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人空瘦,淚痕紅浥鮫綃透。
為什麽人生中一個無意中的錯誤,竟然會奪去你至愛人的生命呢?又為什麽,眼看著自己的骨肉離去,付出任何代價也拯救不回呢?人生中該經受的磨難和巨痛為什麽不是一個一個降臨,卻是鋪天蓋地全部砸將下來,直至將你砸入地獄最深一層呢?如果,如果來生可以選擇,請不要再讓我生而為人。因為,我已經沒有辦法再承受生命之重………
她目送小山東一步步離開,心千刀萬剮一樣疼。
小山東漸漸遠去了,至始至終再沒回頭。
她的心亦隨著小山東遠去了,整個人變成了一具沒有靈魂的軀殼。劉俏俏緊緊地扶著她,防止她隨時隨地昏死過去。
四下裏都是喧鬧,人人都在祝福,人人都在敬酒,人人都在歡笑,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一桌一桌把酒敬過來的,她的靈魂緊緊跟著小山東走在陽光滿地的大街上。酒店裏的,隻不過是一具行將腐爛的木乃伊而已。
她隻感覺到錐心的喧鬧,除此之外再無意識。一直到深夜一二點了,賓朋們才戀戀不舍得離去。
終於,人們把她和杜眼鏡送到新房。
杜媽媽走了過來,“俏俏,走吧,讓他們好好休息。你看這一天鬧的,估計依依也累了。”
劉俏俏說:“阿姨,今晚我不走了,陪陪依依。你沒看她都累傻了。”
杜媽媽有點惱了,“你這孩子怎麽不聽話呢。今天是他們的洞房花燭之夜,你湊什麽熱鬧啊。快跟我回去。”劉俏俏不肯離開。怎奈眾人一起把她連拖帶拽拉走了。
她這才意識到,這個鬧劇終於可以收場了。她疲憊地躺在床上,空洞洞的目光盯著天花板上花花綠綠的裝飾,心裏一片空白。
杜眼鏡醉醺醺地走了過來,“依依,依依你累了吧。咱們好好休息吧。”
她冷冷地說:“是的,我們的協議已經完成了。這個鬧劇該結束了。”
“依依,你別開玩笑了。不是你在婚禮上信誓旦旦地說從此以後是我杜為勤一個人的了嗎?”話剛說罷,他一把抱住了她,滿是酒氣的嘴湊了上來。
她大怒,一個巴掌打了過去。他捂著臉,一點也不生氣,猛地把她推倒在了床上,然後開始去撕扯她的衣服。她使勁的掙紮,用力地去推開他沉重的軀體,可是她太弱小了,根本沒辦法推開他一絲一毫。
而她的衣服已經被他撕扯了大半。“依依,依依,依依,”恍惚間她竟然聽到了小山東呼喚她的聲音。她驀然清醒,用驚人的力量推開杜眼鏡,打開臥室的落地大窗,撲過去緊緊地抓住陽台上的欄杆,她冷冷地看著原形畢露的杜眼鏡,一字一頓地說:“杜學勤,你聽好了。你再違背諾言欺負我,我就從這裏跳下去。這裏是十二樓。你不會想我血濺新房吧。”
杜眼鏡嚇得酒一下全醒了。他撲通一下跪在地上,拚命打自己的耳光,“依依,是我不好,我喝多了,我犯渾,你原諒我,千萬別做傻事。求求你啊,求求你。”
她本來隻是嚇嚇杜眼鏡,可是一個靈魂已經沒有的人,一旦有了想離去的念頭,就不會再有任何生的留戀。
她隱約聽到小山東在呼喚她,是的,肯定是小山東的聲音,她沒聽錯,化成白骨,化成灰燼她也認得的聲音。
她慢慢地爬上了欄杆,抓住欄杆的手逐漸變得沒有力氣。盡管身子在往下沉,她卻能感覺到自己一點一點在往上飛。飛吧,飛吧,飛離這苦難的日子,帶著可愛的寶寶去尋找極樂世界。
就在她意識逐漸迷糊之際,一陣咚咚地敲門聲急促地響了起來,在她一呆的瞬間,杜眼鏡一個箭步衝上前來,用力抱住了她。一天來的心力交瘁讓她無法再支撐下去,她逐漸沒了意識。
夜晚的風輕輕拂過她的麵頰,一如小山東溫柔的目光。她一下子清醒了,推開杜眼鏡,她衝進客房,迅速反鎖上門。
這時她才感覺到自己安全了,她再也沒了力氣。
“杜眼鏡,你開門,快開門!開門!”劉俏俏急火火的聲音一陣又一陣傳來。杜眼鏡打開了門。“俏俏,依依在客房裏。”
“滾開!”劉俏俏一把推開杜眼鏡,把他推倒在地上,拚命敲客房的門。她打開門,披散著頭發,衣衫不整地撲在了劉俏俏的懷裏。
劉俏俏一切全明白了。她奔出去,對著還喝的醉醺醺的杜眼鏡使勁的踢,拚命地踢,“杜眼鏡,你是畜牲還是人啊?你怎麽可以這樣對依依。滾到客房去睡。從今天起,我和依依住主臥,滾!”劉俏俏又使勁一腳把杜眼鏡踢了一個跟頭。
劉俏俏幫她整理了一下頭發,換上一件舒服的睡衣,又幫她用熱水洗去滿臉的淚痕。
“依依,我本來就對杜眼鏡不放心,隻是沒想到他這麽不是人。其實,我這麽快的趕來也不是我的本意,我以為你多少可以順利渡過今晚。是小山東打電話讓我來的。你來看看,那邊是誰?”
她心裏一熱,她一下子撲到陽台上,遠遠的樓下,一個熟悉的人影在那裏不停地走過來,走過去,那不正是她苦苦想念著的小山東嗎?
