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恩將仇報
義莊,位於城內西角落裏,西方為白虎,五行為銳金,主殺伐,可鎮邪祟,故義莊或則犯人砍頭的地方,都在城西,而京城的義莊,便在虎坊橋邊上。
義莊內,沒有絲毫人氣,一切都顯得那麽的陰冷,雖是寒冬時節,但空氣中卻始終彌漫著無法驅散的屍臭味,白色的布條隨風飄蕩,更是給本就陰冷的義莊,平添了幾分森然。
“吱呀……”
燕子文推開義莊的大門,緩緩的走了進來,他沒有點燃燭火,隻借著慘白的月光,打量著一具具的死屍。
不是……也不是……不是……
燕子文一具一具的找著林桂枝的屍首,卻一次次的失落,他此時的心情很奇怪,既希望自己趕快找到她,又害怕在這裏見到她的屍體……可老天爺就是如此殘忍,該來的,隻會遲到,卻不會缺席。
最後,燕子文在義莊的角落裏找到了林桂枝的屍體,慘白的月色打在她毫無血色的臉上,反射出清冷柔和的光,她在燕子文眼裏還是那麽美,雖然在外人看來有些恐怖,但在燕子文看來……他無視了她毫無血色的臉慘白的嘴唇與脖子上的咧開的傷口。
燕子文顫抖著雙手,緩緩的摸向她的臉龐,仿佛在撫摸稀世珍寶,手指上的觸感冰冷刺骨,就像是在撫摸一塊堅冰。
“桂枝?桂枝……”
燕子文再也忍不住,眼淚吧嗒吧嗒的掉在地上,直到看見林桂枝屍體的這一刻,他的眼神才恢複了色彩,隻是那色彩,沒有了往日的靈動與朝氣,隻剩下灰敗……
燕子文就這樣坐在她身邊,絮絮叨叨的說了一夜的話,那是隻屬於他們倆的情話,從他們幼時一起玩耍開始說起,一直說到林桂枝被迫進如意苑,一直說到……天光大亮……
天亮後,燕子文離開了,他將林桂枝一個人留在了義莊,燕子文走時,還在林桂枝手上,放了一個同心結,那是他剪下他倆的頭發做的,一共做了一對,他身上放著一個,給她留了一個。
燕子文茫然的走回家中。
“爹,孩兒回來了……爹?”
燕子文有些奇怪,往常他這樣呼喚,自家父親絕對會答應,而今天怎麽沒有吱聲?況且都這個點了,父親絕對已經起床了,隱隱然,燕子文心中有了不好的預感。
燕子文加快腳步,衝進屋中,卻見燕老漢已經癱在床邊,燕子文哀嚎一聲,突然眼前一黑,險些昏厥過去,他驚恐的挪到燕老漢身邊,將他身子搬了過來,燕老漢的身體已然開始僵硬,燕子文任然抱有希望,將手放到燕老漢鼻息處,燕子文渾身一怔,猛然嚎啕大哭,心說不孝子啊,不孝子,爹定是看自己偷拿了給自己留的老婆本被活活氣死的,自己當真枉為人子!
燕子文就這麽呆呆的抱著自己父親的屍體,一直這麽坐著,動也不動,仿佛癡傻了一般,這麽短的時間,卻給他兩次如此大的打擊,常人隻怕早就瘋了……
正月初三,晌午。
今日是李誠家裏待客的日子,他一大早就和王管家一起在門口迎客,一直忙到現在,連口水都未曾喝過。
“籲……”
隨著車夫的一聲輕喝,馬車穩穩的停在李誠府邸門口,車夫忙不迭的下車,一拉車簾,下來一位大人,赫然正是韓山德。
“韓大人!你可算是來了!”
“李大人,老夫來遲了,萬望恕罪!”
韓山德在門口與李誠正客氣著,卻見李誠臉色猛的一變,大喝一聲。
“錦衣衛何在!”
隨著李誠話語剛落,便從暗處衝出五六個錦衣衛。
“戶部侍郎韓山德,勾結天正教亂黨,如今事發了,你們還不送韓大人去詔獄?”
“是!”
錦衣衛們哄然應是。
“李大人,這玩笑可開不得……李誠?你是什麽意思?老夫還幫過你,你們做什麽?放開!李誠……我不去詔獄,不去……”
李誠冷笑著看著韓山德被手下人拖走,轉身準備進府。
“哎呀,來晚了,錯過了一場好戲!可惜了……”
一個花白發色的少年向著李府跑來,邊跑邊嚷著,等他跑到李誠身邊,將手中的兩壇子酒遞給李誠。
“恭喜恭喜!我送的禮!上好的女兒紅。”
李誠好笑的看著這放蕩的少年郎,當著他的麵打開了他送的禮物,提鼻子一聞,果然沒有酒味。
“裏麵的酒呢?”
