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1章 會再見的
那一年的新年,是她最輕鬆的一年。
她說出了心裏話,也沒有太過情緒化。
然後漸漸的,她大學畢業了,父親著手的想要把公司交給她,經年之前那些關於遺產的事情再度被提上議程。
父親的態度依舊堅決,他要把所有的財產都給顧花微,自己唯一的女兒。
他缺席了她那麽多年的父愛,他給予了她那樣多無法言說的傷害,她仍然還和所有孝順的小姑娘一般的希望他生活的幸福快樂的那刻,他終於明白一些事情。
這世上很多事情是可以改變的,唯有親情,那是刻在骨子裏的東西,這一點永遠不變。
這一次立遺囑的時候,顧小柔出車禍了,和她一起出車禍的是林子繞,他們在車上暗渡陳倉的時候被後麵的車子追了尾,結局是顧小柔骨折了,驚動了家裏的所有人。
顧父看到林子繞大怒,一氣之下竟然不想認回顧小柔。
然後遺產繼續不了了之。
緊接著之後所有關於遺產分配的事情,都因為各種各樣的事情遭到擱淺,就算顧父再怎麽遲鈍也知道了事情的不對勁。
恰巧曾經因為顧花微掉過一個孩子的女人在他耳邊輕聲淺語的說:“這遺產恐怕是觸怒了什麽髒東西一時半會轉不成,也便擱淺些日子,等找個好日子再說吧。”她說的溫溫柔柔,似乎是在為顧花微打算,可是言外之意卻令人深思。
她說觸怒了髒東西,可不就是說,遺產或許不是顧花微應該得的,否則為什麽遺產快到顧花微身上的時候就會發生事情。
當然,她的後話更令人深思了。
顧父自然也不會錯過她說的每一個字,她自以為是的以為遺產的事情會這麽擱下來,卻沒有想到顧父比她思考的足夠遠。
為什麽,隻有在女兒繼承遺產的時候才會發生事情。
這一切究竟是偶然還是人為,如果真得是偶然,這未免也太過匪夷所思,如果這一切都是人為,這一係列的計劃究竟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呢?
是從孩子掉了的時候,還是顧小柔否認著沒有和林子繞在一起的時候。
想到這裏,顧父出了一身冷汗,心裏自然也就有了定論。
他恐怕是年紀越大就越發的粗心大意起來,以至於連身邊人的計謀都看不清。
而身邊人想來是了解他到了極點,否則不可能用掉了孩子這樣的事情來使他愧疚。
這些他都可以理解,他唯一不能容忍的是,為什麽,都已經這樣了,她們為什麽還要把所有的事情嫁禍在自己女兒的身上,是算準了女兒不會開口解釋還是覺得他這個做父親的不會相信自己女兒說出來的話?
不管是基於哪一點,他都無法容忍。
他旋即找來了顧花微,約了一個非常不容易察覺的時間,決定暗地裏將一切解決掉。
顧花微沒有拒絕,這一刻,她仍然不覺得自己需要拒絕。
這些東西是她唾手可得的東西,是她父親的東西,嚴格意義上來說,不屬於她,可是這些東西卻被更不屬於的人千方百計的算計,她還沒有聖母到連這些東西都讓出去。
這一次她非常順利的拿到了財產轉移書,她並不覺得多開心,倒是父親,他仿佛放下了什麽事,似乎覺得自己終於彌補她了什麽。
她想,如果這也是彌補的話,不管是因為什麽,至少父親還是在意的。
有的時候錢不能說明什麽,可是很多時候,錢真的可以證明很多值不值得的事。
轉眼到了她二十三歲,她沒有出去工作,整日行屍走肉般,有一天夜裏,父親忽然給她打電話,說是想把公司交給她,她已經長大了,已經到了可以獨當一麵的時候,她沉默良久,輕聲答應了。
父親立刻起草了公司的轉讓協議,把公司給了她。