她不顧一切地想往下跳,她要馬上到小山東身邊去。劉俏俏一把拉住了她,“不,俏俏,我要去找小山東,快點,遲了他就會像從前一樣悄悄走掉了。”
“依依,你清醒一下,清醒一下。”劉俏俏抱住她,把她死命拖回房間,“小山東一直沒有走,他看到你在婚禮上一直在流淚,實在放心不下。他跟隨新娘的車子來到這裏。他說,他看到了你留給他的信,是他發現了爬上了欄杆的你。幸好沒有發生不幸的事。”
“依依,你要振作起來,爭取你的幸福。給小山東一次解釋的機會吧。”
劉俏俏陪了她一整天。杜眼鏡一早離開了,不知去向。“依依姐,現在看來,當初我們選杜眼鏡做假結婚人選的確是錯的太厲害了。不過幸好一切都還來得及挽救。晚上我們與他商談離婚的事,如果他敢不同意我就要他好看。”
“可是,俏俏,剛結婚就離婚,大家會怎麽看我?寶寶又怎麽辦呢。當初也是為了寶寶才不得已走了這步死棋。”
“你管人家怎麽看呢?難道就因為怕別人說三道四,你要一輩子活在這受罪的假婚姻裏?依依姐,你醒醒吧。至於孩子怎麽辦,那就更簡單了。你和小山東說明這個孩子是他的,我想他肯定不顧一切和你在一起。他是有未婚妻,可是畢竟是未婚妻,又不是妻子,所以你大可不必放棄你們的這段感情。從我的判斷,小山東是愛你的。他在樓下整整守了你一夜沒合眼,天亮和我確認你安然無事才悄然離去。以他葉氏總裁的身份,如果不是太愛你,他怎麽可能在你的婚禮上拋棄自尊來求你?又怎麽可能什麽都不管不顧,在這樓下蹲了整整一夜?依依姐,你用心想想吧。愛一個人,不愛一個人,不是嘴巴說說的。”
劉俏俏的話讓她震動很大。她決定晚上杜眼鏡回來和他攤牌。一直到晚上七點,杜眼鏡也沒有回來。劉俏俏一個重要的客戶約在八點吃飯,劉俏俏本來打算推掉,但她勸阻了。她能明白一個上千萬的大客戶對劉俏俏年底的獎金意味著什麽。
“沒事,俏俏,你先去吧。已經耽誤你這麽多事了。你晚上回來就行了。和杜眼鏡談判這點能力我還是有的。”
“那依依你多注意,保護好自己,我去去就來。不會超過一個小時。”
“對了,依依,我的小靈通給你。有什麽事馬上打我手機。我和客戶把合同談好就立馬轉回家。我實在放心不下你。”
她安靜地坐在客廳裏,想著如何跟杜眼鏡開口。天已經黑透了,她卻不想開燈,在黑暗裏她感覺自己很安全。突然,大門被猛的推開了,咣當一聲巨響嚇的她差點跳起來。杜眼鏡東倒西歪的走了進來,刺鼻的酒精味迅速在空氣中彌漫開來。他刷一下打開大燈,她急忙捂住眼睛。
杜眼鏡圓睜著紅紅的眼睛,陰沉沉地問她:“咦,我說喬大小姐,你怎麽沒和小山東私奔?別以為我沒看到昨天晚上發生的事。小山東在樓下整整勾引了你一夜。你大概也沒睡吧,是啊,心愛的男人在樓下守著,怎麽能睡得著呢?恨不得跳下去和他在一起吧。你怎麽就沒跳呢?你還留在這裏幹什麽?想看看我是如何痛苦的是吧?啊?”
“杜眼鏡,我知道,我當初不該想出假結婚這個愚蠢的主意,尤其不該把你拖了進來。可是你我都知道,這實在是一個錯誤。所以,趁著這個錯誤沒有傷害到任何人之前,請你,請你高抬貴手,放過我吧。這房子,車子全是我爸媽買的,都送給你。另外我答應你的十萬也一分不少。算是我對你的一點補償。”
“不,依依,我不要房子。我隻要你。你知道不知道?我已經暗戀你很多年了。但是你連眼角都瞧不上我。我隻好遠遠地看著你,你就像雲端上的仙子,而我隻是一個凡夫俗子。我從來沒敢奢望有一天能擁有你。可是有一天,仙子從雲端掉下來了,你被小山東拋棄了,我就覺得有了希望。就開始想盡辦法接近你。正好你又選上了我做小山東的替身。你知道嗎?從你家回來的那個晚上,我激動的一夜沒睡。我想用我的誠心來打動你,讓你哪怕不愛我,也能夠真的嫁給我。”
“婚禮那天,當你舉手對我宣誓時,我以為你徹底對小山東死了心,我以為你真的決定要嫁給我了,我有多開心,我有多激動,依依你知道嗎?”
“依依,求求你,為了兩家的老人不要這麽快就結束我們的婚姻。我願意繼續假結婚,一直照顧到你的寶寶生出來為止。依依,給我一次機會吧。依依,依依。”
杜眼鏡跪在地上,抱著她的雙腿,一個大男人哭的泣不成聲。
“對不起,我從來沒想到過要傷害你。可是你知道的,我心裏除了小山東再也不會容納下別的男人。請你高抬貴手,請你成全我和小山東吧。”
杜眼鏡紅著眼睛狠狠地盯了她一會。他突然抬起手,使勁地打了她一巴掌,把她打的一個踉蹌。
“喬依依,你這個賤人,你忘記了你當初怎樣被小山東玩弄的懷了孕,又一腳踢開的?你忘記了人家小山東已經有了一個如花似玉的未婚妻?你前麵還在婚禮上說要把一切都給我,後麵小山東剛回來你就水性楊花,馬上繼續投懷送抱,去做人人恥笑的小三?我這麽用心對你,你卻絲毫不領情。你以為你能這麽順利地脫身嗎?你以為我會這麽輕易的放過你嗎?要離婚,可以。但是你必須陪我睡一次,也好解了我多年對你這個賤人的相思之苦。”
杜眼鏡又一次緊緊抱住了她,把她摔到沙發上。她被他推的一陣惡心,頭暈眼花。
他死死按住了她,完全不顧她肚子裏的孩子。她身上的衣服全被他撕碎了,她想起了小山東,就是死也要保住自己的清白之身啊。
她用盡全力,用腳使勁朝杜眼鏡踢了過去,一下子踢痛了他,他把她揪起來,狠狠地摔在了地板上,然後撲過來壓在了她的身上。
她的胸口越來越悶,肚子刀割般的疼痛,呼吸越來越困難,她的腦海裏漸漸隻剩下了小山東那燦爛而帥氣的笑臉。“杜眼鏡,求求你,求求你,我已經痛的受不了了,求求你住手啊,”到後來她已經發不出任何哀求的聲音,人也昏死過去。
她迷迷糊糊,不知道自己在哪裏。她眼前一片漆黑,什麽也看不見。肚子很疼很疼,她開始驚慌起來,我的寶寶呢?我的寶寶在哪裏?
