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寧瀾在拍攝《覆江山》定妝照的當天感冒加劇,究其原因還是這幾天太不節製。
昨天晚上他還纏著隋懿做到淩晨,似乎隻能找到這一種與他貼近、交融的方式,他把每一天都當做最後一天來過,急切地渴望著什麽。
今天他穿了一件高領衫,是問方羽借的。方羽捏捏他消瘦的臉頰,憂心忡忡地叫他不要總讓隊長得逞,寧瀾笑笑,隋懿要是對他的身體都沒興趣了,他才要著急呢。
換服裝時,他把領口往上拽了拽,擋住脖子上的吻痕。幸好古裝造型衣服布料多,把他身上還未消散的道道紅痕遮得幹幹淨淨。
寧瀾走進棚裏就看到身穿一襲白衣的紀之楠,合照時兩人站位離得遠,獨照時寧瀾早早地拍完自己那套,紀之楠有兩套造型要拍,寧瀾在邊上圍觀了會兒,棚裏空曠,冷得厲害,他實在撐不住,回休息室拿外套穿。
休息室裏沒人在,路過紀之楠之前化妝坐過的位置,餘光瞥到化妝桌底下有個紅色的東西。
寧瀾撿起來一看,是一本結婚證。在這種地方撿到這東西還挺稀奇的,他翻開想看看是誰這麽不小心,隻見持證人姓名一欄赫然寫著“紀之楠”。
寧瀾的心突突直跳,有一種窺探到別人隱私的緊張,還有一絲莫名的興奮。
紀之楠結婚了,他居然已經結婚了。照片上一個是紀之楠本人,另一個也是男人,不麵熟,不像圈內人。寧瀾把上麵的信息飛速掃一遍,看了眼門口,沒人經過,從口袋裏掏出手機,對著結婚證內頁拍了一張照片。
做完這些,他心還是跳得很快,扶著椅子坐下,在心緒平靜後,猶豫該把這東西放在哪裏時,紀之楠進來了。
寧瀾勉強維持淡定,跟紀之楠打招呼:“嗨,紀老師。”
對方顯然不認識他,粗粗打量他一番,麵露疑惑。
紀之楠這會兒卸了妝換了衣服,臉小皮膚白,眼睛又大又亮,是一張不帶妝都很上鏡的臉。寧瀾心想,怪不得有粉絲說他們倆長得像,還有人說他是紀之楠的低仿版。
怪不得隋懿會喜歡他。
寧瀾站起來笑著向他伸手:“差點忘了自我介紹,我叫寧瀾。”
紀之楠好像這才想起有他這麽一號人物,抬手回握:“你好。”
寧瀾另一隻手還拿著他的結婚證,往前湊道:“紀老師,您丟東西啦。”
紀之楠不太喜歡被人親近似的往後退了一步,看到寧瀾手裏的紅本子,眼睛倏地瞪圓,劈手奪過來,又覺得自己的舉動不太禮貌,躊躇片刻道:“抱歉,不小心弄丟了,請問是在哪裏撿到的?”
寧瀾指指桌子下麵:“就那兒。您放心,我不會到處亂說的。”說著抬手在嘴巴上做了個拉拉鏈的動作,“我嘴巴很緊的。”
過了好幾天,寧瀾都沒把這事向任何人透露,倒不是他多麽誠實守信,主要原因有二——
一是紀之楠看起來戒備心很重,他說不定是圈內唯一一個知道他結婚的人,事情一旦泄露,紀之楠首先會懷疑的就是他。娛樂圈裏彎彎道道最多,據說紀之楠家境也很好,出道以來順風順水沒人敢惹他,寧瀾怕自己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二是冷靜下來後,他反而不知道該拿這件事怎麽辦。直接告訴隋懿?隋懿必定會懷疑他的動機,再者,隋懿那麽喜歡紀之楠,他要是知道紀之楠結婚了,應該會很傷心。
年假前,AOW成員們抽空一起去把頭發顏色染回正常的黑色,寧瀾好不容易看慣了隋懿的紅毛,變回黑色他又不適應了,晚上睡覺時借著外麵的月光摸隋懿的頭發,用他有點硬的發尖戳自己的手心。
不記得聽誰說過,頭發硬的人心也硬,寧瀾想,隋懿的心明明挺軟的啊。
他覺得自己矛盾極了,有時候恨不得隋懿對他壞一些,再壞一些,這樣自己欠他的就少一點,也好趁早死心。有時候又怕隋懿不再對他好,閉上眼睛回想隋懿對他凶狠或冷漠的那幾次,心口還是會像被一雙手攥住似的陣陣發疼。
隋懿睡夢中翻了個身,下鋪隻比上鋪寬敞幾寸,擠兩個大男人還是夠嗆,他一翻身就幾乎全壓在寧瀾身上,寧瀾想往牆根退,他就收緊手臂,將他的腰緊緊箍在懷裏。
每當這個時候,寧瀾都有一種自己是被珍惜著的錯覺。
他決定把紀之楠已經結婚的事爛在肚子裏,永遠也不告訴隋懿。
這滋味太不好受了,他舍不得讓他嚐。
春節前最後一項工作是星光娛樂家族LIVE演出。
AOW七人黑發亮相,意外地引發全場尖叫。主持人問他們變回質樸少年是不是怕過年回家挨揍,隋懿笑說不想被鄰居當成巴啦啦小魔仙圍觀,台下粉絲驚奇,我們老幹部一樣正經嚴肅的隊長是從哪裏得知巴啦啦小魔仙這種東西的?
