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厚禮

  身上的衣服越來越厚,人也越來越臃腫。四季的變換也變更了心情,從秋入冬,由冬轉春,一步一個腳印。北方的天氣就是這樣,總會給人持久的新鮮感,不會讓你看慣了厭煩了任何一個季節。北方的冬是漫長的也是短暫的,北方的夏是酷熱的也是雋秀的。在四季更迭朝夕轉換間,秦抒知道,自己即將又長了一歲。


  那天在元深的車上,秦抒斷斷續續語無倫次地說了很多。元深一直是一個默默的傾聽者,直到秦抒無意間感慨,年關將至,不小心又熬過了一年。


  元深這時突然認真地問,她的生日是什麽時候。秦抒沒有隱瞞,如實告訴他,一月二十日,每年都處在元旦堪堪經過,春節翩然而至的黃金時段裏。說完了秦抒才反應過來,又是一年,父親的懸案依然懸之未決,自己的未來更是一片渺茫。


  元深問她生日準備怎麽過。秦抒搖搖頭,她說自己幾乎不過生日,除了每年好友會吃頓飯聚一聚之外,也沒什麽新的花樣了。


  元深彼時意味深長地點了點頭。


  秦抒現在想起來,不知道他這麽問的用意是什麽。不過既然已經是朋友了,那這些也就無所謂了。


  元旦這天,秦抒照例又去探望了媽媽,回到公寓時,田熒琪和隋雨溪已經等在樓下了。


  田熒琪不是市人,如今在市工作,小的節假日從來不會回家。隋雨溪更是,一個南方姑娘,回一趟家路費就要花不少錢,除了每年春節,其他時間都是在市跟朋友過的。秦抒曾經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還是經常回家看看吧,真到父母認不出自己是誰了的時候,那就真的晚了。說這話難免不暗自神傷一陣,不過她秦抒不是適合鬱鬱寡歡的人。都已經敢踹凳子砸酒瓶了,這些事,不足一提。


  三個人誰跟誰啊,在秦抒的小房間裏舉杯痛飲,看看跨年晚會,聊聊自己在工作上遇到的事。


  隋雨溪說,過完這個元旦她又沒有好日子過了。之前破獲的大案還有很多疑點,她決定繼續追查下去,不深究到底這些腐臭的問題就不能得到徹底解決。田熒琪照樣沒把她的話放在心上,一口酒一口肉,吃飽喝足了把自己擺成大字形,躺在秦抒的床上。“你再怎麽樣也是要給秦抒來過二十四歲生日吧。女人這一年一年的都是在殺豬刀上過日子啊……”


  “這個你放心,這回我是無論如何也不會缺席的!”隋雨溪秀氣的雙眸笑眯成一條縫兒,目光清澈。


  秦抒的手機響了,田熒琪撲到床頭櫃前,看一眼來電顯示,頓時鬼叫起來:“啊啊啊!元深啊元深!孔雀男哎!秦抒秦抒快接啊快接啊……”


  秦抒放下酒杯,走到窗前踹了田熒琪的屁股一下,接起電話。


  “秦抒,在做什麽?”聲音一如既往的溫柔。


  “哇哦……”田熒琪在床上閃爍著大眼睛,一臉的“有戲有戲”。秦抒大翻白眼,比了一個安靜的手勢。


  “我在和朋友聊天呢。祝你元旦快樂啊”


  元深在那頭笑了:“謝謝,元旦快樂。我也沒別的事,就是問候一下。還有,心情好些了嗎?”


  秦抒一手摁著即將一躍而起的田熒琪,一手握緊手機:“這都多少天了,我還能一直難受嗎?不早抑鬱了。”


  “那就好。”


  電話兩頭安靜下來,隻有無形的無線電波在其中交匯。秦抒等了一會兒,柔聲說:“謝謝關心。那,以後再聯係?”


  “好。”


  “哇呀呀呀天要下雨秦抒要嫁人”


  “滾!”秦抒把手機隨意一扔,伸手就拽得田熒琪半個身子掉下床來。


  “不明生物別在我的床上待著。”


  隋雨溪安靜的品著紅酒,她的目光落在秦抒的臉上,那是一種很久未曾見過的安寧和平靜。隋雨溪知道,很多時候朋友能賦予一個人相當多的特質,而其中的很多心境,諸如安全感,是閨蜜也給不了的。


  也許……這一回,秦抒真的遇到不錯的人了呢。


  舊的一年翻了過去,新年甫至,小長假一過,三個好朋友同時陷入了昏天黑地的忙亂狀態。


  秦抒的工作剛剛起步,就像當初在頑石一樣,不斷地給大律師做助手給他們準備材料旁聽他們的會議跟隨他們去和委托人商討,等等。同時學校裏的課雖然不緊張,但她也需要付出一定時間精力去消化。她早就做好心理準備,畢業論文也已經在籌備和起草。


  一切都已經步入正軌。


  隋雨溪忙得失聯了,秦抒早就習慣她突然就玩一回失蹤。


  十多天過得平穩而快速。


  這天,秦抒趕著早班車到了華嚴,剛把包放下還沒坐穩,坐在她對麵的一個入職才一年不到的女孩就一臉曖昧地湊過來,衝著秦抒擠眉弄眼:“秦抒呀,你有啥事瞞著我們呐?”