她又記起杜眼鏡在撕她的衣服,她趕快用手摸摸自己的胸口,還好,衣服好好的。
一股剌鼻的藥水味彌漫在她的周圍。
好象是從很遠的地方,她聽到了劉俏俏和小山東的聲音。她想坐起來,眼前一片漆黑,怎麽掙紮都坐不起來,好象有千斤萬斤壓在了她的身上。
恍惚間,她看到自己伶伶俐俐地從躺在床上的那個自己身上爬起來,輕飄飄地來到了小山東和劉俏俏麵前。
他們好象在激動地和醫生說著什麽。劉俏俏為什麽哭了?小山東竟然也哭了?
她使勁的抓小山東的胳膊,可是他卻好象沒有感覺到一樣,絲毫沒有注意到她的存在。
“醫生,孩子已經沒有了,這個孩子我從來不知道啊,我甚至沒來得及盡一天做爸爸的責任,他就離開了我。求求你可憐可憐我,救救她,救救我的愛人。求求你啊。要多少錢都可以,要什麽我都可以給。我有的是血,她和我的血型一樣的。”
“我們已經盡力了,她體質本來就很弱,這次再經受這樣一個打擊,出了這麽多血,唉,看她自己的生命力吧。錢解決不了問題的。就是可惜了你的兒子,頭發烏黑烏黑的。”醫生惋惜地搖著頭,一路歎息著走掉了。
我的兒子沒有了?誰說的?她一下子看見前麵有一個寶寶,張著白白胖胖的小手,睜著烏溜溜的眼珠望著她,咿咿呀呀地笑著。
那眉眼,那神情可不是像極了小山東嗎?
她伸開雙臂去抱他,他刷一下從窗口飄走了。
她著急了,她急著去趕,竟然也輕飄飄地從窗口飛了出去。
她追著她可愛的寶寶飄出了窗口。雖然病房在五樓,不知道為什麽她卻穩穩地落下了地。外麵的陽光嘩一下全部照在了她的身上,她感覺到全身都在融化,如萬箭穿心般的痛楚。
可是她的寶寶卻在陽光下像雪孩子般的融化了,先是胖乎乎的小手小腳,再是那白嫩嫩的小胳膊小腿,再是身體,最後是那張似極了小山東的小臉。她眼看著自己的寶寶慢慢化成了一縷青煙,逐漸消失在她的眼前,那種痛楚撕裂了她的心肺。“不要,不要,還我的寶寶,還我的寶寶。”她冒著陽光照在身上的刺骨疼痛,猛撲了上去,但是抱在手裏的隻有一縷空氣。
她絕望了,老天,如果你要帶走我的寶寶,請把我一起帶走吧,讓我好抱一抱他,哄哄他,哪怕隻是看他一眼也好。
刺目的陽光下,她感覺自己也在一點一點融化。她突然想起了小山東,於是又拚命地往回跑,好象有一種無形的力量在拉著她,她奮力掙脫出來,奔向她愛著的人。
她終於又看到小山東了。她撲上去抱住小山東,哭喊著,親愛的人,你可知道我們的寶寶沒有了?他到天上去了,對不起,我怎麽追也追不上啊。
可是小山東對於她的哭喊根本無動於衷,任她如何大哭大叫他也不回頭看她一眼,他隻是拉著一個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女人的手,痛哭。
她撲上前去,雙手卡住小山東的脖子緊緊地想把他拖走,她聽到小山東難受的咳嗽聲。可是他仍然死死地抓住那個即將咽氣女人的手不放開。
於是她撲到那個女人的床前,準備去掐死那個霸占住她愛人的女人。
那個女人被她扯得開始急促地喘氣,小山東驚呼著撲上前去,“依依,依依,你怎麽了?你怎麽了?醫生,醫生,”小山東狂奔著跑了出去。
她的眼前一片漆黑,再也動彈不了。但她的大腦異常清晰,她能感覺到醫生在她那細細的手腕上紮啊紮啊,她疼的拚命大喊大叫,可是聲音剛喊出口,就化為了空氣。
病房裏靜悄悄的,她眼前仍是一片漆黑,她想說話可是張不了口,她想下床可是全身上下絲毫也動彈不了。但她的意識卻卻存在。
四處很靜,隻能聽到滴答滴答的水聲。哪來的流水呢?她驚奇地想四處張望,可是頭卻死死地動也動不了。
一會兒,她聽到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她暗暗笑了,這肯定是劉俏俏,雖然她看不到,可是她能想像得到她那急火火的臭樣子。
門一下推開了,劉俏俏的大嗓門響了起來:“小山東,小山東,依依還沒醒嗎?三天三夜了吧?醫生怎麽說呢?怎麽辦呢?”
她又聽見小山東嘶啞的聲音,“我快崩潰了,三天三夜了,她一點好轉的跡像也沒有。昨天晚上還差點,差點-——,我不能讓她走啊,寶寶已經沒有了,依依再走了我真的沒有辦法再活下去。”小山東壓抑的哭泣聲讓她好心疼。親愛的人,不要再哭了,我好端端的啊,我沒事啊。
她聽到劉俏俏的腳步聲走向床前。她能感覺到有人在用手在替她整理亂成一團的頭發,哦,她的長發現在也不知道亂成什麽樣子了?
