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人間四月芳菲盡, 山寺桃花始盛開。
一簇簇的桃花開的極盡妍態,曾湖庭從來不曉得淡粉色的一大片匯聚在一起會如此有衝擊力,熱鬧的彰顯自己的存在感。
過來遊玩的人更多, 從清光寺的外麵排出幾十米的長隊,熙熙攘攘來來往往, 賣香燭紙錢和護身符的,賣桃木梳子的,賣各種小食的,還有人賣號稱從清光寺折來的桃花。
曾濟庭還沒來過這麽熱鬧的地方, 此刻已經樂不思蜀,左手握住一隻護身符,右手捏著一隻桃木梳, 眼睛都快忙不過來, 看到曾湖庭把戰利品一股腦的塞給他。
“我還沒來過這裏,真的太好玩了!”曾濟庭已經完全忘掉打架的事,一心想要逛清光寺,還是
曾湖庭擋住他,“喂, 還有一個人沒來。”
今日邀請的正主周其正還沒來。
周其正其實來的更早,不過, 他被搶頭香的人潮不知道擠到哪裏去了,正在奮力搏鬥,想要找到正確的路。
簡單說,他迷路了。
但是曾濟庭不知道啊, 他們兩人逛了好半天,一直沒等到人來,還以為周其正放了他們鴿子。
“可惡!這不是玩我們嗎!?”曾濟庭踢一腳石頭, 小石子滾到旁邊的攤位上,他樂了,又是個熟人。
許久不見的陶興,穿了一套幹幹淨淨的青衫長褂,正端正坐在小桌板後頭,桌板上用鎮紙壓著一張白紙,上書十幾個小楷。代人寫信,讀信,畫像,題字,匾額。
這業務還挺豐富。
陶興現在不勝其煩,想捂住耳朵拒絕那些喋喋不休,他身邊的人可沒有自己是蒼蠅的覺悟,還是念著大道理,“陶兄,你才華出眾,不該當街賣字,這以後傳出來可是要毀了你名聲的。”
“我都不在乎了,你在乎幹什麽啊?”陶興扔出一句。
那人一愣:“咱們都是同窗,我不能看你誤入歧途啊。相信我,陶興,眼前的困難不過是暫時的,熬一熬就過去了。”
陶興忍不住打斷他,“還有以後?我現在家裏就窮的沒米下鍋,餓死了哪裏還有以後?”
“陶兄,這個問題更簡單了!”那人以為陶興妥協了,興奮的從懷裏掏出小銀錠子,“這些錢你先拿著,以後隻要你缺錢了就來找我。”
這是陶興萬萬沒想到的騷操作,他本來以為能夠打退範純的打算,誰曉得範純還能掏銀子出來,他麻爪了。
正巧尷尬的時候,陶興看到了曾濟庭曾湖庭,他撥開範純的手,熱情的問候,“這不是兩位曾兄嗎?好巧好巧啊!”
“你們也是來逛清光寺?讓我來做個向導吧?”陶興一逮住曾濟庭的手就不放,曾濟庭好容易扯出來,“拉拉扯扯不成體統,撒手,撒手。”
找到救星的陶興怎麽可能鬆手,硬是扯住了曾濟庭,一路拉到旁邊,他的攤位都不管了。
範純,也就是剛才糾纏的少年,好奇的問,“這是誰啊?是陶兄的朋友?”
“對,”陶興一本正經的說,“範兄不會偷聽我們講話吧?”
範純連忙擺手,“怎麽會!陶兄跟朋友久別重逢,我就在此處守著,等你們歸來。”少年人乖乖的站在原地,還真的替陶興看起攤位。
陶興覺得腦門一跳,範純這人什麽都好,就是不聽勸。
他也顧不上別的,先拉著兩人站在街角僻靜處,曾湖庭眨眼:“怎麽陶兄缺銀子嗎?”
“銀子誰會嫌多啊!”陶興翻個白眼,“以後考秀才,考舉人,每次去府城一來一回不花銀子嗎?去京城更是需要銀子。”
為什麽話本雜談裏總是有考生一去不複還的故事?以現在的交通水平,去一次京城真的要耗費大半家財,考完試很多人也沒了回家的盤纏。所以沒中的考生都會寧願京城,等待三年後的再考,再加上書信不便,可能出了事也沒人知道。
陶興早就知道這些,所以上次他得了三十兩,換成了三畝水田,再請村裏的人種,每年收三成租子,足夠他們母子兩人嚼用。手頭沒錢心裏慌,他看清光寺最近人來人往,趁著旬休來賺錢買肉。
理想很美好,現實很骨感.……
陶興一邊扶額一邊說,“範純範三郎這人不得不說是個好人,但是好人不一定能辦好事.……”範純此人正巧跟陶興一個書院讀書,兩人點頭之交。今天生意還沒開張,範純先眼尖看到了他。
接下的事情曾湖庭就知道了。
範純覺得書生出來賣字有辱斯文,又可惜陶興的才華,硬要掏銀子讓陶興回去。對陶興來說,他寧願一枚一枚的賺銅板也不會平白無故拿錢。
“湖庭救我一命,想辦法把範純引走吧!”再這麽等下去,一天白白消耗,他還得倒貼租桌子的
錢。
“怎麽沒人白白送我錢呢?”曾濟庭小心嘀咕,他樂意,很樂意啊。
“範純範三郎?他在家裏行三嗎?”曾湖庭突然問。
“算是行三吧。範純家裏我稍微聽過,他前頭兩個哥哥沒養到五歲就夭折,他爹就一直三郎三郎的叫他,要讓閻王小鬼知道,已經折了兩個孩子,求閻王手下留情。一直長到十歲,才取了大名範純。”
曾湖庭試圖委婉,“那他家裏肯定很愛護他?”
