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你是怎麽想到讓他們十章十章抄寫的?”
“這是統籌。”
“何謂統籌?”湯先生興趣大起。
“這個, 我說不太清楚,先生,我打個比方。一個人需要泡茶待客, 就要洗茶杯,找茶葉, 燒熱水,分別都需要一柱香時間,如果一樣一樣做,可能需要三炷香。如果此人一開始, 先燒水,接著洗茶杯,最後找茶葉, 隻需要兩炷香時間, 這樣利用空閑的時間安排別的時間,就叫統籌。”
“一個人抄書假如需要五天,然後傳給下一個人,這樣下一個人就在白白等待五天,第三人需要等待十天。這裏頭消耗就不少。如果十章十章的抄寫, 每個人都能盡快抄到,同時, 抄寫不到的時間,還能先看著手頭的書。”
“原來如此!”湯先生恍然大悟,“這樣,的確節約不少時間。”
“你竟然能想到此處, 實在聰慧異常!”湯先生毫不吝惜讚美之詞。
曾湖庭大囧,“不是拾前人遺慧,怎麽能據為己有。”他還記得這是某位數學家的事跡, 他不過借用。
“能從前人典籍裏悟到如此道理,別人怎麽沒想到呢!”湯先生讚到,“正巧,有一樁事情衙門交代下來要辦,我還正在發愁人選,你可願意?”
“先生,什麽時候?”
“陳知縣前段時日交代下來,讓各個書院借調幾名學生去做戶籍調查,這次調查涉及到整個呈州,衙門的文書哪裏做過這麽多事情?少不得要借調人手。這些人手最少也要識字,懂律法。所以山長正在發愁人選。”
說道這裏,湯先生小聲道:“這裏頭還有一樁好處。跟那些衙門的文書打交道,以後對你考律法這門功課極有好處。文書平時跟律法常打交道,對冷門偏門的律條很是了解,跟他們學習,大有裨益。”
“這.……”曾湖庭猶豫,雖然大有裨益,但是必定會耽誤學習功課的時間呐。
“這事不急,你先回去考慮考慮,最好問問你父親。”湯先生不急,戶籍調查也是辛苦,雖然他相信自己的學生能吃苦,但萬一傷到身子可不是鬧著玩的。
“是,多謝先生厚愛。”
曾湖庭對湯先生的提議,的確有些心動。他能死記硬背下律法,但律法外不失人情,畢竟很多時候還是人治的成分更重,且律法也是為了人服務。如果去做過戶籍調查,也能加深他的印象。
他就把湯先生的提議告訴了曾豐年,曾豐年沉吟道:“這是個好事,不過你確定能吃苦嗎?”
“做戶籍調查,很難嗎?”雖然做好了心理準備,曾湖庭還是吃驚於曾豐年的審慎。
“難也不難,便是走街串巷,基本的戶籍資料都已經讓裏正收集好報上。你要做的工作,便是審視這些資料,從中尋到破綻。”
“破綻?戶籍還能有什麽破綻?”
“隱報,多報人口,少報人口,開墾的田地不上報。”曾豐年一口氣數出七八種花樣,“我說的都是些小花樣,還有別的說不定我都沒見過。”曾豐年一拍肩膀,“你確定要去嗎?”
“去!”聽說有那麽多花樣,曾湖庭反而起了興趣,“不見識騙子,怎麽識破騙子。我還真的想去見識見識。”他的好奇心真的很重。
“你要去便去吧,左右出去就是衙門的人,鄉痞流氓總要留幾分麵子。”在溫室長大的花朵怎麽麵對風雨?曾豐年很讚成在沒危險的情況下,讓孩子長長見識。
況且以後做官,哪怕是最小的知縣,統管一顯之地的行政軍事,是個糊塗蛋怎麽行。
得到父親的讚同,曾湖庭便去找了湯先生,同意借調去戶籍調查。
湯先生逐級上報,一個學堂出一人,有的縣城出了七八人,有的縣出了三四人。由孔知府大人抽簽決定各自負責的區域。也避免因為鄉土人情,有的學子難做。
福城縣的學子一共十人,被借調到了隔壁的湘平縣,距離五十公裏,在衙門裏包吃住,一共借調大半個月。
曾湖庭站在湘平縣的衙門前,無言以對。湘平縣可真是個窮困縣,衙門的破破爛爛,比福城縣更甚,連朱漆大門都掉成了棗紅色。
十個學子麵麵相覷,誰也不先動身。最後還是曾湖庭忍不住,先上前去扣響了大門,他敲了老半天沒人回應,側麵的門房打著哈欠,渾身酒氣,“幹什麽幹什麽?不知道這裏是衙門啊?敲什麽敲?敲壞你賠啊。”
大白天就喝酒?