她感覺臉上一陣一陣的滾燙。她聽見劉俏俏哽咽著說:“依依姐,你就醒一醒吧,你看看你的小山東,我都心疼了,他都瘦成了什麽樣子啊。你不是最心疼他的嗎?你不是最愛他的嗎?快起來給我們做頓飯吧。我們都好久好久沒吃上你做的飯了。依依,好依依,你醒來吧,醒來吧。”
劉俏俏開始用力的推她,推得她好難受,她想抓住劉俏俏的手,想喊她的名字,可是她眼前仍然一片漆黑。她仍然像個木乃伊一樣,死氣沉沉的躺在那裏。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她聽到病房裏絡繹不絕來了很多人,走了又來了,來了又走了。
經常會有人走到她身邊,說一些莫名其妙的話。這讓她很是反感。她想靜靜的和小山東呆在一起。雖然她不能說話,看不到東西,但是她的心因為有了小山東的陪伴安靜而平和。
有一天,她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一路哭喊著進了病房,那是她再熟悉不過的聲音,是她聽了三十年的呼喊。她很想流淚,可是眼睛又疼又脹,她連流淚的能力也失去了,是啊,流了太多的淚。
“小依,小依,”媽媽哭喊著抱住了她,媽媽的眼淚流了她滿頭滿臉。
“小依啊,小依啊,你醒醒吧,媽媽帶你回家去。以後不會再有任何人可以傷害你了,你不會再受苦了。小依,你別難過,媽媽帶你回家。”
然後她感覺到媽媽用她瘦弱的身軀抱起了喬她,她很想站起來,跟著媽媽回家去,可是她的身體已經不聽使喚,仍然是軟軟地躺在那裏。
“伯母,伯母,您放下依依,放下依依,她需要好好休息,醫生說不能動啊。”她聽到小山東哭著對媽媽說。然後她就躺到了小山東那熟悉而溫暖的懷抱。他緊緊地抱著她,好象唯恐別人搶走似的。
不知過了多久,她太累了,小山東溫暖的懷抱讓她睡熟了,她終於可以像個孩子一樣,在愛人的懷抱裏睡著了。
人群漸漸散去了,她聽到爸爸對媽媽說:“阿慧,我們走吧,我相信如果小依心裏知道的話,一定會選擇留在這裏。有這個年輕人陪著她,她應該很快就會站起來。走吧,走吧,別打擾他們了。他們好不容易才能這樣安靜地呆在一起-——”,她聽到一向樂觀的老爸竟然哭了。她心痛了,但是她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好象應該是夜裏了吧。又隻有她和小山東了。小山東還是緊緊地抱著她,輕輕的搖著她,開始講一個長長的故事。
這個故事講了幾天幾夜她沒辦法去證實。她明白了那個下午,他為什麽會突然決絕地離她而去,又為什麽會這麽狠心一直不和她聯係。
這個世界總是太複雜,而每一顆善良的心,又總是對這複雜的世界抱著深深的情感。
“依依,既然你還想再多睡一會,那我就給你講講我的故事吧。我的確是葉氏集團董事長葉福壽的獨生兒子。對不起,我隱瞞了自己的身份,不過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的身世很複雜,這也是我一直不敢對你輕易承諾的原因。”
“我父親葉福壽祖藉山東,這也是為什麽我一直堅稱自己是山東大漢的原因。當然了,也是我後來注冊一個‘山東大漢’的網名的原因”。
“有一年山東大旱,我的祖父母攜帶著爸爸叔叔姑姑一大家子九口人逃荒到了廣東。我爸爸葉福壽是家裏最小的兒子。但他身為農民的兒子卻不喜種地,每天隻是伺候一些花花草草。在他二十歲的那一年,自己弄了個小小的花圃,種一些當地看不到的花草賣錢,居然也做的不錯,於是,爺爺就不再去罵他了。”
“就這樣,爸爸的花圃一天開的比一天大,他四處拜師學藝,居然培養出當時世界上還屬名貴品種的一種珍稀蘭花—拖鞋蘭,因這種蘭花開出的花朵酷似一隻拖鞋而得名,以後咱們結婚了,回到香港的家,我帶你去花圃裏看。真的是非常神奇,非常漂亮。你一定會喜歡的。”
“後來,我爸爸捧著這幾盆蘭花決定去香港闖世界。那時候廣東去香港混生活的很多,他就隨著一幫老鄉來到了香港。”
“誰都以為香港是天堂,我爸爸也是如此。但當他置身四處繁華的高樓大廈之間,卻連個睡覺的地方也找不到的時候,他有點氣餒了。”
“後來,他好不容易租到一個小小的地下室,開始了在碼頭做苦工的日子。”
“地下室長年不見陽光,也沒有足夠的營養給拖鞋蘭,眼看著幾年辛苦培育出來的苗子就要枯萎了,爸爸決定去香港最大的花卉公司—蘭記碰碰運氣。”
“蘭記的保安看到爸爸是個鄉下人,死活不肯讓他進去。於是他就在烈日下苦苦站了三天。終於,在第三天的下午,他等到了蘭記老板的車子。”
“蘭記老板姓陳,平生酷愛蘭花。當他在車窗裏看到爸爸手上捧的那一盆珍稀的拖鞋蘭時,眼睛立刻放出了貪婪的光芒。”
“他把爸爸請到了辦公室,談了長長一夜。那一天,爸爸把多年辛苦培育出來的拖鞋蘭送給了這位陳老板,條件是他要在這裏工作,負責拖鞋蘭的培育和批量生產。”
“拖鞋蘭給本來不景氣的蘭記帶來了很大的效益,在當時的香港風靡一時。爸爸也因此成為蘭記的管理層之一,在香港徹底穩住了腳。”
“那個陳老板是地道的香港本地商人。他有個最大的心事,就是他的獨生女兒,時年二十八的陳淑雅。也就是我現在的養母。雖然名字很美,但這個女兒長了一口暴牙,且又被嬌慣的蠻橫無理,眼界又極高,所以在當時都算老姑娘了也一直未能嫁出去。”
小山東磁性的聲音讓她如癡如醉。她和他一起陷入了那場幾十年前那場驚心動魄的回憶中。
葉福壽是典型的山東人,長的高大俊美,渾身上下充滿陽剛之氣,據說年輕的時候吸引過不少的女孩。這一點從小山東身上就可以看到。
可是,陳淑雅這位一直未能嫁出去的老姑娘卻看上了比自己小5歲的廣東仔葉福壽。