從此公司的歸名權,一切的權利都在她的手上,父親就像是一個代理人。
父親把一切都想的很好,他把所以的東西都丟給她,讓他人在他身上無利可圖,可是,他有的時候也非常糊塗,忘記了有的人會狗急跳牆,無所不用其極。
在去公司繼位的前幾日,闊別許久的妹妹忽然找到了她,說是要一起回家看看,她欣然答應了,她在車上看到了很久不見的林子繞,他還是一如既往的英俊,隻是卻再也沒了曾經的純真,見到她,林子繞滿口的嘲諷和鄙夷,仿佛曾經的一切,關於那場婚禮仍舊是她的預謀,她想,顧小柔將林子繞掌握的真真是極好的,隨便幾乎沒有邏輯的話語,林子繞就能聽之任之,這樣的女人,和該市紅顏禍水,不然就是要被詛咒釘死在十字架上的妖女。
顧小柔叫林子繞姐夫,似乎還以為林子繞和顧花微有所聯係,顧花微不得不感歎顧小柔演的一場好戲,即便已經這樣了,為了林子繞和林家這個所謂的妹妹仍然可以如此不要臉皮的扒上來,一副清純委屈模樣,真是看著都讓人作嘔。
見過了父親,她回了家,顧小柔興起要為她做飯,她沒有拒絕,她很好奇顧小柔突然的示好究竟是因為什麽,果不其然,顧小柔的演技不過爾爾,不久就開始提到公司,希望她這個姐姐不需要這樣快的接手公司之事,她含笑應著,心裏更加確定她和她母親真正的目的,她笑的雲淡風輕,第二日就找了父親,決定重新立一份遺囑。
如果她出事,便將財產的百分之九十捐給慈善機構,剩下的錢就給自己的父親養老,父親沉默片刻,答應了。
他知道,自己的女兒不會做無緣無故的事情,或者,他們早就應該這樣做了。
不過,他大概死也不會知道,那是他見自己女兒的最後一麵。
因為第二天,女兒就死了,死於一場煤氣中毒。
救出來的時候太晚了,她早已經氣絕身亡。
他心痛的無以複加,而那份前一日立好的遺囑終於見效。
他將遺產的百分之九十捐了出去,在屋裏兩個不屬於自己親人的女人叫罵裏,他賣掉了公司,守著女兒和妻子的墓碑,哭得像個孩子。
他知道,一切都不是偶然,女兒知道的事情遠比他知道得多得多,也許,她早就知道會有這麽一天,可是她從不說一句話,寧願死也不想活著。
他托人查清楚了事情的內幕,找到了證據的那一刻,證據就像是一把刀子插在他的心肺上,讓他痛不欲生。
他才慢慢的明白,有些時候引狼入室必然是要付出代價的,女兒的死就是他最慘重的代價。
而他的心軟,害死了自己的女兒。
他早就應該在很久以前就把那兩母女趕出去的,他不應該因為一個死去的孩子心軟,他不應該的,然而,很多事情,不是因為後悔了就來得及,世上沒有的東西就是後悔藥。
他收齊了所有的證據,將顧小柔和她的母親送進了監獄,他找了人在監獄裏好好‘照顧’她們母女,他弄垮了林氏集團,林子繞是顧小柔的幫凶,他也不能幸免,可是作為一個父親,他怎樣也無法放過自己。
就好像是自己一手促成了女兒的死亡。
如果不是他因為自私,想要用錢來補償,如果不是因為自己不想趕走顧小柔母女,如果不是自己心裏有太多的貪婪,一切都不會成這樣。
顧小柔和她母親的主意打得很好,顧花微已經得到了他的財產,那麽隻要顧花微死了,這些東西還不就是她們的,再也跟顧花微無關,可是她們不知道的是,顧花微根本就不在乎這些東西,她甚至可以不要。
但是她就是不給她們。
顧花微本身就是個狹隘的人,容忍已經是極限,更何況這樣的施舍讓她惡心。
可是她也不會動她們,因為爸爸不喜歡。
顧花微曾經說過一句話,她說:“爸爸覺得自己高興就好,幸福就好,其餘的都不是能夠讓你不快樂的理由,我沒有恨過您,片刻沒有。”
她隻是在成全,用一種玉石俱焚的方式。
