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演唱會最後一首歌是AOW的首支單曲《出走行星》,唱完後成員們排成一排手拉手謝幕,七個少年有四個哭了,情緒的傳染力很強,陸嘯川看到方羽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回想起訓練時揮灑的汗水和出道後的一幕幕,也跟著鼻子泛酸。
回到後台,安琳和張梵手忙腳亂地給大家發麵紙遞礦泉水,安撫第一次開演唱會情緒激動的孩子們。隋懿環顧四周沒看到寧瀾,出去轉了一圈,最後在中午那個化妝室把人找到。
寧瀾坐在地上,胳膊架在彎曲的膝蓋上,腦袋埋得很低,整個人死氣沉沉,沒有一絲活氣。
隋懿走到他跟前定住腳步,寧瀾抬頭,茫然地看了會兒才確定眼前的人是誰,翹起僵硬的嘴角說:“我休息一下,馬上就好。”
隋懿鬆了口氣,他沒有哭。
去年底頒獎晚會上寧瀾無聲的眼淚,至今回想起來還是讓他心有餘悸。
收拾整理完畢,幾人準備出去時,方羽驚呼道:“瀾瀾你的腳怎麽了?”
隋懿視線往下,隻見寧瀾的左腳踝腫得像個饅頭,顏色也紅得不正常。
寧瀾也低頭看了一眼,淡淡地說:“沒事,回去綁個繃帶就好了。”
出口處圍了一大群粉絲,隋懿扶著寧瀾最後一個出來,粉絲們放下手中的燈牌,頓時陷入兩難,不知道該歡呼還是該沉默。有個膽大的粉絲扯著嗓子喊:“在台上不還好好的嗎?故意的吧?”
寧瀾垂著頭無甚反應,隋懿往聲音傳過來的方向冷冷掃了一眼,姑娘們被嚇得都噤了聲。
方羽跟著寧瀾,陸嘯川跟著方羽一起去宿舍,加上在外拍戲的隊長也回來了,平日裏隻有三四個人在的房子突然變得十分擁擠。
方羽到寧瀾住的房間,擼起袖子幫他擦藥,隋懿不聲不響地在邊上看著;方羽點了外賣和寧瀾一起吃,隋懿還在邊上待著不走;方羽拉著寧瀾去他們房間玩,隋懿終於站起來,說:“他現在不方便走動,讓他休息吧。”
方羽氣呼呼地跟陸嘯川回隔壁房間去了。
寧瀾把餐盒垃圾收拾到塑料袋裏,準備扔出去,隋懿按住他,接過他手上的東西:“我去扔,你休息。”
晚上洗澡,隋懿也要跟寧瀾一起進去,寧瀾掃一眼沙發上坐著的其他人,用隻有他們兩個能聽見的聲音說:“沒事,我自己可以。”
等他洗完出來,腳上已經纏好繃帶,一蹦一跳地爬上床掀開毯子準備睡覺。隋懿專門出去買的藥膏沒派上用場,心裏有些不是滋味。
“你最近和方羽走得很近?”隋懿冷不丁問。
寧瀾驚得從床上翻坐起來,瞪大眼睛道:“你知道他已經知道了?”
這話說得像繞口令,說完他自己先愣了。
不對,隋懿早就知道了吧?他是什麽時候知道的?