陳老板大喜過望,一來是女兒終於有中意的人了,二來葉福壽有技術,人又踏實,完全可以把蘭記發揚光大,他唯一沒有想的是,自己的女兒根本配不上葉福壽。但是這陳氏父女倆一致認為,讓葉福壽入贅陳家,那是他前世的造化。
葉福壽考慮了三天就一口答應了這門親事。對於他來說,能有一個可以讓自己耗盡心血研育出的蘭花順利發展市場的地方,是再好不過的事。至於女人嘛,賢惠就可以了,醜點無所謂。
結婚第一天,葉福壽就後悔了,為了事業,他付出的代價實在太大了。但是有陳老板壓在那裏,他隻有默默忍受下來。
這一忍就是六年,本想陳淑雅給他生個一兒半女,這輩子就認了,可是偏偏這女人又不能生育。為了防止產業落入別人手裏,陳淑雅過繼了弟弟的一個女兒—也就是後來小山東的那位港腔未婚妻—陳思琪。
有一年,一位年輕漂亮的廣東姑娘流落到了香港,機緣巧合地進了蘭記。這個姑娘就是小山東的親生母親—趙蘭花。平生酷愛蘭花的葉福壽因為喜歡趙蘭花的名字,又念在她是廣東老鄉的份上,把趙蘭花留在了身邊做助手。
趙蘭花是個聰穎勤勞善良的姑娘,她陪著葉福壽把大半的時間都泡在了蘭花上。
不到一年,她已經是個熟練的蘭花培育員了,她可以自己獨立的分枝繁殖蘭花,成為葉福壽得力的幫手。
葉福壽漸漸愛上了這個美麗的蘭花姑娘。但是攝於陳氏家族的勢力,他不敢吐露絲毫自己的愛意。他怕自己這份愛帶給趙蘭花災難。
葉福壽大半的時間放在了花卉的研究上,陳氏的蘭記公司越做越大,錢財滾滾流入了陳氏父女的腰包。
趙蘭花進入蘭記的第二年,葉福壽因病住院,陳家人不聞不問,是趙蘭花衣不解帶的伺候了一個多月。從那以後,兩個人開始偷偷的相愛。後來自然而然就有了小山東。
趙蘭花一心愛著葉福壽,她不求名份,不要金錢,願意忍辱負重,把孩子生下來,給葉家添個香火。
常言道,紙裏瞞不住火,這件事終於被蘭記的一個員工傳到了陳淑雅的耳朵裏。這個惡毒的女人打了幾個打手,把葉福壽打成重傷,用硫酸毀了趙蘭花的容。
趙蘭花在朋友的幫助下,經曆了巨大的艱辛回到了廣東鄉下的家裏,幾個月後生下了葉家唯一的孫子小山東。
小山東的祖父祖母一直對陳淑雅非常不滿意,原因很簡單,葉家因此斷了香火。而蘭記後麵的大發展多半靠了自己兒子的功勞。
麵對公婆的不滿,陳淑雅精心算計了一下,陳老板已經八十多了,總有離去的那一天。她又沒有自己的親生子女,隻能靠著葉福壽。如果葉福壽真的有一天要拋棄她,那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因此,她千裏迢迢派人去廣東的鄉下,搶走了趙蘭花自毀容之後賴以生存的兒子—小山東。
葉家公婆看到自己的親孫子非常高興,取名葉靜生,希望他能把葉家發揚光大。而葉福壽,在被毒打,至愛蘭花被毀容的那一天,就徹底對陳淑雅死了心,形同陌路。
在蘭記裏,上上下下全是陳氏家族的人,葉福壽不過是個傀儡而已。為了自己的兒子小山東,為了被毀容又因被搶奪了親生兒子而精神失常的蘭花,葉福壽開始一點點奪權。
於是,他先後在浙江,上海等地建立分公司,並把資產逐漸從香港轉移過來,他要讓蘭記成為一個空頭公司。
陳老板在八十一高齡的那一年死掉了。死之前,他安排了一個重大的活動:讓年幼的小山東和陳淑雅收養的侄女陳思琪定下了娃娃親,並舉行了隆重的訂婚儀式,邀請了大幫媒體,廣告天下。
另外,他請律師立了一份遺囑,蘭記及他名下的所有財產全部給了陳淑雅和她的侄女陳思琪。
她靜靜地聆聽著小山東如泣如訴的身世,一股巨大的淚流衝了出來,終於她感覺到眼角有一點點熱熱的感覺,她居然有力氣流淚了。
小山東並沒有感覺到她的淚水。他依然緊抱著她,繼續講著。
“依依,那天我爸爸突然從香港來到公司,其實是因為浙江這邊的業務發展越來越大,他想把陳淑雅的堂弟劉瑞祥替換掉,讓我親手打理,這也是之前他派我來你這裏實習的主要目的。可是就在那一天下午,他突然接到了我苦命的母親命危的消息。我母親在我六個月之後就再也沒有見過我,她瘋傻的後半輩子裏,唯一清醒的短暫時刻就是想到我。依依,你知道我得知這一切以後有多心痛嗎?我一直當陳淑雅是我的媽媽,一直喊這個害了我媽媽的惡女人媽咪喊了三十年。我痛恨自己,我和爸爸馬上去了外公家。因為很急,我就沒來得及和你打招呼,我也沒辦法一下子給你解釋清楚我的身世,又怕短時間說不清楚你誤會我。所以,依依,希望你能理解我,原諒我。依依,你在網上留給我的信,我全看到了,我流著淚看了一遍,一遍,又一遍。”
小山東把臉貼在她的麵頰上,淚水打濕了她的臉。
“依依,看到你的無助我真的很恨自己,如果我知道你懷了孕,我無論如何也要回來的。讓你受了那麽多的苦,實在對不起。不過依依,以後再不會了,再不會讓你受任何苦了。我們一起好好生活,你要快點醒過來,為了我,為了我們的愛。”
“依依,你知道嗎?在我去廣東之前,爸爸特意給我看了媽媽從前的照片,那時年輕的她梳了兩條長長的麻花辮,漂亮而清秀。可是當我到了廣東看到媽媽時,我幾乎要瘋掉了。我那漂亮的媽媽,眉毛眼睛鼻子嘴唇全部都看不到輪廓了,這麽多年她受了多少苦啊。”
“媽媽看到我的第一眼就認出了我,因為我們父子長的實在太相像了。她馬上清醒了,她拉著我的手隻流淚,她已經說不出話來了。我當時就崩潰了,瘋了一樣的大嚷大叫要去殺了陳淑雅給媽媽報仇。醫生給我打了幾天的鎮靜劑,我沉睡了幾天幾夜才安靜下來。”
“後來媽媽的病越來越重了,我日日夜夜守著她,我苦命的媽媽,我三十年沒能在她麵前盡一天孝,我多麽希望她能開口叫我一聲,可是她最後的那段時間一直昏迷,到離開的那一天都沒能夠叫我一聲兒子。依依,你知道我有多心痛嗎?我知道她內心多麽想叫我一聲兒子啊。可是老天連這個機會都不給她。”
