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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寧瀾最終選擇正麵朝外的姿勢往下跳。鬆開扒著床沿的手,轉身的瞬間反倒沒那麽害怕了。


  隋懿把人接到懷裏,怕他落地站不穩,使了點力氣將他整個人抱離地麵,寧瀾雙腳懸空在原地轉了一圈才落地。


  心跳有點快,可能是因為緊張。他從隋懿懷裏退出來:“謝謝啊。”


  “你一天要對我說多少次謝謝?”隋懿也往後退一步,擰開桌上的台燈。


  寧瀾覺得這個問題沒法答,這取決於隋懿舉手之勞或者解囊相助了多少次,而且隋懿也並沒有很想知道答案的樣子。


  他腦袋裏鬧哄哄的,後知後覺地低頭瞧了瞧自己的儀容儀表,白色背心藍色大褲衩,就算本體有這麽點美感,也給這身打扮破壞沒了。


  寧瀾上前幾步,想把燈關了,隋懿大概以為他動別的心思,警覺地往邊上退了退,腳後跟碰到地上躺著的行李箱,發出一聲突兀的響。


  這場景怎麽這麽像逼良為娼呢?寧瀾想。


  他伸手去關燈,隋懿飛快側身越過,等到燈再次被關上,人也已經爬回上鋪了。


  寧瀾轉過身來,急眼道:“你上去幹嘛?”


  隋懿掀開毯子蓋在身上,用後背對著他:“睡覺。”


  “不是說好一起下來的嗎?”寧瀾感覺受到了欺騙。


  “睡吧。”隋懿道,“明天還要早起。”


  寧瀾抬腳想再爬上去投懷送抱,隋懿後腦勺長眼睛似的,提醒他道:“再上來,我可不下去接你了。”


  寧瀾頓住,在原地思考片刻,哼哼著收回已經踩上去的腳,無奈地坐回自己的床上。


  上鋪的人沒再說話,寧瀾萎靡不振地躺下,拿起手機的第一件事,就是到網上下單一套睡衣,真絲的,解開腰帶就呲溜往下滑的那種。


  半夜醒過來迷迷糊糊想到這事,又覺得衝動購物要不得,從枕頭底下把手機摸出來,把下單不到三小時的睡衣給退了。


  這華而不實的東西又不能找金主報銷,誰買誰傻逼。


  第二天清晨,兩人前後腳走進衛生間,寧瀾半夢半醒像在踩棉花,險些把牙刷柄懟進嘴裏。


  “起這麽早幹什麽?”隋懿問。


  寧瀾嘴裏含著泡沫,半眯著眼睛說:“送你啊。”


  臨走前最後一次檢查行李,已經神誌清醒並換好衣服的寧瀾跟昨天晚上一樣把活兒都攬了去,麻利清點完畢,把拉鏈拉上,箱子有點沉,一胳膊沒能拎起來。隋懿把行李箱從他手裏接了過去,然後垂眼看他手腕:“還疼嗎?”


  寧瀾順著他的視線往下看,才知道他指的是昨晚上捏出來的那圈紅痕。


  “沒事,我從小身上就容易留印兒,不疼的。”寧瀾沒所謂地說。


  隋懿沒說話,打開自己桌子的抽屜,從裏麵拿出一瓶雲南白藥氣霧劑,返回來執起寧瀾的手,就往他紅通通的手腕上呲呲噴了幾下。


  冰涼的氣霧劑灑在皮膚上,寧瀾蜷著肩膀往後縮,卻被隋懿牢牢抓住手動不了。


  “噴點這個好得快。”隋懿說。


  藥味很濃,一直到機場大廳,寧瀾抬起手嗅嗅,那股刺鼻的味道還沒散,手上的皮膚也跟著隱隱發燙。


  前麵走著的隋懿忽然轉身,寧瀾一個沒刹住,差點隨著慣性撞他懷裏。


  隋懿扶了他一把:“到了,你可以回去了。”


  寧瀾看航班信息大屏上的時間:“還早,我送你去安檢。”


  兩人都戴著口罩,隋懿看不清寧瀾此時的表情,說:“你不用這樣。”


  寧瀾眨了下眼睛,天真道:“哪樣啊?”


  隋懿拍拍行李箱:“幫我收拾行李就夠了,謝……”


  還一個字沒出口就被按回嘴裏。寧瀾的手隔著口罩按住他下半張臉,瞪大眼睛道:“求別說!我會折壽的。”


  隋懿被他的腦回路弄得哭笑不得,點頭表示答應,寧瀾才拿開手。


  臨近安檢口,寧瀾沒法再進去,叮囑隋懿道:“以後這種整理東西的活兒,記得都交給我。”


  隋懿瞧他一臉認真,反倒起了點玩笑的心思:“怎麽,你能幫我整理一輩子?”