記憶再度陷入混亂,他愣愣地看著隋懿,隋懿被他朦朧的目光看得心尖發軟,上前攬住他的肩:“不要太容易相信別人,有時候越是身邊的人,往往越是危險。”
他早就尋思寧瀾的黑料是內部人員透露的,雖然寧瀾都承認了,但這明顯是一場有預謀的爆料,大部分照片都是去年甚至更早以前的,完全有理由推測有人處心積慮地收集寧瀾的黑料想害他。隋懿已經在背後著手查這件事,隻是暫無眉目,還處在周圍的人都有嫌疑的階段。
寧瀾搖頭,說:“不會的,小羽不會的。”
隋懿見他如此篤定地相信方羽,心中更不是滋味,礙於手頭確實也沒有證據,心想等查到蛛絲馬跡再告訴寧瀾也不遲。
他叮囑寧瀾注意防範身邊人,寧瀾似懂非懂地點頭,眼裏閃爍著幾分惶恐不安,隋懿放開他時,他下意識地攥住他的衣擺,像個受驚的小動物。
隋懿檢查了他的傷腳,然後俯身在他額頭上落下一吻,安撫他道:“沒事了,睡吧。”
寧瀾睡了兩個多月來唯一一場好覺,醒來時身邊的人已經走了。
顧宸愷在外麵哐哐哐敲門,進來後指揮高銘和王冰洋幫他把電鋼琴抬走,從頭到尾看都沒看寧瀾一眼,把他當作空氣。
窗外豔陽高照,寧瀾站在窗口眺望遠處星光娛樂大樓,掰著指頭又算一遍,一年零五個月,連顧宸愷都變成熟了,知道不與小人論短長,自己怎麽還是毫無長進呢?
隋懿回到《夜奏》劇組,花半個月時間結束拍攝,剛殺青又馬不停蹄地趕赴《愛的初挑戰》第二季最後一期的拍攝現場。
整個暑期隋懿幾乎天天都在霸屏,偶像劇雖然不是大製作,勝在是知名IP改編,劇情清新不造作,沒有撕逼、流產之類的奇葩情節,隋懿年輕新鮮的麵孔也讓觀眾眼前一亮,再加上《愛的初挑戰》加持,最近又傳出加入張導的新電影,隋懿的粉絲數一夜之間破千萬大關,一躍躋身成為話題度最高的小鮮肉之一。
隋懿忙於到處趕通告,無暇關心外麵的風雲變幻。直到錄完節目出來,看見黑壓壓一片舉著有自己名字的手幅和燈牌的粉絲,大樓不得已出動了比原計劃多出三倍的保安,他花了一個多小時舉步維艱地上了車,由此才對自己人氣上漲有了些直觀的感受。
坐在車上,有粉絲追上來拍車窗,給他看手上“懿楠宇宙第一甜”的燈牌,隋懿回頭看離他越來越遠的那棟大樓,回想剛才那個姓秦的男人作為提供節目錄製場地的讚助方出現,旁若無人地和紀之楠甜蜜互動,紀之楠顯然不知道他會來,臉都紅了。
想到這裏,隋懿心頭卻全無酸楚,他隻想快些回去,把在包裏放了一夜的東西送給寧瀾,寧瀾說不定也會臉紅,用黑亮的眼睛受寵若驚地看著他。
隋懿風塵仆仆地趕回去,不幸撲了個空。
寧瀾沒有通告,沒在宿舍待著,公司練習室裏也沒有人,問顧宸愷他們幾個,都說不知道,中午就沒看見他了。
隋懿撥通寧瀾的電話,那頭響了好幾聲才接,不知是手機信號問題還是周圍環境太吵,寧瀾聲音斷斷續續的聽不清,講了不到半分鍾,還莫名其妙掛斷了。
隋懿有些擔心,讓他在微信上發定位,等了幾分鍾沒收到回複,才想起寧瀾換了個根本安不了微信的破手機。他切身體會了方羽那天的氣急敗壞,無奈之下點開信息界麵給寧瀾發短信:【你在哪?】
寧瀾回了句廢話:【在外麵】
隋懿隻好追問:【地址】
過了好半天,寧瀾發來三個字:【翡翠園】
隋懿皺眉,他腳傷還沒好,去那種人擠人的旅遊景點幹什麽?
到地方下車,艱難地穿越眾多遊客,在售票處前麵大排長龍的隊伍裏找到寧瀾,看到他在陽光下被曬得通紅的半張小臉,隋懿一下子沒了脾氣,把自己頭上的帽子摘下來扣他頭上,問:“大熱天的不在宿舍待著,跑這裏來幹什麽?”