  “啊?我能有啥事,你想多了吧。”


  “嘖嘖嘖,一大早就有人給你送禮物來了,還說沒事。不過也是,能在華嚴工作的人都不是蓋的……”一句話把自己也誇進去了,秦抒忍俊不禁。不過想到她說的禮物……秦抒目光落在桌麵上。


  一個長長的純白的盒子,盒子表麵是金色的龍飛鳳舞的文字,秦抒一時也認不出來是哪國的字母,就先放在一邊。她掀開盒子蓋,頓時吸了一口涼氣。


  女孩在身邊吱哇起哄:“,我就說嘛,一看就不是什麽便宜貨……”


  秦抒“啪”地扣上盒蓋,轉頭瞪她:“許音,別胡亂八卦。”捏著那個盒子,感覺它像個燙手山芋。許音悻悻然坐了下來,遠離秦抒的警惕範圍,她方才小心翼翼地又把盒子打開,取出其中的一張小紙片。


  “秦抒小姐,24歲生日快樂。”落款是筆法灑脫有力的兩個字,“元深”。這字體秦抒一眼就看出來,是下過數年功夫的。一筆一劃入木三分,字體是最能寫得出清逸味道的行楷。在她的記憶裏,老中醫爺爺也喜歡練字。


  今天就到了自己生日啊……都過蒙圈了。


  她收起紙片,雙手把盒子托到自己眼前,仔細打量那條項鏈。


  秦抒粗糙地活了二十多年,除了必備的首飾,多餘的奢侈品一件也沒有。十九歲生日的時候田熒琪還曾經下血本送了她一整套化妝品,嘲笑她活得不講究,跟個大老爺們似的。大學四年,兩年讀研,從外貌到氣質再到生活習慣,變化頗多。可是麵對這樣的奢華首飾,她還是有點接受無能。


  這是一條天藍色的水晶項鏈,精工雕琢成一個下弦月的形狀,像是被天狗咬了兩口。月亮外圍鑲嵌著銀質的雕花,看起來是花朵在捧著月亮,巧奪天工。


  秦抒見過很多漂亮的項鏈,可她從沒想過有朝一日會有人送給自己這麽一條……價值不菲的……


  她瞅了一陣,猛地一閉眼,“啪”一聲又把盒蓋蓋上,扔在桌子一角。


  元深的電話適時打來。


  “喂……”秦抒躲開同事,走到電梯間。


  “怎麽這麽沒精神。東西收到了?”


  秦抒已經把自己的頭發揉亂了:“喂,我說你沒必要給我這麽貴重的禮物吧,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你什麽時候有空,我把它還給你。”


  “我的東西既然送出去了,就再也沒有還回來的道理。如果你說不喜歡,那我給你換一條如何?”不知道是不是聽錯了,元深的嗓音居然微微有些狡黠的意味。


  秦抒扼腕:“不不不不不用了,我很喜歡,真的,可是我心裏過不去這個坎兒。”


  “你放心。隻是一條水晶項鏈,對於我來說,並不算貴重。”


  秦抒默然。


  “收下吧。”


  “明天你有空嗎,出來吃個飯,我請。就當是答謝你了。”


  “求之不得。”


  新春佳節一步步近了。


  秦抒倒在公寓的床上,手裏捏著韓昀給她的請帖,貼在臉前麵,瞅著瞅著,瞅了老半天。秦連江失蹤之前和韓家的人私交甚好,每年韓家的新年宴會,他都會受到邀請。現在父親不在了,接受邀請的人就成了秦抒。她知道,這是韓昀表達自己念舊情不忘老友的態度,就衝著這一種態度,秦抒就不會被韓家的人遺忘。


  不知道這究竟是好事還是壞事。秦抒一鬆手,請帖直直地掉下來,砸在臉麵上。她聞到墨水的清香。


  這種晚會,不去就是自己不夠意思了。她又不是什麽大牌,畢竟是父親的多年情誼。可是去了吧,又沒個伴,沒個聊天的人,就是一個勁的吃……


  韓家不愧是市豪門之首,韓宅坐落在城西,這裏的一草一木透著一股貴氣。大堂裏金碧輝煌,而整座別墅的裝潢優雅低調。這裏離她的生活距離太遠太遠了。


  這才叫真富裕,並非大土豪。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