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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隋懿眼中的溫度迅速冷卻。


  他翻坐而起,穿衣下床一氣嗬成。


  起身時寧瀾拉了下他的手:“去哪兒?”


  隋懿覺得他假惺惺,什麽依賴,什麽不舍,全都是裝出來的。他們倆本就是各取所需的關係,得到這個答案,他應該覺得輕鬆才對,可他心裏沉甸甸的,呼吸都不太順暢。


  他爬回上鋪,不想讓寧瀾發現他在生氣,悶悶地說:“睡了。”


  寧瀾模糊地“嗯”了一聲,沒再發出動靜。


  初秋時節,道路邊的香樟落下第一片黃葉,AOW第三支單曲如約而至。


  主打歌《FOREVER》是抒情R&B,一改先前的活力少年風,安安靜靜唱情歌。


  粉絲們依舊買賬,電子專輯剛上架便在音樂商店裏銷量遙遙領先。各家站子都在拚銷量,高花CP站位列第二,第一是隋懿最大的個人站,AOW團站隻排到第七,出道一年多,人氣懸殊可見一斑。


  陸嘯川翻了一圈沒找到他跟方羽的CP站子,非常不滿,準備自己著手建一個。方羽拿著他的手機繼續往下劃拉,翻到購買專輯數量排名的末尾,碰碰寧瀾:“欸,你們上榜了。”


  寧瀾掀起眼皮,一個叫“隋波逐瀾中文首站”的用戶名購買專輯52份,位列第98名,頭像是他和隋懿在Showcase上跳雙人舞時相擁的照片。寧瀾笑笑,覺得這個站子能苟延殘喘至今還挺不容易。


  這次的單曲沒出實體,所以沒有簽售會,公司給他們在全國幾個大城市辦了幾場粉絲見麵會。


  自從《愛的初挑戰》播出後,粉絲們都嚷嚷著想看隋懿拉琴,於是隋懿帶著琴表演了幾回。公司上下都知道這琴名貴,每次上飛機前還給琴買保險,今天去S市亦是如此,辦托運時,高銘還在邊上酸溜溜地感歎“人不如琴”。


  下了飛機七人便坐車趕往活動場地。寧瀾這陣子左腳關節疼得厲害,他自己覺得不打緊,方羽卻大驚小怪,報告打到張梵那邊,說寧瀾沒法上台跳舞。


  寧瀾隻唱了那首站著不需要跳舞的抒情歌,就被送回後台。


  休息室裏隻有他一個人,邊上放著隋懿的琴。寧瀾瞟了好幾眼,終是沒忍住,輕手輕腳打開琴盒,小心翼翼地摸了摸琴身。


  這是隋懿的琴,看起來跟他本人一樣高不可攀,像是個天然發光體,根本不是他該覬覦的。


  手機在口袋裏震動,拿出來一看,趙瑾珊又發短信來進行每日一勸,無非是那些叮囑他抓緊隋懿,就算不能抓一輩子,也趕緊從他身上撈些好處之類的“金石良言”,最後的結語永遠是“媽媽是為你好”。


  寧瀾把手機調成靜音,揣回兜裏。他不知道怎樣做才算是對自己好,他隻知道若是鬆了口,讓母親確認了他和隋懿的關係,按照她的個性,一定會纏上隋懿,攪得他不得安寧。


  他無論如何也不能把隋懿拉下水。


  粉絲見麵會最後一站依舊定在首都,第二天是寧瀾的官方生日,活動即將結束時,一個漂亮的楓糖蛋糕被推上台,主持人問:“知道今天是什麽日子嗎?”然後把話筒給到台下。


  隻有稀稀拉拉幾個人喊“瀾瀾的生日”,堪稱AOW出道後遇見的最冷最尬的場麵。寧瀾先前不知道有安排這麽一出,捏緊手上的話筒,鞠躬道:“謝謝大家。”


  回去時,安琳在車上問寧瀾怎麽沒轉發昨天公司官微發的節目宣傳,寧瀾說:“我換手機了,上不了微博。”


  安琳狐疑地看他:“怪不得好些日子沒看見你更博了。今天回去記得發一條哦,感謝粉絲幫你慶祝生日。”


  寧瀾點頭應下。他手上拿著一盒草莓巧克力,是一個粉絲姑娘在拍手會上送的,上次簽售送指套的也是她。剛才姑娘眼圈紅紅的,對他說:“多吃一點啊,瞧你都瘦成什麽樣了,可別真的變成泡泡飛走了啊。”


