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三章 心念往事嗟自身
沈祁淵皺眉,眸中浮動起隱隱綽綽的肅意,伸手打掉秋穗的手,“料子糟蹋可以,人別糟蹋了。”
這番話諷刺過盛,饒是這些以色侍人的春夏秋冬皆拂了神情。
沈安雁心道這沈祁淵做事素來穩妥,今個兒怎這般毛躁。
心中雖是如此詆毀,麵上卻是溫溫然地笑,“秋穗姑娘,你甭聽他的,他居高慣了,見誰都這般樣子。”
這話聽得叫春霞等人鬼胎暗懷,立馬換了慣用的笑容,對沈祁淵愈加熱絡起來。
“奴瞧公子清風霽月,溫文儒雅,像是胸懷韜略的學子,沒成想竟是個官老爺。”
沈祁淵不答,冷冽的眸光飄飄然然地掠過說話的春霞,凍得春霞笑都不知如何笑了。
秋穗卻是放下酒壺,斂衽欠禮,“奴身子不適,恐不能伺候幾位。”
沈安雁心下生慌,那廂沈祁淵卻是冷嗤一聲,“你倒是麵子大,說你幾句,便道要走,倒是我們不是了。”
秋穗幽幽歎息,“是奴不是,公子盡可去媽媽麵前說奴的壞話,隻是奴今日身子真是不爽快。”
沈祁淵蹙了眉,揮開貼在他身上的春霞幾人,嘴角依然含笑著道:“早不爽快,晚不爽快,偏偏我說你幾句你就不爽快了,怎得?想逃這衣服料子的錢?”
沈安雁一怔,登時沒反應過來。
秋穗亦然,隔了半晌,才囁嚅著回:“那這位公子,這身衣服多少錢?奴賠。”
這話是對著沈安雁說的。
沈安雁正欲作答,但見一旁沈祁淵使過來的眼色,恍然大悟,嘴角一勾,“倒不是什麽頂貴的料子,隻是這衣服濕了,到底不好出去見人,你這兒是否有男子的衣裳令我換換?”
秋穗聽罷,略有躊躇,“便是有,可公子無處換.……”
“這有何妨?”沈安雁爽朗一笑,“去你閨房換便是了?”
秋穗混跡花樓經年,自以為看穿沈安雁此舉是為色,心生嫌意之時,又轉念想起林淮生:自己同他第一次相識也便是這般的路子。
秋穗浮想聯翩,終是一歎,“公子隨我來。”
複行幾步,至雅間後圍一處樓裏,樓裏兩側皆是齊整的勾片欄杆,高懸的風燈在月色浸淫下,散漫出婀娜的身姿。
秋穗將她引進房裏。
沈安雁撩開珠簾,便覺豁然開朗。
秋穗笑道:“屋子雜亂擠小,望公子寬量。”
沈安雁搖頭,道無妨,一麵便尋到屋子正中的蒲團誋坐起來。
便是這一番功夫,待沈安雁回望,秋穗竟已脫了外衫,露出玉潤圓滑的肩臂和大半的雪白胸脯。
沈安雁一驚,猶被沸水燒灼般慌亂起身,“秋穗姑娘,你這是何故?”
秋穗見她恍然,心中閃過一絲疑慮,但很快便釋然。
這樣的把式,她自林淮生那裏見得多了。
看似舉足無措,愣頭青的樣子,隻不過是為如此糟踐她們這些下三濫人的心。
既是如此,她又何必為他守身如玉?
秋穗心中傷蹉,麵上卻是盈盈而笑,手指輕扯腰上緞帶,帶著一意孤行的決然。
沈安雁眼疾手快,壓住她的手,對上秋穗那楚楚目光下的震驚,一笑:“秋穗姑娘,我此番並非你所想。”
並非她所想?
那此人這番周折是為何?
秋穗心中遭亂,既是衝撞了她心中對男子成見,亦是好奇沈安雁之目的。
沈安雁見她不動,籲了一口氣,“秋穗姑娘,請先行將衣服穿上罷。”
燭光投了秋穗滿臉,將她臉上疑惑盡顯出來,不過她還是慢悠悠穿了衣服。
腰帶方方束好,就聽得窗外窸窣聲。
秋穗麵色大變,再不似之前冷靜自持,“公……公子,我們去別處換衣罷。”
這等神情落入沈安雁眼中,篤定她有鬼,所以恁是她如何推搡,沈安雁絲毫未動,反而幽幽地看著她,“怎得?屋中有你的情郎?”
秋穗皮笑肉不笑,“怎會?”
沈安雁見她額上急汗豆子般大,隨著窗處的男子同時嗤然一笑。
“我並非你的林小公子。”
說這話的人,從窗旁繡屏走出,浸潤著月色更顯爽朗清舉。
“是你。”
秋穗認出這是與沈安雁同行的沈祁淵,心生警覺,“二位公子此舉為何?”
她說著,卻悄悄靠近門邊櫃台,那裏掛著一個鈴鐺。
沈安雁不識,沈祁淵卻識得,這鈴鐺乃雙生鈴,其內養著子母蠱,子蠱的鈴鐺隻要輕輕一搖,母蠱鈴鐺便會立馬察覺。
沈祁淵心突突跳了起來,喝道:“攔住她。”
沈安雁不知沈祁淵為何這麽一喝,但還是聽話地抓住秋穗。
不過沈安雁到底是女子身軀,兩人當下糾纏在一起,最後還是匆匆趕來的容止將秋穗擎在懷裏才作罷。
秋穗被容止緊箍在懷裏,眼睛卻瞠在沈安雁胸前的裹布上,“你是女子?”
事已既此,沈安雁便不掖著,索性坦然承認,“我是女子。”
秋穗冷嗬一聲,“我道怎麽臨危不亂,原是內芯的緣故。”
此刻,她也不再卑恭奴膝。
自聽到沈祁淵口中說出林淮生,再見沈安雁的女兒身,她便門兒清了。
怪不得旁人說這沈安雁麵生,可自己卻覺她熟悉得很。
原她是沈侯府的三小姐,沈安雁。
說來好笑,自己能認識沈安雁,全是托林淮生的福。
對她們這些藝妓伶官來說,隻管客人在此地是否快意便是,不管客人何人,何等地位。
那些個客人也懶得同她們這些賣笑的說自己的辛秘。
隻林淮生不同,偏偏要在她麵上扮演那等苦情人兒,隻叫秋穗不得不好奇他的身份,這麽一查,便順藤摸瓜知道了他自小便有一紙婚約的沈安雁。
自己當時道這林淮生的虛偽作假,沒想林淮生卻告訴自己他心不甘情不願,這才叫自己好奇看了一下沈安雁的模樣。
當時自己還豔羨挾妒過沈安雁那嬌媚模樣,比這花滿樓的頭牌兒好看去了不知多少。
另一方麵,自己又暗生一股傲嬌:恁沈安雁生得再貌美又如何?林淮生戀著的還不是自己?
隻是,如今再來看當時的自己,秋穗隻覺自己蠢得可恨又可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