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黑白無常
官差不再搭理周鵬程兄弟，隻奮力向前遊去，所有在水裏逃命的災民皆沒有再說話，隻因這時要節省體力，誰也不知下一個倒在水裏的是不是自己。
鳳凰山離著鳳凰城隻有短短十裏的距離，隻是短短的這十裏，對此時的眾人來說，卻猶如天壑，他們遊向鳳凰山的路程中，不斷的有人體力不支而倒下，隻一倒下，便再也沒有起來，每次隻要有人倒下，那官差皆會回過頭，看著倒下的災民，祈禱著那人還能再站起來，隻是一切都是徒勞，那些倒下的人，沒有一個能站起來的。
官差起初看著那些倒下的人，還會默默地流淚，可時間長了，也就就不出淚水來了，隻能深色悲痛，默默無語，卻不敢前去營救，在這洪災之中，誰也救不得誰，能保住自己性命，便已經不錯了。
就在眾人體力快要耗盡之時，終於遠遠的瞧見了鳳凰山，眾人心頭一震，感覺身體裏湧出一股不知名的力量，所有人皆奮力向前遊去，隻為抓住那生的希望。
許久之後，所有人皆脫離了水中，躺在鳳凰山腳喘著氣，任何人都沒有了一絲力氣，周鵬程兄弟則坐在地上，看著這群剛剛逃出天災的人們，歎著氣。
一旁邊，那名官差也躺在地上喘氣，周鵬舉見眾人脫離危險，走到官差身邊與他搭話。
“兄弟，怎麽樣，還能說話嗎？”
官差喘了一陣，咬著牙，強撐著身子坐了起來，回答道。
“怎麽不能，我好歹也是個爺們！”
周鵬舉哈哈大笑道。
“好，好漢子！”
官差坐起身子，遠遠的眺望著鳳凰城的方向，原本繁華的城池，如今已是澤國，除了水，便隻能看見一具具的浮屍，他眼中盡是悲痛之色，泣不成聲，不斷的搖著頭，隻願這眼前一切皆是虛幻，但不斷拍打在臉上的雨水，殘忍的提醒著他，一切……都是真的。
官差低著頭，眼中的悲痛之色漸漸的變成了憤怒，口中不斷咒罵著。
“賊老天……百姓何錯？黎民何過！為何……為何……狗官誤國……狗官……”
官差還未罵完，便又泣不成聲。
周鵬舉見他哭的傷心，不知該怎麽勸他，隻能輕撫其背，以示安慰。
許久之後，官差止住了哭泣，隻是他神色依舊悲傷，默然不語，周鵬舉見他難過，安慰道。
“兄弟，你莫難受了，那狗官若回到朝廷，定會被治罪的……他治下出了那麽大的天災，百姓十不存一，他不思救災，隻想著逃命，若是回去了，定是個死罪！”
官差聽周鵬舉說完，苦笑一聲，無奈的說道。
“你想的太簡單了……為官之道……嘿嘿……我敢打賭，他回去了定會調到別處去當官，這裏的事情，隻怕會一筆勾銷……你也莫反駁，且聽我說，他在這裏當官，鳳凰城頗為繁華，若是上頭無人，怎麽會調到這裏？那狗官上麵有人照應，隻要再花點錢打點一番，他上頭的人定會保下他，將他調離……”
官差說完，哈哈大笑，笑的眼中盡是淚水，笑聲中說不出的無奈與淒然。
周鵬舉聽完，回頭看了看正在安慰災民的哥哥，哀歎一聲，任憑雨水打在自己臉上……
周鵬程見自己弟弟與那官差說著話，好奇的走了過去，對著他們說道。
“怎麽了？”
官差回頭看了看周鵬程，悲切的說道。
“方才謝謝你們了……”
周鵬程擺了擺手，頗為不在意，隻皺著眉看著天。
正在眾人沉默之際，那官差突然一拍腦袋，大叫一聲。
“糟糕！我大哥還在等我！”
周鵬程也是一愣，問道。
“你大哥在哪？”
官差似乎沒有聽到周鵬程的聲音，猛然站起身來，晃了晃，卻又脫力一屁股坐在地上。
周鵬程看了看官差，又看了看身後的百姓，一咬牙，說道。
“弟，你在這兒照顧一下災民，我帶著這位兄弟去找人！”
周鵬程說完，也不顧周鵬舉阻攔，將官差一把扛在肩上，問道。
“你大哥在哪？”
“從這裏往東走不遠，有條斷陽河，斷陽河上有座木橋，我與我大哥約定在橋上見麵！”
周鵬程點了點頭，運氣內力，強壓下身體的疲憊，扛著官差拔腿就跑。
官差掙紮了幾下，卻渾身沒有力氣，隻能癱在周鵬程肩上，無奈的道謝道。
“在下範無救，多謝壯士了！”
周鵬程回答道。
“莫言謝，我也是看你不錯，知救護百姓，沒有辱沒你這一身官服，不與其他狗官同流合汙！”