曾湖庭倒退兩步,端起笑臉說:“這位大哥……”
“有事就說啊,沒事我就先睡了。”門房又是一個哈欠,正欲關上大門。曾湖庭身邊的人立刻伸手擋住,被門夾到了手。
他哎喲一聲,“疼!”手指上頃刻血流如注。曾湖庭連忙從懷裏取出手帕,早早包裹止血。
門房也哎喲一聲,“你們都看到了,可不是我要找他麻煩,我關門,他伸手過來才夾到的。”
“不關你的事,是我心急了。”傷到手的人反而說,“大哥,麻煩你通報一聲,我們是福城縣借調過來,做戶籍調查的。”
“那你們等著,我去問問。”門房當著他們的麵,啪的一聲又關上門。
剩下那人苦笑,萬幸傷到的是左手,並不影響他寫字。
手帕紮住了手指,慢慢的血止住了,曾湖庭這才放心說到:“這位兄台,傷到手不可小覷,等下去找醫館,讓大夫看看。”
他說完抬頭看那人的臉,麵熟,總覺得在哪裏看過,這麽模糊的印象,應該是,
“朱兄?”
正是朱沉毅,他撫著手苦笑道:“我心裏有數,隻是留了點血,沒大礙。”
曾湖庭不讚同的說:“有沒有大礙,那是大夫說了才算,你說了可不算,就這麽說定了,安段下來我跟著你去醫館。”言下之意,別想躲。
朱沉毅隻好點頭,多謝他的好意。
前後一炷香的時間,門房又回來了,這次拉開了角門,“縣丞大人吩咐,讓你們先去客院休息,不可胡亂走動驚了女眷。”
“是。”
八名學子魚貫而入,曾湖庭走在最後扶著朱沉毅。畢竟這裏的十人,他就跟朱沉毅熟悉些。
客院簡陋,甚至都沒收拾,兩人一間屋子,朱沉毅傷到手,曾湖庭包攬了打掃灰塵的功夫,倒了三趟水,這才勉強收拾出能住的地方。
“曾兄打掃起來倒是很利落。”朱沉毅說道,說完又覺得自己歧義頗多,又補充道:“我在家也經常幫我娘打掃的。”不然這話聽起來像是說對方隻會打掃一樣。
書生裏,四體不勤的占了多數。
曾湖庭壓根沒多想,再說了,自己能照顧自己難道不是好事?什麽都不會才叫丟人。他擰幹抹布,透過窗戶看其他人的手忙腳亂,“我還算慢的,出門在外條件簡陋,朱兄將就些。”
他還記得醫館的事,送朱沉毅去,大夫拆開手帕,看血已經止住,骨頭也沒問題,隻開了點愈合傷痕的藥粉,每天一換,十來天也就好全全。
朱沉毅感謝他的照顧,還從外頭帶了糕點。
他們這些學生安頓下來,第二日,湘平縣的縣丞出現了。
縣丞臉上帶著難言的愁苦,四十來歲的年紀,臉上的每條皺紋都透露著生活的辛酸,“你們跟我來罷。”
他帶著學子們左突右拐,繞到外院的一處房子,門一推,黴味就鑽進每個人的鼻子,灰塵在陽光下歡樂的跳舞。
曾湖庭心裏一突,不會吧不會吧,這裏的書冊難道都歸他們整理?
果然縣丞苦著臉說:“就是這些,你們先整理吧。”說完他就轉身離開。
朱沉毅跟幾個學子正準備動手,曾湖庭往前踏一步擋住縣丞的去路,“大人,湘平縣原本的文書呢?我們都是新手,一點東西不會,沒有縣衙的文書帶,大半月怎麽清理的完這麽多東西?”
對啊,朱沉毅反應過來,立刻站到曾湖庭背後。
縣丞抬了抬眼皮:“縣衙原本有兩個文書,一個回家奔喪,一個老婆生孩子,都沒在,你們自己看著辦吧。”他轉身又欲走,再次被擋住,這下剩下的八人也回過味來,齊齊擋在縣丞後邊。
“大人,試問沒有舊的整理資料,我們怎麽做新的戶籍登記?又怎麽交接?怎麽確定責任?”曾湖庭歎口氣,“咱們本來就是從書院剛剛借調的,跟這些東西沒打過交道,實在不行就隻能打退堂鼓,回去大不了被先生罵一頓了。”他做出愁眉苦臉的樣子,“朱兄,咱們出師不利,跟陳知縣沒法交代。”
朱沉毅腦子一閃,沉聲說:“那還是回去跟陳大人報告一聲,讓他們重新派人罷,咱們做不了。”
說完,他就第一個走了出去。曾湖庭一邊搖頭一邊跟上,其餘八人你看我我看你,一狠心一跺腳都跟上了。
別人都不怕,法不責眾,他們跟上就是。
再說了,什麽都不給,資料的確沒法整理。
曾湖庭摸到朱紅大門的門栓,背後終於傳來聲音,“站住!”
縣丞還是那張愁苦臉,“看你們年紀小,我就幫幫你。誰讓我心軟呢?明日吧,我把老婆生產的文書暫時叫回來,讓他教教你們。”
他說完就扭頭走開。
朱沉毅看著曾湖庭,“曾兄,這下怎麽辦?”他們是不是厚著臉皮回去?
“當然回去,咱們是來做統計的。”曾湖庭邁步就朝暫住的院子走,低聲道:“總之,一切小心。”
作者有話要說:統籌大法來自小時候學過的趣味小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