“媽媽去世後,我和爸爸處理完她的後事,我抱著骨灰回到了香港。陳淑雅看到我已經知道了事實真相,就動用家族大會來逼迫我和陳思琪結婚,以便能更好的控製葉氏集團。”
“依依,當時我隻有一個念頭,就是殺死陳淑雅及所有迫害過我媽媽的人。然後我再自殺在媽媽的墳前。”
“依依,我當時不是沒想到你,可是如果我真的殺了人,就會連累到你,所以我索性就不再和你聯係,希望你從此忘記了我,重新找個能像我一樣疼你愛你的好男人,過幸福的日子。我會在另一個世界深深地祝福你。”
“在我拿刀衝向陳淑雅馬上要得手的時候,我爸爸用自己的身體擋住了她,他不希望我這樣毀了自己,他寧肯用生命來擋住我的監獄人生。這時候我已經來不及收回刀子,我刺傷了我爸爸,我狂亂了,我又刺傷了很多人。然後在陳淑雅的安排下,我被送進了一家私人診所,事實上就是一家小型的精神病院。”
“我被陳家變相囚禁了。我心裏瘋狂地思念你,依依。可是我沒有辦法和你聯係,我每天被定時安排做很多心理療程,就這樣,我漸漸接受了這個殘酷的世界,也慢慢回複了正常。在一次陳淑雅和爸爸來看我的時候,我終於可以化解掉心頭的仇恨,為了早日見到你我親愛的依依,我強迫自己叫了陳淑雅一聲媽媽。那個女人也不是全然沒有人性,畢竟是她從小撫養我長大成人,見我重新開口叫她媽媽,竟然落下了眼淚。”
“就這樣,我重新獲得了自由,我第一時間飛回了杭州,來見你依依。我下了飛機看到天還早沒到上班時間,想著你一定還在睡懶覺,就直接回了家。當我看到家裏幹幹淨淨,到處收拾的整整齊齊,四處卻落滿了灰塵時,我才知道你已經離開了。”
“再後來我在會議室看到了你,親愛的依依。我當時真想撲上去,緊緊地抱住你,吻你,再也不離開你。依依,你是上帝給我開的最後一扇窗,隻有你,才是我最安全,最溫暖的港灣啊。”
“在那一刻,我以為我們終於能一生一世相守了。可是我沒有想到的是,你不聲不響的辭職離開了。等我開完會來找你的時候,隻有你的手機鈴聲在空空如也的辦公室裏回蕩。然後你躲了起來,讓我無法找到你。”
“我天天守在網上等你的留言,然後15號的深夜,你終於上網了。看到你的頭像亮起來,我差點激動的窒息過去。”
“可是你卻留了那樣一段傷人的話給我。盡管我一再告訴自己,你說的都不是真的,你是在和我開玩笑,你是因為痛恨我的離開故意說這些來報複我的。可是你那為了報恩才委身於我的說法仍然讓我的心滴血。你說你一直愛的都是類人猿,你說你躺在我身邊心裏仍然裝的還是他。你能想到這對一個男人的打擊有多大嗎?”
“可是依依,你是如此的心高氣傲,我知道我的所作所為讓你很受傷,你像刺蝟一樣把自己從頭到腳武裝起來,你用傷害我來折磨自己。”
“盡管你的話讓我很痛心,讓我很憤怒,可是我仍然不能讓你嫁給別人。於是,我跑到你們婚禮現場,當著數百人的麵哀求你,我以為你一旦滿足了自尊心就不會再執意胡鬧,就會跟我回去。可是我沒想到的是,你竟然真的嫁給了杜眼鏡。”
“有那麽一刻,我真想憤怒的轉身離去,再也不要看你一眼。可是,你在婚禮上搖搖欲墜又如此讓我心痛。你眼神的那抹哀傷告訴我,你是在違背自己的心意,你所做的所說的全是口是心非。可是為什麽你不告訴我,你已經有了我們的寶寶呢?如果在婚禮那天就知道這件事,我就是跪下來求你也不會讓你和杜眼鏡結婚的。我知道你心裏有氣,可是你都沒有給過我一分鍾解釋的時間,你都沒有聽我說過一句為什麽會這麽做你就執意離開了。依依,為什麽你要這麽固執呢。”
“是的,陳思琪的確是我的未婚妻,你猜的沒錯。可我是在不懂事的時候被人擺布著和她訂了婚。事實上,我一直拿她當親妹妹看待。”
‘我承認,雖然愛你,可是我一直沒有勇氣把我們的事情告訴家裏。可是當你昏迷著被送到醫院時,我才知道驚喜的知道我們有了寶寶,然後就是醫生告訴我,我們長著一頭烏黑頭發的寶寶沒有了的噩耗。依依,你知道我是如何的心痛嗎?我恨自己一直以來的懦弱,沒能及時擔當起一個男人的責任,讓你受盡煎熬的苦楚。讓我們的寶寶尚未出世就離開了我們。我把你托付給俏俏,就直接回了家,然後把你的事告訴了爸爸,告訴了陳淑雅和陳思琪。我沒有理會他們的反映,我隻告訴了他們一句話:我一直當陳思琪親妹妹看待,我不會和她結婚的。我愛你,這輩子我隻會娶你。希望你們能接受這個事實。然後我推開大哭大鬧的陳思琪,就回到醫院守著你了。”
“依依,我不該不告而別,讓你受了這麽多的苦。更不該因為懦弱一直不敢給你一份責任。如果你不能原諒我,就盡情的打我罵我吧。隻是求求你不要再這樣懲罰我,再這樣昏迷嚇唬我。依依,寶寶走了我也是一樣的傷心,但是我們還年輕,我相信我們很快會再有一個寶寶的。所以依依,你醒一醒吧,依依,你醒一醒吧。”
小山東的深情呼喚再次喚醒了她的淚水。壓抑了多少天的淚水縱情流淌。是她做錯了,她不該不相信小山東,不該去愚蠢地決定假結婚,不該故意去報複小山東,深深地傷害了他,也傷害了自己,更傷害了他們的兒子。
她所受的苦是她自己造成的,小山東的苦是命運安排給他的,他沒有辦法選擇,他才是最痛的人。而她她,等於親手殺死了自己的寶寶。她應該受到懲罰的。
小山東突然發現她臉上的淚水不再是他一個人的,他不相信地用手再摸了摸她的臉,他狂喜了:“依依,依依你醒過來了?依依,依依,你終於醒來了!”
她用盡全力抬起了手,緊緊和小山東的手握在一起,多少個日日夜夜切盼的這雙手啊,多希望時間凝固在這幸福的一刻。
可是她茫然睜開的雙眼卻一片黑暗,她有力氣了,但依然什麽也看不見。
她害怕了,“小山東,小山東,為什麽又停電了呢?醫院也會停電嗎?”
小山東一下子從狂喜跌入了低穀。“依依,你看不見我?沒停電,陽光很好啊。你看不見嗎?”
小山東伸出手來,在她眼前焦急地晃來晃去。她隻能感覺到一陣一陣風掃過眼前。
“小山東,我是不是變成了瞎子?是不是?是不是?”
