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剛過十月, 殿外的桂花開得正盛。
古玉急急忙忙從大殿過來,剛進宮殿便揚聲道:“好妹妹,大燕來人了。”
秦嫿倏地攥緊手裏花枝, 急急回頭:“我爹來了?”
“對對。”古玉一愣, 而後道:“還有位裴姓的公子, 也來了。”
裴景行?
秦嫿轉身往她跟前走了幾步, 猶豫道:“攝政王呢?”
“好似沒瞧見。”古玉撓撓頭發, 見秦嫿眼底光亮散了些,輕聲安撫:“沒事的,待你回去就定然能遇見了, 他恐是有什麽事情耽擱了。”
秦嫿揮散開縈繞在腦海中的那些奇怪心思, 點點頭。
這回秦元鞍親自來迎接,比預料的時間遲了些,但眾人未起疑心也無人開口詢問。他來時行裝上還帶了許多答謝禮,親自交到古寧手中以示謝意。因著大燕那頭近來著實忙碌,也沒時間在南蠻繼續逗留。
回京途中耗費時日不長, 左不過十月中旬, 就已然回了宰相府。
得知消息的秦妙書與秦嫻書一早就在宰相府候著,見馬車停在門口, 兩人趕緊迎上去。
幾姊妹剛一見麵,秦嫻書就紅了眼睛。
給秦夫人與秦元鞍行過禮後, 秦嫻書還有事情對秦夫人說,秦嫿便帶著秦妙書回到攬月閣。
院子裏還是一如既往,角落裏的那棵桂花樹落了滿地, 秦嫻書早早吩咐了管事的,秦嫿的屋子裏燃著她用慣的香料,香煙縷縷, 舒適的緊。
秦妙書攥著她的手,低聲說道:“你幸虧不在京中,若是在,隻怕是嚇得都要連夜做噩夢。”
“怎麽了?快給我說說看。”秦嫿側了身子著急問。
“半月前趙國一戰應是勝了,王爺與我爹本欲再駐紮些時日以防反撲,誰知天殺的顧煒率領人馬越山頭翻來了大燕。那夜當真是驚險極了,幸好王爺一早得了消息,顧煒剛進京王爺帶著劉副將便緊隨其後跟了來,真真是背水一戰。”
“裴景行與我爹本也是要回來的,然王爺不許,誰料那頭果真生了亂子,裴景行為救我爹右腿中了有毒箭矢,眼下都還昏迷不醒。”
說著說著,秦妙書眼睛就紅了起來。
她伸手捂住臉,失聲哽咽:“若不是他,我爹那天當真怕是沒法活著回來。”
秦嫿摸摸她的脊背,安撫了一陣,又忽然想起她起先說的話,問道:“那……”
“我……正要說呢。”秦妙書低垂著眼瞼沒敢看她,聲音又細又小,“攝政王那夜,右臂傷了經脈,怕是將來再也拿不起刀劍了。”
“什麽……”
秦嫿麵色慘白,忽然從軟榻上起身,稍稍弓著點身子手捏在桌幾邊沿上,手指用力骨節泛白。
“三姐姐……你這定然是同我說笑呢,他那麽厲害……”怎麽可能呢。
秦妙書小心扶著她的胳膊,趕緊道:“不過太醫也說了,這隻是最壞的打算,日後恢複得好,也還是……”
“庸醫!”秦嫿強自鎮定,她直起身子抿唇:“我不信。”
正說著這話,秦嫻書與秦讓從外而來,她立在屏風處定定瞧著秦嫿,神色微微有些波動。
“阿姐……”秦嫿聲音有些抖,她沒敢去看秦讓。
秦嫻書微微歎了口氣,走上前來握住她的肩頭:“你要去看看他嗎?”
兩人身高略有差距,秦嫿仰起頭看著她:“我不敢……”
她咬著下唇,眼裏蕩了一層水霧,瞧著可憐極了,秦嫻書不忍心看她這樣,回頭瞧了眼秦讓,而後道:“哥哥帶嫿兒去一趟王府吧。”
秦讓歎息,走到秦嫿跟前來將人擁進懷裏,手指摸著她的後腦勺,輕聲道:“哥哥陪你去,嗯?”