陶興肯定的點頭,要是不愛護也養不出這樣的性子啊。在範純眼中,世界就是美好的,人就該盡情的揮灑才華,為五鬥米折腰,那是萬萬不可的。
“你可真是給我出個難題啊。”對上這種性子,曾湖庭也是束手無策啊。他認真思考了下,“有了,這個辦法隻能試試,要不成功你可別怪我。”
“一定一定!”陶興雙手合十,他自己是從範純沒辦法了。
三人又重新回到攤位上,範純興致勃勃的,“陶兄,你在什麽時候認識的朋友?”
“上次府試的時候。”陶興草草回答。
“喔?不知道兩位在哪裏求學?”範純還想再問,被曾湖庭打斷了。他看了看來來往往的人群,示意曾濟庭上前攔住那人。
曾濟庭按照之前商量好的,攔住了人,帶著笑臉跟人說了什麽,那三人將信將疑的過來,“真的不收錢?”
“第一位免費,生意剛開張求個好意頭。三位一看就是家庭和睦美滿的幸福人家,開張的畫畫這個,吉利!”曾濟庭極盡口舌能事,忽悠的三人過來。其中丈夫模樣的人抱著自家的小男孩,一邊還牽著妻子的手。
溫馨自然,一舉一動都透著親密。
曾湖庭坐在小板凳上,鋪開白紙,手拈起羊毫筆,找準位置後毫不猶豫的畫了下去。因為是速寫,落筆無悔,他用線條及其小心,勾勒出對麵一家的歡快模樣。
女人好奇的想看畫,探出頭來,又被男人拉回來,羞赧一笑。
一炷香時間過去,畫像畫好,線條雖然簡單,人物的神態逼真,父親的慈愛,母親的溫柔,孩童的天真都被一一展現出來。曾湖庭又在旁邊提上字,元康二十二年五月清光寺留念。
那父親如獲至寶拿著畫紙,愛不釋手,“這要多少銀子?”這麽好的畫,他不好不給銀子。
“這不是能用錢衡量的,這是您一家三口的春日出遊紀念,也許明年你們還會來,也許十年後,
小公子長大了還會來,也許還會找這個攤子呢?”曾湖庭笑著說道:“祝三位闔家美滿。”他把白紙卷好奉上。
那一家三口千恩萬謝的走了,這次曾湖庭對著他旁邊擺攤的大叔說:“咱們都坐一塊就是有緣,大叔我幫您寫封家信?您有沒有什麽遠方的親人?”
大叔一拍大腿,“著啊!我女兒嫁到外縣了,還沒個消息,我給她寫封信,告訴她家裏的櫻桃熟了,快回來吃啊,她大哥也抱上兒子了。”大叔興致勃勃,拉家常一樣絮叨了很多,曾湖庭盡量用簡練的白話寫了出來,裝進信封裏。
大叔經過信件,硬是塞了板車上的果子來,“你們不收錢,大叔隻能請你們吃果子,自家種的,不值錢。”一兜子的水果,已經超過寫信要收的銅板。
大叔還熱情的削好果子,手一碰,白紙下麵漏出十幾個銅板來。
“誰的錢啊?”
這時候大叔才說:“剛才那一家三口留下的。他說畫畫不收錢,筆墨錢總要給吧?哪裏能讓你們倒貼。”
大叔靠近了些,小聲問:“下次你還來嗎?我想請小哥給我們全家畫一張。”小哥的畫技他看了,好得很,就跟真人差不多,他想留一副以後傳給後代。
曾湖庭含笑看著陶興,陶興一激靈趕緊回答:“能啊!”下次他肯定還來擺攤。
這下大叔心滿意足的回去,繼續吆喝賣果子,懷裏的信熱乎乎的,他一想到閨女收到信件的驚喜,隻覺得渾身有勁。
不知不覺,陶興已經接替了曾湖庭的工作,他畫技同樣不俗,不過稍微慢了些,此刻正好聲好氣的跟客人商量畫人像是什麽價格。
曾濟庭撿了個接客的工作,幫忙讓客人排隊。
範純手裏捏著果子,十分迷茫。在他看來,替人寫信,畫像是落魄文人才會幹的事,也不會受人尊重,為什麽這些人幹的這麽開心啊?而且掏錢的人還心甘情願,恨不得多給。
“信件是思念,畫像是回憶。作為提供這兩者的人,這是個很值得做的事。”曾湖庭對著範純說,“一起來嗎?”
範純遲疑,擺了擺手。
曾湖庭以為他還猶豫,也不準備再勸,範純舉起手:“果子碎了,全是汁。”
作者有話要說:突然更新!驚喜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