她驚恐地狂叫起來。她不要變成瞎子,她還要看她最帥氣的小山東呢,她還要工作呢,她還要看這個美麗的世界呢。她不能變成瞎子。
無論如何恐懼,無論如何驚叫,上天用這樣的方式懲罰了她,讓她變成了瞎子。
我茫然地揮舞著雙手,到處亂摸,“小山東,小山東,你在哪裏?為什麽我看不到你?我眼前一片黑暗。小山東你救救我吧,我想看到你,我想看到陽光。”
小山東緊緊地抱著她,除此之外他說不出一句安慰的話,因為這些日子來經曆的苦難太多了,堅強的小山東也隻會流淚了。
“依依,你別怕,無論發生什麽,我們永遠在一起永遠在一起。”
當醫生們進來的時候,她還在那裏狂叫不止。護士給她打了一針鎮靜劑讓她沉沉睡去。
迷迷糊糊中,她聽到醫生在和小山東說話。“你愛人腦部受到過撞擊,有可能是這樣導致視神經受到損傷而失明。”
“醫生,那要什麽時候才能好呢?能不能手術啊?有沒有什麽辦法?到國外去治療有沒有希望?為什麽會這樣?為什麽我的依依有這麽多受不完的苦難呢?”
“這個我們也不能準確地給你下結論。我們眼科曾經有一個患者,從摩托車上摔下來,撞到腦部失明,至今已經八年了,做過很多康複工作也沒有效。但是臨床上也有一個車禍患者,情況和你愛人差不多。七個小時就恢複了視覺。”
“這麽說我的依依很快會好起來?她經受的打擊太多了。醫生你一定要救救她。”
“好不好得起來,什麽時候好起來,我們也不敢下結論。我們隻能期待奇跡發生。”
她心裏很清楚地知道,這是老天在懲罰她,懲罰她害死了自己的親生兒子。她願意背負起這個沉重的懲罰。
她在心裏默默祈求老天,“如果說還有什麽挫折和苦難我沒嚐過的話,老天,請你一次全給我吧。不要讓我一而再,再而三地飽嚐這淩遲之苦。”
她是個酷愛美麗的人。她喜歡看花花綠綠的雜誌,她喜歡挑揀漂亮的衣服,她喜歡在網上瞎逛亂塗,她更喜歡通宵通宵地看韓國愛情劇,邊看邊用紙巾大把大把地擦眼淚。
她更喜歡凝視小山東那帥氣的臉,看著那張臉她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
這一切都離不開眼睛。但現在她瞎了。
她有多後悔,為什麽不多看一眼小山東?為什麽不多看看媽媽那日益蒼老的臉?又為什麽不多看看爸爸的頭發又多了幾根白發?
如今,無論她多想看都沒辦法看到了。
她不能適應這個沒有色彩的世界。有沒有人知道從天堂掉到地獄裏是什麽滋味?那是一種痛徹心扉的冷,冷到讓人抓狂。
她扔掉小山東送來的早飯,扔掉任何觸手可及的東西。她甚至對著流淚的媽媽大吼大叫。
她還趕走了所有來看望的同事,親人,朋友。
她的情緒每秒鍾都陷在狂亂裏。她不能忍受自己是個廢人。
小山東常說,她有一雙通靈的眼睛,因為她可以看見別人看不見的獨特風景。
今天,麵對愛人那張帥氣的臉,她卻隻能用手去觸摸。聽得到媽媽親切的聲音,她卻找不到她在哪裏。
“我是個瞎子!瞎子!”每天每時每刻,都有數不清的事情在提醒著她這件痛苦,讓她想忘也忘不了。
小山東不知從哪裏打聽到,中醫的針灸可以通過刺激穴位達到複明的目的。醫院對麵有一家杭州最老牌的中醫診所,小山東親自製作了一個康複計劃,貼到她的病床前。
7:00:起床去花園鍛煉;
8:00:早飯半小時
9:00:出發去針灸
10:00:醫院的康複治療;
11:00午休;
“我今天不去做康複,昨晚沒睡好,要去你自己去。”麵對她各種各樣理由的無理取鬧,小山東總是不聲不響,拉著她強迫她一項一項去完成。她突然感覺小山東成熟了。他以一個男人的穩健和包容默默地愛著陷入抓狂期的她。
早晨,他拉著她的手在花園散步。經過花壇,他會耐心告訴她:“依依,今天櫻花開了,淡淡的紅色。你看得到嗎?你聞聞,空氣中都有香氣。”
經過草地,他會告訴她:“依依,你看這裏有很多打太極的老人。以後我們老了就來這裏鍛煉。我可不希望你變成個懶惰的老太太。”
偶爾有人從旁邊經過,他就會說:“依依,這個年輕女孩穿了一件很漂亮的裙子,有著蝴蝶般的裙擺,花色單純美好,給人迎麵一股春天的氣息。穿在你身上一定好看。”
而她,則用尖酸刻薄的語氣回複他:“你是看人家漂亮吧,你是嫌我眼睛瞎吧。陪我這樣一個瞎子你一定很鬱悶。”而他總是笑笑不語,繼續帶她往前走,繼續引導她用心去看這個美麗的世界。
一個月的療程過去了。
因為老中醫想通過刺激她腳上的穴道來達到複明的目的,她的腳上因為針灸次數過多已經遍布針眼,走起路來像踩在密密麻麻的針尖上。
她的眼睛周圍因為康複機的按壓已經全部腫起來了。媽媽看在眼裏非常心疼,就和小山東商量“小山東啊,依依的腳上已經沒有地方可以下針了。就讓她休息一段時間吧,好不好?”
小山東看著她腳上的傷口也很心痛,但他依然不鬆口,繼續拉著她去花園散步。
本來以為,她可以像別人一樣七天奇跡般地複明,可是一個月過去了,她的眼前仍然是一片黑暗。
她開始焦躁了。
“依依,櫻花開始落了,堆了一地,很美。”
“依依,你小心點,這裏有塊石頭。”
小山東沒有留意到她的不快,繼續說著,“依依,今天的陽光非常好。你抬頭看看,能不能感覺到光線?”
她一下爆發了。“葉靜生,你是不是希望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我是個瞎子?你明明知道我看不見,為什麽讓我看這個看那個?你要是嫌棄我就直接告訴我好了,不要用這種暗示提醒我。”
說罷,她狠命地把他一推。小山東沒料到她會突然這麽爆怒,一下子被推倒了,發出一聲沉悶地“唉喲!”聲。
她有些後悔自己的孟浪,但後悔僅是一略而過。多日來積壓的不耐,焦躁和怒火此時全發在了小山東的身上。
“你以後不要再管我的閑事。寶寶沒有了,我們之間已經沒有任何關係了,你對我沒有責任!沒人會用道德來指責你,所以你大可一走了之。你知道你有多討厭嗎?你弄的我到處是傷痛,卻還繼續逼我治療,治療,永無止休的治療。我知道你嫌棄我是個瞎子,你害怕人家說葉靜生娶了個瞎眼的老婆,你怕丟你們葉家的人。”
她推開小山東上前拉住她的手,繼續大吼大叫。
“是的,我現在已經不是從前的我了,那個漂亮的美麗的聰慧的善解人意的我早就跟著寶寶死掉了。現在你麵前的隻是一個又瞎又醜又結過婚的女人!”