秦夫人方才也從秦嫻書的嘴裏知道了這事情,於是也默允了秦嫿剛回府就往出跑的行為。
一路上,秦嫿沉默不語,秦讓坐在她身側也是不知該如何開口。
秦嫿低著腦袋,手裏捏著帕子。
“哥哥。”秦嫿低聲喚他,“你說他要是真的再也不能用右手,他今後該怎麽辦。”
秦讓偏頭看見她緩緩抬手,按著眉心,正想要動嘴說些什麽來安慰她時,秦讓看見她腿麵的手帕上砸了一顆有一顆的淚珠。
他怔住,秦嫿並非是個愛抹眼淚的姑娘,她骨子裏的堅韌勁兒秦嫿看的比誰都清楚。
可眼下為了傅時珣掉眼淚,又回想起他們的往事。
秦讓攏緊了眉頭,抬手搭在她的脊背上,有一下沒一下的拍著,就像安撫孩子一般。
抵達王府,秦嫿剛下馬車,就瞧見了宮裏的侍衛。
她腳步微頓,側臉去看秦讓。
果然他也是一無所知。
垂了下眼,秦嫿笑著道:“哥哥先回去吧,我自個兒進去就成。”
秦讓知曉她有心事,也不勉強,大掌揉過她的腦袋:“宵禁前哥哥來接你。”
秦嫿出聲應下。
她雖對傅皇後無感,可今日本就是來看望傅時珣,縱然她在,秦嫿也得進去。
進了內院,楊管事正在指揮內院的人收拾東西,秦嫿站在門口,單手撐著門框許久未有動作。
“楊伯。”秦嫿低聲喚。
楊管事回頭看過來,倒沒想到秦嫿竟然會來。
他先前就知曉了秦家丟失的女兒是秦嫿,但無人同他說起傅時珣與秦嫿兩人之間的糾葛,自從秦嫿入了世子府兩人便再未見過。
今日,著實是數月未見。
“秦姑娘來了。”楊管事上前一步,笑著彎腰行了禮。
秦嫿點點頭,將視線從他麵上移開:“王爺呢?”
楊管事回頭瞧了一眼,笑意漸淡:“王爺與皇後娘娘在裏屋,您要進去嗎?”
聞言,秦嫿垂落在裙擺邊的手指輕輕捏起,良久後,她點點頭道:“勞煩楊伯通傳一聲。”
“好好。”楊管事連連應聲後,趕緊轉身進去。
秦嫿不是一次來,往日裏還住在王府時,也曾經有過很多次的機會來主院。
此番想來,其實從很久之前傅時珣就為她破了例。
漫步行至石桌前,秦嫿彎腰拂過桌麵。
石桌上紋理幹淨清晰,她的指尖順著一條線緩緩劃過,熟悉的感覺油然而生,笑了笑,再抬頭時,餘光中已然出現了挺拔的人影。
秦嫿轉身看過去,傅時珣受傷的手被包紮好用帶子掛著脖子懸在胸前,他沒再穿素日裏最喜歡的玄色,而是換上了一身月白金線滾雲紋的直綴。
“你回來了。”傅時珣淺聲笑起來,漆黑的瞳孔裏因為秦嫿的到來而熠熠發光。
秦嫿眨眨眼睛,忍住眼角的酸澀感點頭微笑:“剛回來,路上還耽擱了許久呢。”
“用飯了嗎?”傅時珣知曉她話中意思,吩咐道:“去備些飯菜吧,待會兒本王同她一道用飯。”
也不知為何,楊管事險些喜極而泣,一張老臉漲得通紅。
直到半個時辰後用飯,秦嫿才明白了過來。
傅時珣向來用右手,眼下還在恢複階段,不管做什麽都得用左手。他又不喜旁人在跟前伺候,所以用起飯來不方便不說,還很慢。
這對傅時珣當真算是有生之年最大的打擊,索性他吃的少了些,一日三餐也不甚規律。
秦嫿捏著木箸默不作聲,餘光卻在瞧著傅時珣。
他垂眸用左手攪湯,整個人顯得都有些木然,行動遲緩,身上沒有一絲一毫的生氣。
“疼嗎?”秦嫿收回眼,輕聲問。
傅時珣詫異的看她,慢聲回應:“以前又不是沒有受過傷,不算什麽,不疼的。”
秦嫿喉頭微哽,她明白他執著的東西,趕緊低下頭味同嚼蠟的吃菜。
各自沉默著用了許久的飯,直到秦嫿吃好,兩人同時抬頭。
“我……”
“我……”
秦嫿對上他失了光彩的眸子,放下木箸淺淺彎起嘴角:“你先說吧。”
“嗯。”傅時珣的指尖戳戳勺柄,眼睫蓋著瞳孔,緩聲道:“我的胳膊應該是好不了了,你知道吧?”