  寧瀾又眨了眨眼睛,像在計算這筆買賣劃不劃算,片刻後雙眼微微彎起,重重地點頭道:“我覺得沒問題!”


  當天晚上就收到隋懿發來的消息:【在嗎?剃須刀放在哪兒?】


  寧瀾迅速回複:【箱蓋夾層的黑色洗漱包裏】


  過了一會兒,那頭又問:【睡衣?】


  寧瀾打字如飛:【白色的T恤嗎?在那堆褲子上麵,內褲下麵】


  一問一答幾個來回,總算遠程把少爺伺候妥當,寧瀾忍不住發問:【你平時都怎麽出門的啊?不帶行李嗎?】


  隋懿回複:【帶。這次是你收拾的】


  寧瀾琢磨片刻才明白,隋大少爺這是在甩鍋呢。


  宿舍裏隻有一個人,寧瀾躺在床上,放飛自我地翹著二郎腿,腳丫一晃一晃地發消息:【怎麽樣,還習慣嗎?】


  隋懿:【挺好的】


  寧瀾又問他:【要拍多久啊?】


  隋懿:【一個月】


  寧瀾一邊覺得國產偶像劇真是粗製濫造,區區一個月就能拍好,一邊又去翻日曆,一個月啊,等隋懿回來都快入秋了。


  他沒再發消息,百無聊賴地往上翻聊天記錄,發現他們上一次交談是隋懿得到該劇男一號,請大家吃飯的群發消息,再上一次是在S市直播前,喊他去他們房間吃東西。


  寧瀾挨個長按,把這幾條和之前自己發過去沒收到回複的那些消息全都刪除了。刪完手指下拉,他和隋懿的聊天記錄從“在嗎”兩個字開始,營造出一種兩人關係還不錯的假象。


  他抬起手腕聞了聞,洗澡之後雲南白藥的味道淡了很多,正琢磨著要不要偷摸拿來再噴一下,手機一震,隋懿又發來一條消息:【氣霧劑在我桌子右邊第一個抽屜裏,你自己噴,一天至少三次】


  寧瀾捧著手機看了許久,打幾個字又刪掉,來回折騰半天,最後隻回了簡單的一個“好”。


  隊長不在,閑賦在家的AOW其他成員像長時間繃緊後突然被鬆弛下來的橡皮筋,軟綿綿蔫巴巴的,幹什麽都提不起勁。


  張梵怕他們閑著閑著就廢了,給每個人都排了課程。寧瀾被王冰洋連蒙帶拐地拖著一起上了幾堂表演課,Get到了演戲的樂趣,至少比唱歌跳舞得勁多了。


  方羽也接了個劇,演女主角的前男友,戲份少,拍攝周期隻有一周,就在本地取景。寧瀾課餘時間去探過他的班,女主角長得還沒方羽精致,拍攝之前不停地請求攝像注意角度,別把她的臉拍太大。


  “這劇一看就沒邏輯,你這張臉往那兒一擱,女主角是瞎了吧才會跟你分手。”寧瀾說完,咬了一大口冰淇淋。


  “欸你先別吃啊,還沒拍照呢。”方羽把自己的冰淇淋貼過來,和他的靠在一起,開始各種擺弄找角度。


  寧瀾等著無聊,也掏出手機哢嚓了一張。


  方羽拍了十來張才收手,邊加濾鏡邊說:“女主角瞎不瞎我不知道,男主角眼神肯定不太好。”


  說到男主角,寧瀾問他:“上回陸嘯川不是非要演這個男主角嗎?最後沒成?”


  方羽冷哼一聲:“要成了那還得了?又瞎又蠢的男主角,這劇沒播出就得糊到地心。”


  寧瀾笑得肩膀直抖,手機叮咚一響,收到一條特別關注提醒,方羽把兩隻握著冰淇淋的手發了微博。


  到晚上,評論裏還在熱火朝天地猜另一隻手是誰的。有說是新戲女主,對比一看手應該沒這麽大;有說是助理,又有蹲在劇組外麵的妹子說小花花的拍攝內容少,根本沒帶助理;更多的說是隊長,CP粉們無腦磕了一波糖,沒多久就被資深粉用膚色差打臉,隋懿雖然不黑,但也沒有照片上的這麽白。


  經過一番艱辛的推測加排除,粉絲們終於得出結論——是泡泡瀾的手。


  寧瀾晚上轉發了這條微博,配了個愛心表情,一石激起千層浪,不止CP粉,連團粉都覺得不可思議——泡泡瀾作為高花CP文裏第三者和炮灰的固定人選,為何突然上位和主角抱團“秀恩愛”?