“依依,你怎麽了?你不是答應過我無論有多苦,無論有多難,為了我們的愛你也不會放棄嗎?是的,你的眼睛沒有了,可是我的還在啊。我們本來就是一體的,沒有了一雙眼睛,還有另外一雙。你害怕什麽啊?”
“你的眼睛是長在你臉上的,永遠都不會是我的。你能得見粉紅的櫻花,可我看不見。你看得見漂亮的裙子,我也看不見。你說穿在我身上很漂亮,可是一個瞎子穿上了漂亮的裙子隻能是個諷刺,因為她根本看不見自己穿的什麽!”
“依依,你不要再胡鬧吧,我每天要處理很多事,公司業務發展很快,我連吃飯的時間都沒有。可是,即使不工作,不要公司,我也不想耽誤你一分鍾的治療時間。我都沒有放棄,為什麽你就想放棄了呢?依依,這不是你的性格啊。你要趕快好起來,才能幫著我把葉氏集團做大,把長三角的業務拓展起來。”
“哦,我忘記了,你還是個總經理。是的,我現在什麽也不能幫你做,但是你不是有個總經理助理嗎?你不是有個海歸未婚妻嗎?去找她好了,你心裏早就看著我討厭了是不是?是不是?”
“依依你公平一點好不好?我是在還不懂事的情況下,被陳淑雅那女人擺布著訂了婚,這和我個人的意願沒有任何關係。”
“沒有任何關係?那我問你,為什麽你要把她帶到杭州來?為什麽要讓她住我們曾經的家?為什麽每天和她坐同一個辦公室?你心裏根本就是喜歡她的漂亮,她的學曆,她的家產!不要告訴我你沒有!”
她越說越氣,尤其想到他們孤男寡女住在一起,而她又瞎了已經沒有任何優勢和那個海歸女人去競爭時,她更氣了,“你去找她吧,去和她結婚吧,不要再來理我!”
“依依,你越來越不講理了。從你生病以來,我哪一天晚上不是在醫院陪你?我從來就沒回去過那裏。她好歹也在名義上叫了我幾十年哥哥,我怎麽可能不讓她住家裏?再說那房子本來就是陳淑雅買的。”
“哦,原來是因為我才沒能回去的,如果沒有我,早就回去和她團聚了吧?葉靜生,你今天終於說出心裏話了。好,那我也告訴你,我從來沒愛過你,我愛的人是祖一鳴,我從來沒忘記過他!他一直在我心裏!”
話剛說出口,她愣了,小山東也愣了。她和祖一鳴的故事是小山東的最痛,她很清楚地知道這一點。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說這樣的謊言來傷害他。
“她,你太過份了!你要對你自己說出來的話負責!好,好,我走,我去找我的未婚妻,再也不會來了。你傷害媽媽,傷害我,你甚至罵走劉俏俏。你在用刀殺死所有愛你的人!你不是那個我最愛的依依了!她真的已經死了!”
淚水中,她聽到小山東恨恨遠去的腳步聲。
他竟然丟下她走了!丟下她一個看不見的女人自顧自走掉了!
她狂亂地向前跑,眼前一片漆黑,一個什麽東西一下子絆倒了她。膝蓋上一陣痛楚。她大聲哭起來:“媽媽,媽媽,救救我,救救我!”
整整一個下午,她都陷在小山東離她而去的悲傷裏。
她躲在床上,又開始拚命啃自己的指甲,一直啃到十個手指都光禿禿的在流血。
媽媽在旁邊又怕又難過,一句話也不敢說。
她拒絕吃也拒絕喝,更拒絕去治療。
下午,正當她疲憊地昏昏欲睡的時候,門一下子被粗暴地推開了。
劉俏俏怒氣衝衝地走了過了。“她呢?讓她出來。”
媽媽嚇壞了,“俏俏,你怎麽了?小依一下午心情都不好,一直在哭,你就別再煩她了吧。”
“她心情不好?她哭?她對小山東做了什麽事你知道不知道伯母?”
“她把小山東推倒,手臂碰到花壇的假山上,縫了五針。他開始還執意不肯去醫院,說要趕快處理完公事後過來陪她去針灸,沒時間去醫院,是我硬逼著他去了。我你還是不是人?你的心是鐵做的嗎?”
“你知道不知道,自從你出了事,小山東衣不解帶夜以繼日的陪了你多少天?他經曆了喪母之痛,失子之痛,又遇到你昏迷,失明,這些打擊對他有多大你知道嗎?是你苦還是他苦?他把自己的血淚咽在肚子裏來想盡辦法安慰你,你哪怕知道感恩一點也行啊。”
“你知道不知道他對你有多用心?這些日子來,他幾乎沒吃過幾頓正常的飯。是的,你的眼睛瞎了,可是你的心也瞎了嗎?他一直病著,又舍不得你,不肯住院,公司又忙,他每天在辦公室裏打著吊針處理文件,給我們開會。又怕你擔心,不讓我告訴你。我現在已經代替了你的位置在幫助他。他太可憐了,我看著都心痛。這麽好的一個男人你不珍惜,你不好好愛護,竟然用祖一鳴來刺痛他。你明明知道,祖一鳴就是他心口上的一塊傷疤,你偏偏要把這個傷疤生生地揭開,讓他血淋淋的受傷,再在傷口上灑一把鹽!現在他躺在醫院的病床上,卻還心心念念今天沒有陪你做治療,把你一個人丟在花園裏,你不知道會哭成什麽樣。她,我不知道你前世修了幾輩子的佛,才化來今生有這麽一個好男人這樣地愛你!說實在的,我覺得你不配,你根本不配小山東愛你。”
“以前我們的那個依依姐已經死掉了!現在的你,就是一個變態的老巫婆!”
劉俏俏不顧媽媽的阻攔,仍然怒氣衝衝地走掉了。
劉俏俏的話如當頭棒喝,徹底喚醒了她的心靈。她又開始淚流滿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