主持人代粉絲發出疑問,隋懿說:“隊友教的。”
台下一片拉長地“哦——”聲,都將目光投向方羽,方羽愣愣地四處張望,這舉動被粉絲們自動解讀為害羞。
寧瀾在邊上眨了眨眼睛,沒想到自己開玩笑說過的話他還能記得。
LIVE演出結束,其他成員就直奔機場回家,方羽盛情邀請寧瀾和隋懿去他家裏玩,寧瀾眼看陸嘯川在後麵斜眼努嘴地使眼色,就說想好好睡一覺,明天還要趕火車,隋懿也附和著說想回宿舍休息。
方羽把寧瀾拉到邊上,問隋懿是不是要跟他一起回家。
“怎麽可能。”寧瀾道,“他隻是不想回自己家。”
“我還以為你們倆這麽個黏糊法,是要奔著結婚去了呢。”
寧瀾聽懵了:“黏糊?結婚?”
“嘖,今天中午在休息室,你趴在桌上睡覺,隊長不知道從哪兒弄來一條毯子給你蓋上,那叫一個溫柔。”方羽感歎道。
寧瀾哭笑不得:“要是換成你,他一樣會給你蓋毯子。”
“不一樣。”方羽篤定道,“我說不出來,反正不一樣的。”
寧瀾沒把這話放在心上,誰信誰傻瓜。
在公司門口分道揚鑣後,AOW剩下的唯二兩個人回到宿舍,寧瀾見冰箱裏還有些食材,煮了一鍋番茄雞蛋麵,還給隋懿炸了對雞翅擺在上麵,也算是色香味俱全。
隋懿見隻有自己的碗裏有雞翅,有種被當成小孩看的羞臊,夾了一隻給寧瀾:“你也吃。”
寧瀾欣然接下,第二天一大早又去采購,給隋懿炸了一盆雞翅雞腿雞塊。
隋懿瞠目結舌,寧瀾笑嘻嘻地戳著他的腹肌說:“多吃點,過年別怕長胖。”
心裏卻打著其他不靠譜小主意——他那麽愛吃油炸,如果以後每次吃炸雞都能想到我,那也蠻不錯的。
一大盆當然是沒吃完,寧瀾帶了一半上火車當晚餐。
隋懿開車送他到高鐵站入口,他自己拖著行李箱哼哧哼哧繞了一大圈到老火車站,爬上了K字頭的普通列車。
除了省錢,還有一層原因是他並不很想回去,可出於本國人過年企盼團圓的天性,又覺得應該回老家看看,於是買了張慢車票,火車開一會兒停一會兒地慢慢挪,第二天下午才到家。
他先到媽媽住的筒子樓,在門口廢棄的牛奶箱裏摸到鑰匙,開門進去。
家裏沒人,桌上有幾盤已經看不出來是什麽東西的剩菜,廚房的水池裏也堆滿了沒洗的鍋碗瓢盆。寧瀾撈起袖子打開水龍頭,等了半天沒有熱水,天然氣不知道幾個月沒交,停了。
他無奈地給母親打電話,趙瑾姍不知道在哪裏,電話裏聲音鬧哄哄的。
“回來怎麽不提前跟媽媽說一聲?我在跟姐妹逛街呢,再有倆小時就回去啊。”
寧瀾問她燃氣卡在哪裏,她沒心思聽,光顧著跟旁邊的人扯著嗓門炫耀:“我兒子回來啦,明星兒子,上電視的大明星……”
寧瀾掛掉電話,去臥室裏找,順手把被子疊了,又把地掃了一遍,還真讓他在床頭櫃後麵的角落裏找到了積滿灰塵的燃氣卡。
小城市沒開通網上繳費業務,他乘公交去營業廳,回來的路上刷到隋懿的朋友圈,曬了一盤烏漆嘛黑的東西,寧瀾評論問是什麽,他回複:炸雞。
寧瀾在公交車上笑到不能自理,給他發語音問怎麽搞的,隋懿說想熱一下繼續吃,結果就搞成這樣了。兩個人東拉西扯地聊了幾句,隋懿問他吃飯沒,寧瀾剛下車,頂著呼嘯的北風往筒子樓跑,對著電話道:“馬上。”
隋懿也發了語音過來:“怎麽有風聲?你在外麵?”