“知道。”秦嫿緊緊看著他,心口有些心慌,“你想說什麽?”
傅時珣慢慢直起身子,將左手放下擱置在腿麵上,艱澀的牽起笑,而後正想說話時,秦嫿忽然出聲打斷:“我喂你用飯吧,你都瘦了許多。”
她像是已經猜出來傅時珣要說什麽,將木凳挪到他身邊,拾起傅時珣的木勺給他小口喂湯,怕氣氛尷尬,嘴裏還在不停的碎碎念。
一碗湯用完,秦嫿下意識不去看他:“你還想吃什麽?魚肉吃不吃,我給你挑刺。”
“這個油燜蝦也不錯,味道很鮮,我給你扒一個。”
“還有……”
傅時珣忽然抬手抓住她的胳膊,聲音微顫:“回去吧。”
“什麽?”秦嫿佯裝不懂,笑著看他,除了嘴角有些抖,這笑容與平時一般無二:“我哥哥宵禁前才會來接我呢,我再陪你待……”
說著,麵前這人已經起了身:“我讓人安排車馬送你回去。”
秦嫿一怔,看著他腳步倉皇的往出走,才慢慢起身跟出去。
直到站在主院門口,秦嫿腦子都是懵的。
她明白傅時珣的驕傲,也明白傅時珣此刻的所作所為究竟為何,可仍是會被他的舉動傷到。
看著這樣的傅時珣,秦嫿的心都要碎了。
又難受又心疼。
傅時珣安排好,回頭看向她時眼裏帶了點笑意:“回去吧。”
“王爺……”
“你這是在趕我走嗎?”秦嫿喃喃。
楊管事立在遠處一動也不敢動,傅時珣上了幾級台階,倒也沒瞞她,直言道:“不是趕你走,是送你回去。”
“你不用擔心我,右手不能用我還有左手。”
“我也想過了,總不可能讓你跟著我一個殘廢受苦吧,算了,你快回去吧,以後也不用來了。”
秦嫿沒哭,她紅著眼死死盯著傅時珣:“你可想清楚,放我走了我們可就沒有以後了,我、我就去嫁給別人,跟別人成婚生子,你這一輩子都別想跟我重新開始了。”
“京中與你匹配的男子甚多,都挺好的。”傅時珣連眼睫都沒顫,麵色波瀾不驚甚至還帶著笑:“趕緊走吧,過會兒夜色濃不安全。”
秦嫿那口氣梗在心口,眼睛瞬間變紅:“走就走,我……”又不是非你不可。
後半句話怎麽都沒能說出來,秦嫿緊緊抿著嘴角,強忍著快要往下掉的淚珠子,最後再看了一眼傅時珣,轉身就走。
下台階時,秦嫿險些絆倒。
傅時珣上前一步,左手往前伸去,卻又僵硬的停頓在半空中。
視線中的那個背影越來越遠,傅時珣隱忍不發的手握成拳,指甲深深地掐在肉裏。他雙眼猩紅,冷白的皮膚湧上層薄紅。
許久後,傅時珣終於鬆開了手,連帶著整個人也鬆垮下來,宛若讓某處的鬱結緩緩疏散,最終緩緩化成一口氣苦澀溢出。
沒事的。
她會忘了自己。
思及此,傅時珣緩慢的低頭,看著自己受傷的右臂。
哪裏有什麽順風順水,他想要的,江山安穩、戰場廝殺今後都沒有了。
連娶她。
將來也做不到了。
作者有話要說:*男主光環,傅爺沒事。
劇情是為了推動傅爺的感情,愛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