  寧瀾想,哪怕為了零星的幾個還在支持他的粉絲,也該振作起來,至少得在台上保持笑容,不能讓他們失望。


  到宿舍,隋懿在樓下跟安琳說了會兒話,提著琴盒進房間時,寧瀾正捧著新手機編輯微博。


  發微博總要配個圖片,他不知道拍什麽好,打開前置攝像頭,屏幕上憔悴蒼白的臉他自己都沒眼看,思來想去,拍了一張養在窗台上的多肉植物。


  這是方羽上次來宿舍時帶給他的,嚴肅警告他好好養著,養死了就拿他償命。


  寧瀾知道方羽是擔心他的精神狀態,都說植物有靈性,會給人帶來朝氣,他連方羽動的什麽小心思都一清二楚。


  發完微博,寧瀾沒有看評論也沒翻私信,直接退出,然後關掉手機,放回盒子裏裝好。


  隋懿在屋裏來回走了幾圈,看似在收拾衣服,其實目光時不時往寧瀾身上飄,看見寧瀾把手機又塞回盒子,放進抽屜,心情著實好不太起來。


  他明天就要離開首都,去參加一個旅行節目的錄製。該節目卡在年底到春節這段時間,為的就是避開藝人們的繁忙期,好騰出一個足夠長的錄製周期。


  旅遊地點都安排在國外,行程很緊密,再加上老師幫他聯係的音樂進修課程就在明年年初,和節目錄製無縫對接,他這一走就是兩個多月,中間完全沒有時間回來。


  剛才在樓下,安琳告訴他,寧瀾拒絕了作為嘉賓參加旅遊節目其中兩期錄製的邀請。


  這個機會是隋懿幫他爭取的,節目組也有意再加一位人氣鮮肉,隋懿怕直接跟寧瀾說會被拒絕,於是采用迂回政策,請安琳出麵詢問,假裝是公司給他拉的活兒。誰知寧瀾還是拒絕了。


  隋懿本意是想讓寧瀾出去散散心,不是隻有方羽一個人看出他最近狀態不好。


  中午一起吃飯時,隋懿注意到寧瀾伸出衣袖的胳膊上嶙峋凸出的腕骨,又覺得沒答應也好,出去錄節目更要奔波勞累,還不如在家好好休息。


  飯畢,寧瀾就開始幫隋懿整理行李。


  這次花的時間格外長,他一會兒站起來翻櫃子,一會兒蹲下撥弄箱子裏的東西,一個充電器他來回確認了三遍才記住已經放在拉鏈夾層裏了。


  隋懿在邊上看著,偶爾搭把手。午後的陽光穿透玻璃照進來,寧瀾的身體被籠罩其中,變成小小軟軟的一團,周身朦朧的光暈漸漸往中間聚集,蒼白的皮膚都變成灰青色,隱隱泛著透明。


  隋懿沒來由的有點害怕,仿佛一眨眼,這個人就可能會憑空蒸發。


  他甚至產生了想把寧瀾裝在口袋裏帶走的衝動,甩了甩腦袋,才把這古怪的念頭從腦海裏抹去。


  晚上寧瀾洗完澡,看見隋懿躺在自己床上看書,磨蹭了一會兒,關了燈爬上床,躺進他懷裏。


  每當這個時候,隋懿都覺得寧瀾像隻貓,無聲無息的,卻又讓人無法忽視他的存在。


  要是能一直這麽乖就好了,要是隻對我一個人這樣就好了。


  隋懿歎了口氣,放下書,摟住寧瀾,寧瀾也回抱他,呼吸交纏,溫度交融,仿佛在替兩人訴說不舍。


  隋懿終是沒忍心在臨走前給寧瀾冷臉,掰著他的下巴讓他看自己:“我不在的時候,好好吃飯。”


  半晌,寧瀾點點頭。


  “如果回來看見你又瘦了,我就……”


  隋懿話說一半,戛然而止。他記得上回方羽也是這樣“威脅”的,寧瀾笑眯眯地滿口答應。


  可他不知道該拿什麽來威脅寧瀾,寧瀾又不喜歡他,之所以完成他的命令,不過是把他當作金主,不得不去做罷了。


  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隋懿有些懊喪地鬆開寧瀾的下巴,想回自己床上睡。寧瀾先他一步湊過來,在他唇上親一口,主動答應說:“好。”