他忽然就明白了,女兒和妻子的不一樣。
妻子溫和如水,充滿包容。
女兒卻不,她看似雲淡風輕,實則心中充滿執拗,像是個頑固的大孩子,說著祝福,心裏總是無法釋懷,她想報複,可是無從報複,她隻能像個影子一樣痛苦的活著。
所以,她死了,死的不怨不恨,甚至心藏解脫。
他忽然間老了許多,他覺得自己充滿罪孽,永遠活在一場噩夢裏醒不過來。
女兒沒有報複他,或者說,她用了一輩子來報複。
收拾了顧小柔母女,他忽然間覺得有些生無可戀。
他不知道自己活著都做了些什麽。
他的家庭碎了,女兒死了,在這個世上,他忽然之間一無所有。
他跪在妻子的墓前,想起多年以前答應過妻子的話,一時間淚如雨下。
她說:“孩子還小,她什麽也不懂,但是她很聰明,就算你要找人在外麵就好,不要帶回家,不要讓她看見,我怕她難過,如果你要結婚的話,就晚些吧,等她大一點,懂事一些,她可以理解你的時候,你再找,找個好女人,不要排斥她的女人就好,現在你就讓她開開心心快快樂樂的長大好嗎?”
他當時信誓旦旦的答應了,可是他很快就食言了。
他娶了一個有女兒的女人,她看似溫柔客可人,待自己的女兒極好,他就稀裏糊塗的同意了,而這一切恰恰辜負了妻子的囑托,是悲劇的起源。
他無數次的幻想過,如果,如果他沒有再婚,如果他管住了自己,或者說,他把更過的關心都放在了女兒的身上,一切會不會不一樣?
可是這一切從來就沒有以‘如果’為前綴的句子。
錯了就再也回不了頭。
有一年冬天,那是一個非常冰冷的雪夜,是除夕,他去了墓地裏看自己的女兒和妻子,他抱了一束香檳玫瑰,一束鳶尾,他把她們放在墓前,看著墓碑上兩張笑靨如花的臉,捂住眼睛細細說起自己發生的所有事,他告訴她們,他很快就回去找她們,下輩子當牛做馬認她們母女差遣。
起身的時候,雪花落了很多在他的衣襟上,他笑了笑,年邁的皺紋在他的眼角抽絲剝繭般抽絲發芽。
他想自己該是老了。
他沿著雪地往前走,走了好長時間,然後在出口見到了一個帶著金絲鏡框,筆直西服的男子,他見過那個人是林家的私生子林城。
提起林家他滿肚子的火氣,然而那個青年卻叫住了他。
他說:“沒想到她真的活在此間,您會是她的父親,伯父您好,我是她的盟友,我叫林城。”
他以為這個叫林城的青年認識的是顧小柔,當即厭惡的皺眉離開,沒想到那青年卻說:“您等一等,您的女兒她叫顧花微,我知道,我認識她,我想我應該替她給您帶句話。”
他停住了腳步,聽著青年說:“她現在很好的活著,她沒有怨恨您,您不必對她自責,她不需要您的自責,也許有朝一日,她會來找您的,您是這世上最愛她的人了,她恨誰也不會恨您,在此之前,請您保重身體,等她到來。”
說完這句話,那叫林城的青年摘下了眼鏡,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轉身朝著身後的車子去了,他的身後,一個溫婉美麗的女孩透過窗戶朝他揮了揮手,跟著林城離開。
他看著女孩,她的眉宇與自己的女兒竟是幾分相似,他靜靜的站在原地,心裏不知怎麽的鬆了口氣,像是放下了什麽東西,他笑了笑離開了墓地。
他想,或許那個年輕人說的是真的,女兒還活著,會回來的。
隻要這個念想一在,他就忽然不怕老去了。
他沿著雪夜一直走,眼前浮現出年輕時候和發妻在一起的快樂日子,過往那些情仇忽然就淡了。
那就等著吧,說不定哪一天,會再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