寧瀾被暑氣蒸得搖搖欲墜,有帽簷擋著臉,才把眼睛稍微睜開,看見隋懿很驚訝似的,拉下口罩,訥訥地問:“你怎麽來了?”然後往四周看,“這裏不讓插隊的啊。”
隋懿懶得跟他多解釋,拉著他離開隊伍。
寧瀾力氣沒他大,被他拉著到人煙稀少的樹蔭下站定,喘勻氣才說話:“我媽和妹妹來了,我帶他們逛逛。”
隋懿沒想到是這麽個緣故,愣了會兒,問:“那他們人呢?”
寧瀾指遠處的小亭子:“在那邊等我買票。”
隋懿用手機在網上買了票,四人直接刷身份證入園。
寧瀾媽挽著兒子的胳膊走在前麵,寧瀾腳還沒完全好,一瘸一拐的,隋懿幾次想上前扶他,都沒找到合適的機會,畢竟他的家人在。
寧瀾的妹妹落在後麵跟隋懿並排走,入園沒多久,隋懿已經從她嘰嘰喳喳沒完沒了的話中得知她的姓名、年齡、身高,甚至體重。
寧萱羞答答地把頭發捋到耳後,問他:“你是我哥哥的隊友吧?”
隋懿心不在焉:“嗯。”
寧萱咬咬嘴唇:“讓我猜猜……你是不是隋懿呀,AOW的隊長。”
“嗯。”
寧萱眼睛唰地亮了:“我、我可以加你微信嗎?”
逛了半圈,中場休息,寧瀾被寧萱架著去買飲料,隋懿坐在長椅上翻了翻新加的好友的朋友圈,不是自拍就是曬吃的曬用的,唯一跟寧瀾搭邊的一條是春節時曬的一張團圓飯照片,寧瀾穿著舊棉襖的半個身體不慎入鏡。
隋懿退出去,把手機揣回兜裏,邊上寧瀾的媽媽突然湊過來,神神秘秘的:“小夥子,可以問你個事嗎?”
趙瑾珊五十不到,看著還很年輕,寧瀾五官百分之八十繼承自她,可見她年輕時一定是個美人。麵對這麽一張臉,隋懿說不出拒絕的話,客氣道:“阿姨您說。”
趙瑾珊四下望望,然後笑眯眯問:“我們家瀾瀾啊,是不是有個……呃,好朋友,是不是有個好朋友叫什麽舟舟啊?”
隋懿思考片刻,他知道的舟舟隻有陸嘯川的弟弟陸嘯舟,想到那小子,表情頓時有點繃不住,謹慎道:“不知道您說的是哪個舟?”
趙瑾珊伸出手,用指頭在掌心寫字:“喏,就是這個舟,一葉扁舟的舟。”
隋懿一副不確定的樣子,趙瑾珊忙擠眉弄眼地追問:“他是不是我們家瀾瀾的那個啊?就那個,你們天天住在一起,應該知道的啊?他今天一天給我們家瀾瀾打了好幾通電話,我都看到啦。”
那個?
隋懿擋在口罩後麵的嘴角微微上揚,冷冷一笑。
把趙瑾珊和寧萱送回酒店,回去的路上,寧瀾坐在副駕上吧噠吧噠地按那台老古董,嘴裏還念念有詞,像在計算什麽。
回到宿舍,隋懿從包裏掏出一個長方形的盒子扔給他,寧瀾接過來端詳半天,才知道這是手機,忙要還給隋懿,說:“我有手機,不用這個。”
“你那東西也能算手機?電話都接不到。”
寧瀾想反駁,一時找不到合適的說辭,暫且作罷。
隋懿心中不快,又道:“還是說,陸嘯舟的電話就能接到,我的就不行?”
寧瀾張大嘴巴看他,隨即又低下頭,把新手機盒放在桌上,手指沿著包裝邊緣摩挲,下定決心般地問隋懿:“這個,多少錢?”