寧瀾跑到樓梯拐角背風處捂著手機說:“沒有啊,在家裏。”
進了屋又想起什麽,再發一條語音:“你別自己做飯了啊,小心燙到手。”
隋懿:“燙到手會怎麽樣?”
寧瀾猶豫一會兒,說:“會爛掉。”
其實他是怕隋懿以後拉不了琴。再說,那麽好看的一雙手,弄傷了多可惜。
隋懿問他:“真的?”
寧瀾故作嚴肅道:“真的,油炸豬蹄了解一下?”
隋懿發來一個黑線的表情。
趙瑾姍除夕晚上才回來,身上穿著一件喜慶的紅色羊毛大衣,寧瀾看著覺得單薄,問她為什麽不買件羽絨服,趙瑾姍臭美地在他跟前轉一圈:“你媽媽我今年本命年,就要穿得美美的!”
寧瀾笑了笑,別開目光繼續切菜。
晚上電視裏播春晚,主持人說金狗賀歲,他才想起今年也是他的本命年。他裹緊了身上的舊棉襖,擦了擦凍出來的鼻涕,這時候就覺得還是有暖氣的北方好,某個人暖烘烘的懷裏更好。
鍾聲敲響第十二下,寧瀾踩著點給隋懿發了一條“新年快樂”,隋懿大概以為是群發,回複“同樂”。寧瀾蜷在長時間沒曬過的潮濕被窩裏翻朋友圈,隋懿曬了年夜飯,照片拍得很隨便,看到顧宸愷的臉不小心入鏡,寧瀾反倒鬆了口氣,至少有家人陪在他身邊。
寧瀾切出去,把留在對話框裏還沒發送出去的“我想你了”一個字一個字刪除。
大年初一早上,寧瀾就提著大包小包去叔叔家拜年,趙瑾姍拉著個晚娘臉跟在後麵,一路上都在嘮叨帶的東西太多,不如留在家裏由著她慢慢吃。
進門坐下,妹妹寧萱扭扭捏捏地跑出來說“哥哥新年快樂”,模樣倒是比之前乖巧懂事多了,也沒張口就要錢要東西。寧瀾給她封了個紅包,寧萱掂量完厚度就笑成一朵花,拿起包就說出去找同學玩兒。
叔叔嬸嬸關心幾句他的工作狀況,趙瑾姍在邊上邊吃瓜子邊往地上吐殼,陰陽怪氣地說:“我兒子終歸是我兒子,掙再多錢跟你們有半毛錢關係?”
嬸嬸金鳳氣得臉都白了,準備午飯時,湊到來廚房搭把手的寧瀾跟前,壓低聲音說:“瀾瀾你可別犯傻,有錢自己存著,哪怕讓你叔幫你打理都好啊,給你媽,那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啊!”
寧瀾對嬸嬸刮目相看,一年沒見,都會用歇後語了。
《覆江山》定在年後2月14號正式開機,劇組提前幾天包下了一間賓館,寧瀾在家裏除了當提款機,橫豎沒別的事,就準備早點過去。
走的那一天,趙瑾姍一反常態地沒睡懶覺,一大早就出去了。寧瀾蹲在地上整理行李,摸到那根被他斜著放在行李箱最底層的塑料水管,又把裏麵的東西拿出來看了看。
琴弓的樣子很樸素,一根微彎的長木頭上繃著一撮白色馬毛,寧瀾學電視裏演奏家的樣子,把弓弦擰緊,手指沿著圓潤的木頭,緩緩從弓尖摸到弓根,好像這樣就能在腦海中描畫出隋懿拉琴的模樣,就能與他貼得更近。
這時,門口傳來腳步聲和鑰匙在鎖眼裏轉動的聲響。
寧瀾把琴弓裝回去,頭也沒抬地說:“媽,我一會兒就走了,午飯做好了在桌上,熱一下就……”
話音戛然而止,他的視野中出現一雙男士皮鞋。
寧瀾抬起頭,開門進來的人根本不是趙瑾姍,而是曾把他抓到地下室裏囚禁了整整一周的謝天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