“我喝了,你也知道,酒這東西,放我家裏放不住的,沒辦法咯,又不好空手來,隻能灌了點水。”
李誠看著少年郎那理所應當的表情,覺著又好氣又好笑。
“你呀……就算你不提禮物來,我還能少你一頓酒不成,你這樣做,憑白惹人笑話。”
少年郎沒好氣的說道。
“你說的啊,以後我每天都來,你說酒少不了我的,若是有一天少了,我就在你家裏鬧!哼,隻要有酒喝,管別人笑不笑話!”
少年郎說罷,不再理李誠,直接邁步就進了宅子,留下李誠搖頭苦笑。
李誠的宅子裏,鬧鬧哄哄的,今天所來的賓客,大多是錦衣衛,彼此也基本認識,故相知的,在一起談天說地,相識的,也互相打著招呼。
“老爺,我剛才清點了一下人數,發現老爺給我的名帖上還有一個人沒來,時辰到了,開席嗎?”
王管家低聲在李誠耳邊問道。
“誰沒來?”
“燕百戶……”
李誠先是疑惑,而後麵色慍怒的說道。
“不等他了,開席吧……”
正月初四。
一大清早,衙門口的官老爺便被急促的擊鼓聲吵醒,一般衙門口的老爺都住在衙門的後院,這是朝廷分給他們的宅子,若是這裏的老爺調離,宅子就會被朝廷收回,留給下一任老爺用。
官老爺罵罵咧咧的從後院穿戴整齊,走到大堂,兩旁邊的差役口呼“威武”,官老爺坐於案前,一拍驚堂,喝問道。
“升堂!堂下何人?擊鼓鳴冤!”
話說完,老爺才仔細往堂下打量,隻見堂下平躺著一位老漢,一旁邊跪著一位青年,那老漢老爺認識,是自己這裏的仵作,而再仔細看那青年,一身製式皮甲,內襯飛魚服,右手邊放著繡春刀。
“錦……錦衣衛?”
老爺一驚,險些從座位上摔下來。
這時,隻聽那青年開口道。
“老爺明鑒……我乃是錦衣衛百戶,燕子文。”
老爺穩了穩心神,又問道。
“燕子文,你狀告何人,所為何事?”
“啟稟老爺,我為父告狀,告我自己,告我……忤逆不孝,氣死老父……”
老爺摸著驚堂木的手一抖,不知該如何是好,《大明律》上寫的清楚,忤逆不孝,致使長輩死亡的,可是要被水火無情棍活活打到死的。
正在老爺躊躇不決時,一旁的師爺走了過來。
“老爺,這事……不好判呐……”
“老爺我知道!就是不知道怎麽判!”
師爺眼珠一轉,說道。
“老爺,不如將他上司叫來,聽他怎麽說……”
老爺一聽,這好歹是個辦法,於是趕忙差人去請鎮撫司千戶大人,自己則詢問其事情原委。
鎮撫司。
李誠坐在案子前處理公文,一旁邊的少年郎翹著二郎腿自酌自飲。
“喝喝喝,一大早就喝酒,早晚有一天死在酒缸裏。”
李誠看著那少年就氣不打一出來,沒好氣的說著。
少年郎不以為意,笑道。
“借您吉言!”
“李大人,秋千戶,外麵來了個衙役,說是求見二位大人,有要事稟報!”
李誠疑惑的看著進來稟報的手下人,說道。
“他有說什麽事嗎?”
“好像與燕百戶有關……”
“讓他進來!”
少年郎一聽與燕子文有關,放下了手中的酒壺,趕忙坐直了身子。
不多時,衙役進來了。
“小人參見二位大人!”
“你有什麽事嗎?”
那衙役將燕子文一大早去衙門告狀,狀告自己的事與李誠說了,氣的李誠一拍桌子,卻將衙役嚇得陡然一個激靈。
“走,你,頭前帶路!”
衙門口,老爺聽完了事情的經過,覺得燕子文雖然有過,但他確實是個孝子,這案子難辦的緊,隻能等鎮撫司那邊來人,自己則開解著燕子文,可燕子文一心求死,隻求老爺按《大明律》上忤逆不孝的罪名辦。
正在老爺恨不得叫燕子文親爺爺的時候,鎮撫司來人了,老爺喜不自勝,可算來了!
李誠看著眼前的燕子文,隻見他胡子拉碴,雙目通紅,淩亂的頭發已有了白霜,李誠哀歎一聲,這是他曾經最看好的,辦事最得力的手下,有心怪他,可見他現如今的模樣,卻又恨不起來,說不怪他,可又怒其不爭。
“燕子……”
燕子文看了一眼李誠,愧疚的低下頭,不願看他。
李誠被衙門口的老爺拉到一旁,說清楚了事情的原委,老爺眼巴巴的望著李誠,等待著他的開口。
“不論如何,多謝了,李某先與他聊聊……”
“燕子!子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