範無救無聲的笑了笑，卻聽周鵬程又問道。
“你怎麽與你大哥沒在一起？”
範無救無奈一歎說道。
“我與我大哥本在一起當差，因秉性相同，故結為異姓兄弟，接到走蛟的消息時，我兄弟二人一合計，一個向東，一個向西，能救多少人，便救多少人，救人之後，便在斷陽橋匯合。”
周鵬程遲疑一陣，吞吞吐吐的說道。
“你怎麽……那麽相信你大哥還在那等著，現在到處都是大水，他興許去別處躲災去了，也未嚐可知……”
範無救堅定的說道。
“若他去躲災了倒還好……我知我大哥脾氣，他說在斷陽橋匯合，就是死，也定會在那等著……這也是我最擔心的……”
範無救說完，哀歎一聲，說不盡的擔憂。
斷陽河離著鳳凰山沒有多遠，正在周鵬程與範無救說著話的功夫，便已然遠遠的看見了，周鵬程放下範無救，指著前麵的小木橋上的人問道。
“那個人，是你大哥嗎？”
範無救眯起眼睛，仔細的眺望著，但見湍急洶湧的河水上立著一座木橋，木橋上站著一位孤立無援的男子，那男子隨時可能被洶湧而來的洪水淹沒，但他卻毅然決然的死死守在那裏，好似在等什麽人似得。
範無救一見到那人身影，便哀嚎一聲。
“大哥！”
範無救虎目含淚，聲如猿啼，哀鳴悲切。
那人好像聽見了範無救的呼喊，回過頭來，看著範無救，欣喜的揮了揮手，隻是他卻怎麽也過不來了，隻因一條怒蛟，衝著他而來了……
奔騰的怒蛟遮天蔽日，一頭撞在斷陽橋上，那木橋不過兩丈來寬，如何攔得住洪水，不過螳臂當車罷了。
一瞬間，轟隆一聲，木橋便消失於眼簾，複不再見，隨著木橋一起消失的，還有橋上的男子，他連呼救都來不及，隻翻起了幾道不大不小的浪花，便消失在水中，想來是活不成了。
範無救跪在地上，神色木然，乜呆呆的發愣，許久之後，哀嚎一聲，昏死過去。
周鵬程見他昏了過去，趕忙接住他，又是幫他順氣，又是掐他人中，許久之後，才將範無救救醒過來，隻範無救一醒，便悲從中來，嚎啕大哭。
哭了許久，範無救自責道。
“悔不該，悔不該！大哥怎麽先我而去？可恨，可恨，若不是弟一意孤行，與你說，斷陽橋相會，大哥定然不會來此地，亦不會葬身於此，此一切皆怪弟，嗚呼哀哉！”
範無救說完，又是痛哭不已。
周鵬程站在一旁，不知如何勸他，隻能撫其背，不住哀歎。
範無救哭了許久，直到眼淚流幹，他此時眼神失了聚焦，乜呆呆的喃喃自語，似與周鵬程說的，又像是與死去的大哥說的，他說了許多，皆是如何與大哥相識相知，大哥名叫謝必安，如何對自己好，周鵬程聽了許久，卻沒有出言打斷，亦沒有覺得不耐煩。
漸漸的，範無救不再說話，隻坐在地上沉默，眼中已沒了生氣，隻餘死誌，他木然的抬起頭，看著周鵬程說道。
“這位好漢，我求你件事。”
“請講！”
範無救見周鵬程答應，繼續說道。
“但求你，救救那些百姓，百姓無過！”
周鵬程低著頭，沉吟著。
範無救見他沒有答應，於是退而求其次，繼續說道。
“那些百姓，你能救便救，若是救不了……你就當我沒說過！”
周鵬程這才點頭答應。
範無救見他答應了，解脫似得一笑，站起身來，對著湍急的河水說道。
“大哥，當年我等在二爺麵前發誓，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如今你先我而去，弟怎忍心你一人孤苦無依？弟這就來陪你！”
範無救說完，又舉起手掌，衝著上天，發誓道。
“今有湖南鳳凰城，範無救，願隨兄長謝必安赴死，對天起誓！若我身死，必化作陰司鬼差，渡盡這天下枉死冤魂於三途河畔，有違此誓，定當永世不得超生！”
範無救言罷，猛然縱身一躍，跳進這斷陽河中，隻翻了幾個泡泡，便消失不見了。
周鵬程靜靜地在一旁邊看著，也不阻攔，見範無救跳河自盡，方才瑤瑤拱手一拜，而後找了一塊被洪水衝上來的木板，用手在木板上刻道。
“兄，謝必安。弟，範無救之墓。”
木板刻好之後，周鵬程奮力將木板插在地上，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