隋懿從他口中聽到“錢”這個字,頭都大了。他覺得幾個小時前滿心歡喜地買手機回來想討他一個笑臉的自己,就是個傻逼。
“怎麽,要還錢給我?”隋懿反過來問寧瀾,“剛才是在算賬?算今天的花銷?”
寧瀾不知道哪裏又惹惱了隋懿,他隻覺得很累,扶著椅子坐了下來,打開黑白手機的計算器,盡量讓自己條理清晰:“門票150一張,四個人就是600,紀念品528塊,加起來1128塊,明天打給你。”
隋懿冷冷道:“從前怎麽沒見你這麽斤斤計較?”
“不是斤斤計較,這不一樣……”寧瀾腦子裏一團亂,睡眠不好已經嚴重影響了他的精神狀態,他的記憶力一天比一天差,今天隋懿意外加入進來,還付了四個人的門票錢,他覺得這個應該當場結算,他怕回來睡一覺他就不記得了。
“哪裏不一樣?”隋懿怒極反笑,上前兩步,手撐著椅背,俯下身看著寧瀾,“你跟陸嘯舟也是這樣?睡一次結一次賬?”
寧瀾一口氣堵在嗓子眼,抬起頭瞪大眼睛看著他。
“我說錯了嗎?你出道前不就被包養了嗎?這種事,也算輕車熟路了吧?”
寧瀾從剛才到現在,都沒有反駁關於陸嘯舟的話題,就代表他心虛,代表確有其事。
隋懿隻要想到寧瀾曾經在別人身下輾轉呻吟,就怒不可遏。見不到寧瀾的那些日子,他努力說服自己別再去計較那些已經過去的事,可陸嘯舟的出現,仿佛一顆指甲蓋大小的火星,輕而易舉地點燃了他壓抑在心底的憤怒。
“我沒有……沒有。”
寧瀾臉色煞白,嘴唇抖得厲害。
他抬起胳膊想去碰隋懿,隋懿揚手揮開,站直身體轉過去要走,寧瀾追上去拉住他的手:“我沒有,真的沒有。”
他耳朵裏嗡嗡鳴響,自己的聲音都聽不真切。
從前他什麽都不怕,不怕被傷害,不怕被誤解,倔強和自尊是他身上最後一塊遮羞布,讓他可以把脆弱藏起來,昂著頭麵對所有風雨。
可他現在變膽小了,他怕再不解釋,就再也沒有機會了。他可以丟掉那塊遮羞布,把它踩在腳底下,隻要能留住眼前的人,哪怕多留一會兒,幾分鍾,幾秒鍾也好。
他太怕一個人麵對黑暗了。
隋懿背對著他,聲音裏沒有一絲溫度:“你沒有?那那些黑料是憑空捏造的?把母親弄過來也是為了演戲給我看,是不是?”
寧瀾腦中一團亂麻,不知道該從哪裏開始解釋,他喉嚨幹澀,發音困難,隻用力抓緊了隋懿的手:“你別走,你別走……”
隋懿等不到回答,返身猛地揮開寧瀾,寧瀾往後趔趄兩步,緊接著,一連串劈裏啪啦的刺耳聲音鑽入耳朵。
他戴在左手腕上的紅瑪瑙手串斷了,十八顆珠子散落,在地板上彈起又落下,直至再也彈不起來,滾落在房間不知道哪個角落裏躺著,漸漸都沒了動靜。
隋懿還是走了。
寧瀾趴在地上,把紅色的珠子一顆一顆撿起來,放在手心裏數了一遍又一遍,隻有十七顆,第十八顆不知道落到哪裏去了。
他把珠子挨個擦幹淨,收進盒子裏。關上抽屜時,他看到桌上擺著的新手機,打開包裝,拿起來摸了摸冰涼的屏幕,又放回去,再次打開抽屜,把它和首飾盒放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