  次日晨光熹微時分,寧瀾聽見隋懿醒來翻身,然後把胳膊從他身下抽出,躡手躡腳地起身下床。


  房門關上後,寧瀾睜開眼睛,看見枕邊放著一隻精巧的盒子,盒子下麵壓著一張寫著“生日快樂”的紙條,盒子裏麵是一對圓圈形狀的耳釘。


  傍晚,寧瀾收到隋懿從大洋彼岸發來的信息:【我到了,這邊很冷】


  寧瀾從練習室裏跑出來,在公司走廊的世界地圖跟前逗留許久,找到隋懿現在身處的國家,用手掌丈量距離,真的很遠。


  國際短信資費貴,由不得他講無意義的廢話,他忖度再三,回了一句:【多穿衣服】


  睡前,寧瀾剛吞下兩片藥,又收到隋懿的短信:【下雨了】


  寧瀾不太明白他這樣匯報用意何在,也不知道他想看到什麽樣的回答,還是在仔細思索後回複:【首都沒下雨,帶傘了嗎?】


  那頭的隋懿似乎就在等這樣一個可以引出其他話題的問句,回道:【你幫我收拾在箱子裏了,不過我忘了帶出門】


  寧瀾:【那明天要記得帶】


  接下來一個多月,隋懿持續給他發短信,每天不多不少就兩三條,大多講天氣、風土人情、還有周圍發生的一些瑣事。


  寧瀾猜他是想家了,工作不比真正的旅遊,異國他鄉,身邊也沒個熟悉的人,想必又累又孤單,拉不下臉跟家裏人說,隻好向自己傾訴。


  寧瀾其實是願意與隋懿通過這種方式交流的,不用麵對麵,就不用千方百計地掩藏,也不用害怕自己真正的心思無所遁形,這讓他由衷地覺得輕鬆和安心。


  更何況,這是他和隋懿認識以來最平和一段時間,他格外珍惜,甚至偷偷地希望老天能再多給一些這樣的溫存時光。


  元旦過去一周多,便是隋懿20歲的生日。寧瀾卡著零點給隋懿發了生日祝福短信,不到三分鍾,手機就響了。


  寧瀾不知道接國際電話要不要收費,膽戰心驚地接起來,隋懿那邊風聲很大,好像在室外,說話都用喊的:“我在錄節目,滑雪!”


  寧瀾沒頭沒腦又說了一句:“生日快樂。”


  那頭的隋懿笑了:“許個願吧!”


  “你過生日我許願?”


  “我分你一個。”隋懿說,“我的願望很靈的。”


  寧瀾縮在冰冷的被窩裏,難得被他的喜悅情緒感染,衝口而出說:“想聽你拉琴。”


  為我一個人。


  隋懿耳朵裏灌了風,沒聽清:“什麽?大點聲。”


  然而這股勇氣稍縱即逝,將將隻夠寧瀾衝動這麽一次。


  他搖了搖頭:“沒什麽,你玩得開心點。”


  又過幾天,星光娛樂給AOW除隋懿以外的所有成員接了一檔戶外模擬生存的真人秀,拍攝時間三天兩夜。


  大家都怨聲載道,今年冬天極冷,首都已經下過好幾場大雪,這個時候拍戶外節目,妥妥的要把人凍死的節奏。


  寧瀾自從三單宣傳期過後,除了寥寥幾個拍攝,就沒有接到過任何通告。對他來說,有工作就不錯了,他沒資格挑三揀四。


  出發前,他去了趟醫院,方羽作陪。


  路上聊天,方羽聽說他把陸嘯舟拉黑了,大呼小叫道:“別這樣啊,他真的挺喜歡你的,就當給自己留個備胎,總好過吊死在一棵樹上吧?”


  寧瀾哭笑不得:“備胎?哪有你這麽當人家大嫂的。”


  方羽被“大嫂”這個稱呼弄紅了臉,扭過頭去不理寧瀾。等排到寧瀾進去就診,他還是別別扭扭地站起來,跟他一起進去。


  去年入秋以來,寧瀾腿疼的頻率漸高,程度也越發嚴重,醫生診斷認為是創傷性關節炎,建議靜養,多熱敷,少活動。


  寧瀾大大鬆了一口氣,先前他以為是骨頭沒長好,生怕要動手術,所以一直拖著沒來醫院看。方羽卻擔心得不行,說這種慢性病最是要命,不好好養著等老了有他受的,說著就要打電話給張梵,幫寧瀾請假。


  寧瀾攔住他:“您行行好,就三天的拍攝,要是不讓我去,我怕是連看病買藥的錢都沒有了。”


  雖然寧瀾平時不說,方羽還是能從他的勤儉的生活習慣中看出他經濟緊張。擰不過他,隻得氣呼呼挖苦道:“你多能啊,上躥下跳像個猴,為了錢命都不要,不如再摔斷一次腿騙個保險賠償?”