  高花CP粉們惶惶不安了不到半個鍾,就開始發揮CP粉的天性,自我安慰式洗腦——我們花人那麽好,被搶了和隊長的情侶舞都不生氣,發這種微博一定是公司安排的啦。


  有那麽一小撮從ShowCase之後粉上懿瀾CP的粉絲們悄悄聚集在在一個名為“隋波逐瀾”的話題裏,她們自己都把懿瀾CP定義為“邪教”,小聲地互相驚歎咋舌——正宮和新寵居然相處得這麽融洽,隊長可真行!


  寧瀾轉發微博之後沒再翻評論,自然不知道粉絲們的各種過度解讀。


  他在睡前把冰淇淋照片發到朋友圈,醒來時看到隋懿給點了個讚。他順著讚爬到隋懿的朋友圈,看到他最近的更新來自昨天,也是一張照片,拍的是遠處的日出,照片上的屋頂是歪的,好像拍照片的人就沒站直,隻配了一個字——困。


  寧瀾品了品,覺得他這才有了點18歲少年應有的樣子。禮尚往來地給點了個讚,切回聊天界麵時,拇指懸在隋懿的對話框上半天沒按下去。


  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又不想就這麽退出去。


  這時候,老天幫他做了選擇,聊天界麵突然變成等待通話,手機震動不止。


  寧瀾剛點接通,妹妹寧萱的聲音就從聽筒裏傳出來:“哥哥哥哥,我想要個蘋果表。”


  寧萱找他九點九成都是為了要錢。寧瀾上個星期才給她買了新手機和筆記本電腦,現在又要什麽蘋果表,高頻率且無道理的索求,讓寧瀾覺得背離了初衷。


  “手機不就能看時間嗎,要手表做什麽?”寧瀾問。


  寧萱:“是蘋果表,跟一般的手表不一樣,可以監控心率,還可以接打電話。”


  寧瀾忽略她語中的鄙夷,問:“這東西對學習有幫助嗎?”


  寧萱沒回答,隻說:“我們班上的同學都有。”


  指的是她上的托福班。那種班裏一群準備出國的小孩,家庭條件普遍不錯,寧萱處處想跟他們比,本來就很勉強。


  寧瀾縮小對話框,打開瀏覽器查了下,耐著性子道:“哥哥去查了一下,語音回複短信,導航,播放音樂,測量心跳,還有什麽計步功能,手機APP都可以做到,沒必要買這個……”


  話還沒說完,被寧萱不客氣地截斷:“就三千多塊,你給你媽的零頭都不到,怎麽這麽小氣呀!”


  寧瀾腦袋裏嗡的一聲:“你怎麽知道……”


  寧萱振振有詞:“你媽昨天還來咱們家得瑟呢,說你剛給她打了三萬塊,她買了金項鏈金鐲子金耳環,切,土得要命。”


  寧瀾半天沒說話,身體裏的力氣好像一瞬間被抽空了。


  他怎麽也想不到,他們會拿他給的錢互相攀比,以能榨幹/他身上的最後一滴血為榮。


  寧瀾扶著椅子坐了下來,看著自己因為練舞磕傷的還貼著膏藥的腿發呆。電話那頭的寧萱還在聒噪地喊,他不想聽,摸索著按了掛斷。


  太陽躍出地平線,在屋裏灑下一片金燦燦的光,可寧瀾卻覺得渾身發冷,暖不起來。


  隋懿的桌麵上很幹淨,他伸手想去拿被他放在桌角的氣霧劑,手機突然振了一下,他遲疑片刻,還是把手機拿起來。


  是一條信息,隋懿發來的:【手腕的傷好了嗎?】


  興許因為陽光刺眼,寧瀾眼睛有點酸。他回複:【好了】


  隋懿似乎不信:【真的?】


  緊接著又發來一條:【給我看看】


  寧瀾知道他要看照片,朋友圈的照片露的是左手,被捏紅的右手看不到。


  【真的要看?】寧瀾問他。


  隋懿隻回了一個字:【嗯】


  寧瀾吸吸鼻子,打開火車訂票網,今天去J市的高鐵票都賣完了,K字頭和T字頭的也隻剩站票。


  他翻了一會兒,才覺得自己傻,退出去改看飛機票。


  來回機票加起來不過一千多,就當買了半個蘋果表吧。


  去他媽的蘋果表。


  七個小時後,寧瀾站在J市影視城門口的角落裏給隋懿打電話。


  “喂。”隋懿第一次接到寧瀾的電話,不太確定地喚了一聲,“寧瀾?”


  每次聽到他喊自己的名字,寧瀾的心就跳得厲害,有什麽東西在裏麵瘋狂生長,呼之欲出似的。


  “隊長。”寧瀾慢吞吞地說,“我在J市影視城門口,剛到。”


  電話那頭沉默了,周圍人來人往,吵鬧異常,電話裏卻一點聲音都沒有。


  就在寧瀾無以自容,慌不擇路地準備掛電話時,隋懿說話了。


  “在那兒別動,我去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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