俊的醫生蹲下/身來，將一個粉色的凱蒂貓遞到了她眼前，視線與她齊平，銀灰色的眸子裏盛滿了溫柔的笑意：“你好，羅茜，你可以叫我查理，我以後就是你的主治醫師了。”
她那個時候並不明白自己突如其來的心悸代表著什麽，但是她卻聽懂了那個突然在她腦海中響起的機械的聲音。
【倒計時，十三年。】
“那麽，你有什麽願望呢？”
“我希望……所有愛我的，還有我愛的人，都會幸福快樂地過完這一生吧。”
【倒計時，兩分鍾。】
羅茜提著滿書包的炸雞走出了炸雞店，她還沒走下最後一級階梯，那種鈍痛再次從胸口蔓延至腦部，她往前一個趔趄，整個人摔在了台階下，書包也被摔在了前方不遠處。
她咬著牙，向書包伸出了手，書包裏除了炸雞，還有那瓶她的救命藥。
炸雞店老板看見她摔下階梯，衝出店來正要將她扶起來，周邊便傳來此起彼伏的尖叫聲。
“浩克！”
“鋼鐵俠！”
“天哪他們打起來了！趕緊跑！”
炸雞店老板還沒來得及將這個倒在地上的年輕姑娘扶起來，就先被隔壁便利店的老板給拉住逃離了現場。
而此時躺在地上的羅茜已經聽不清楚耳朵邊的聲音了，她隻覺得附近充滿了噪音，像是慘叫，又像是獰笑。
【倒計時，十秒。】
四周突然安靜下來，她的視野也清晰了起來，她像是看見了瑪瑟斯太太在車窗內看向她的那個歉疚的眼神，又像是看見了那個正在書寫著什麽的背影，看見了隨著他手上的動作而微微抖動的肩膀。
“下次……下次吧，也許還有機會。”
【倒計時，五秒。】
【四。】
【三。】
【二。】
“再見，這個世界。”
【一。】
“砰！”
※※※※※※※※※※※※※※※※※※※※
原版羅茜是一個有超能力的女孩子，然而她的超能力並沒有任何特別神奇之處。
她能聽到自己生命倒計時的聲音。
從一方麵來說，她的願望是已經實現了的，她的父母，包括她喜歡的人，都幸福快樂地過完了這一生。
她的死跟鋼鐵俠和浩克沒有關係，她死於心髒病複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