  沒想到一語成讖。


  戶外生存節目在京郊的山裏拍攝,遍地白皚皚的雪還未化盡,走路都深一腳淺一腳十分困難,更別說在這種環境下完成各種奇葩挑戰了。


  然而觀眾愛看,他們隻好硬著頭皮拍。


  三天的拍攝好不容易進行到最後一天,大家都精疲力竭。在一個嘉賓分頭在地圖上畫出的藏物點的環節後,眾人在規定的地點集合,顧宸愷的跟拍攝像師最後一個趕到,慌慌張張地說他半路上把嘉賓給跟丟了。


  手機打不通,呼喚聽不見,眾人分頭去找。寧瀾依稀記得中午分開前顧宸愷指著地圖說要去最遠的藏寶地點,說不定那邊的寶物分值最高。


  於是寧瀾一個人往大山深處走去,憑著不錯的方向感,邊找邊喊顧宸愷的名字。


  果不其然,在太陽快下山時,他聽到微弱的呼救聲,循著聲音摸過去,顧宸愷怕在一處三五米高的陡坡下,按著腿,灰頭土臉地嚎啕大哭。


  寧瀾想都沒想就順著陡坡滑了下去。顧宸愷擦擦眼淚,見他身後沒別人,一下子慌了神:“怎麽就你一個啊!”


  寧瀾沒理他,碰了碰他的腿,顧宸愷嗷嗷叫喚,看樣子是扭了腳。


  小少爺身體金貴,疼得站不起來,寧瀾嚐試扶著他,隻勉強走出去幾步,他就死活不肯再配合,哭得涕淚橫流,說不走了,等人來救。


  寧瀾抬頭往西邊看,黃澄澄的一顆太陽蔫巴巴地掛在天上,被雲擋去大半。冬季天黑得早,再拖一會兒沒了日光,山路更加難行,這樣的天氣在山上困一夜,後果不堪設想。


  他不由分說屈膝半蹲:“上來,我背你。”


  顧宸愷自是不願:“我不,要走你自己走,我不要你管。”


  寧瀾轉過去厲聲道:“快點,你想待在這兒等天黑被野狼吃了嗎?”


  顧宸愷哆嗦了一下:“這裏……這裏有狼啊?”


  這種小山哪能有狼,寧瀾信口胡謅嚇唬小孩:“有,狼尤其喜歡吃你這種細皮嫩肉的小少爺。”


  顧宸愷嚇得一個激靈,單腳跳起來趴在寧瀾背上,急道:“那我們快走。”


  來時的路已經回不去了,寧瀾循著對地圖的印象,從下麵繞遠路上去。


  剛走到一半,天就黑了。


  顧宸愷長這麽大哪遇到過這種倒黴事,聽見一陣風都嚇得不敢大喘氣,緊緊摟著寧瀾的脖子,把他當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你……你別勒了,我快喘不上氣了。”寧瀾艱難道。


  顧宸愷眼淚唰地又下來了,哽咽著說:“可是……可是我害怕。”


  寧瀾身上背著個跟他差不多高的大小夥子,踩在雪裏的腳印都深了好幾分。雪水滲入鞋子,奇跡般地讓他的傷腳沒了知覺,反而不怎麽疼了。


  “這麽矮的小山,在我們那兒都隻能算個坡,怕個屁。”寧瀾把他往上掂了掂,喘著氣道,“想當初,哥哥我在山裏,真正的大山裏,摸爬滾打的時候,你,你們,還在搖籃裏躺著呢。”


  顧宸愷抹了把眼淚:“你真的24了啊?”


  寧瀾哼笑兩聲:“今年,都25了。”


  “1,2,3,4,5……那你比我大6歲呢啊。”顧宸愷心裏突然就踏實了。


  後半截路,大多是顧宸愷在說話,寧瀾偶爾“嗯”一聲,表示自己在聽。


  當了近兩年的隊友,誰都沒想到兩人第一次地平氣和的對話會是在這麽個情況下,一個怕得要命,一個累得不行,誰也沒提過去那些不開心的事。


  不知過了多久,遠處傳來人聲,有手電筒的光照過來,寧瀾狠狠舒了口氣,手一鬆,把顧宸愷扔在地上,自己也脫力躺倒在雪地裏。


  顧宸愷小聲說:“謝謝你。”然後用更低的聲音,囁嚅道,“那個……你跟我哥,我不反對了,以後有什麽要幫忙的,喊我一聲。”


  寧瀾哭笑不得,覺得小孩子的愛恨真是來去如風,都做不得數。


  他躺在地上,身上的冷汗已經浸濕裏衣,呼出來的氣都快沒了溫度。


  他睜大眼睛,盯著頭頂黑沉沉的天幕,忽而想起那次在山裏,他不想被紀之楠救,還嘲諷他是聖母。


  沒想到報應來得這麽快。


  寧瀾想,我才是活脫脫的一個聖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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