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黑風冷颼颼地撲入,四個穿著高筒黑硬皮靴的鬼子手裏端著刺刀明晃晃的大三八凶神惡煞般地闖了進來。後麵跟著一個戴眼睛的翻譯和幾個漢奸。一時間,院子裏雞飛狗跳,鵝鴨嚇躥,西屋半袋子苞米種子、一壇子曬好的熟地瓜幹被漢奸搶了去,全撂到了院外的馬車上,包袱裏全家幾件衣裳更被鬼子用刺刀叉著扔得亂七八糟。
嘰哩哇啦的鬼子用槍托子搗破了醬缸,又掀翻了瓦罐瓦盆,砸得滿地碎片。幾隻雞因楊大娘沒顧上及時哄著逃開,被堵了窩子,“咯咯咯”地驚叫著,被一一抓去,踢騰得汙糟糟的一地雞毛屎。他們一進北屋門就把飯櫥踹斜推倒,水缸也被一皮靴踢爛了,盛著的井水“嘩啦”流了一屋大場子。氣急敗壞的鬼子闖到裏屋來,一刺刀把戴鳳蘭身上的被子挑開了,放在地上的烏尿盆碰碎了,尿灑了一地,“八格牙魯,八路的有?”
小姑娘嚇得“哇”地一聲哭了,大娘一下子撲到戴鳳蘭身上,哭喊著說:“她是俺的兒媳婦,得了傷寒病,病得正厲害著呢。”說著又把被子蓋到她身上。
鬼子黑大個翻譯吊著一雙不仗義的鷹鉤三角眼上前來,啄肉似地狠盯了一下,“蠻漂亮哩!”一邊說著,一邊去摸“病人”的臉。
“慢著,別給俺著了涼!”楊大媽應道。一個漢奸轉身去掀被子。隻見戴鳳蘭頭勒毛巾,臉色蠟黃,嘴唇慘白,床邊放著藥罐和半碗水。
翻譯把楊大娘的話嘟嚕給鬼子。鬼子一聽是傷寒、瘧疾病人,害怕傳染,又聞到一股刺鼻的臊臭味,就一個勁地往外扭頭,趕緊掏出手絹捂住鼻子,馬上退了出去。翻譯又懷疑地回頭打量了一眼,也跟了出去。
鬼子走後,大娘幹脆門也不關了,坐著小腳床子無精打采地依在土炕沿上,麵對著一堆被禍害的家什,憤恨地罵著:“這些不吃人糧食的畜類,不得好死!”
停了些許,又聽得街上傳來一陣喧騰叫罵聲:“搜,給我挨家挨戶地搜,非找出那個女八路不可。”接著滿街筒子、胡同道裏全都響起了此起彼伏的擂門聲。
不一會兒,那個翻譯又領著兩個鬼子返回來了,兩個鬼子站在外麵未進來,翻譯用槍逼著大娘的胸膛,惡鬼似的凶狠地說:“這個女人到底是什麽人?不老實交代嘣了你這老東西。”
“我兒媳婦還有假?信不信由你。”楊大娘這時比先前鎮靜自如得多了,她心裏也踏實了不少,就又理直氣壯地哼唧起來。
“不用嘴硬!”吃中國糧食放日本屁的狗翻譯把頭驢盛似的一撅擺,朝屋門外喊道:“進來,看看是不是。”
從鬼子身後走進一個人來,大娘一看心裏不免一驚:是偽村長!跟著王大娘的臉色也有些變了。戴鳳蘭急忙向大娘丟了個眼色,讓她平定下來。她知道這個偽村長是個“兩麵”善心村長,與隊伍上打交道時,自己還給他做過不少思想工作的,跟他談過幾次話呢!不過,可這人心隔肚皮,誰知他現在怎麽想的?然而,正風口浪尖上的,會不會懾於鬼子的威力,脊梁骨變軟,屈從變節出賣自己?管不了那麽多了,事已至此,也隻有豁出去,死馬當活馬醫了。於是,打定主意,等他走近炕來,她便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偽村長若有所悟,很認真地瞧了一會兒,然後到鬼子跟前說道:“報告太君,沒有錯,是楊老太的大兒媳婦!”
“嗯,你的看清了?”鬼子狐疑地反問。
“沒錯,沒錯!這本莊本院的,抬頭不見低頭見,誰幾根肋條俺都知道,還能不認識她嗎?”偽村長又進一步肯定地回答。
“你的,良心的,大大的壞了壞了的!”隻見鬼子一把揪住村長的前胸襟,提將起來,兩眼逼視著。偽村長臉色也有些慌張了,但他仍就王八吃秤砣,鐵了心地指著自己的腦袋,說:“太君,若錯了,我用這個擔保。”
“哈哈!亞希!”故弄玄虛聲張造勢著進行訛詐威逼的鬼子把村長放下,煩躁地一揮手,“開路一馬斯!”
偽村長站在門口,裝作畢恭畢敬地點頭哈腰,等鬼子和翻譯官走後,他回頭會意地瞅了她和大娘一眼,手舉到身後示意著擺了幾擺,才跟著走了。
她們明白他的意思是讓她們別害怕,別亂動,驚險的一幕過去,沒事了。
楊大娘這才寬心地把門閂上,跪在北牆神像前,狠狠磕了幾下子,又抬起頭來,對掌合十,嘴裏一遍遍念叨著:“老天爺保佑!”
感激的淚水直在眼眶裏打著圈圈,戴鳳蘭再也抑製不住澎湃的思潮,深情地喚了一聲——“娘!”,就雙腿“咕咚”給楊大媽跪下了。“這孩子,快起來!”楊大娘急忙轉身去扶她,誰知兩個人卻滿心熱烘烘地摟在了一塊。懂事的小女孩警惕地往屋外望著,一溜小跑著去掩上了殘損不堪的大門。
大約過了一頓飯工夫,敵人的集合哨響了,楊大娘急忙讓小妹妹出門到街上打聽消息。不一會兒,小姑娘回來說,鬼子撤走了,聽村裏人講,縣大隊的人大部分突圍了,但是也被抓走了兩個。
戴鳳蘭等不得了,急著要去找組織,就向大娘要了一副筢子和盛柴禾的藕筐背上。楊大娘為了護送她也撅了一張長把釤鐮和葦筐子,娘倆扮作上坡的樣子出了村。
戴鳳蘭再三擺手,讓大娘回去。可她離開石閘老遠了,回頭看時,隻見楊大娘依然站在村頭上,像是不放心似的,那模模糊糊的黑點還是直直地向她走去的方向張望著……
一夜之間經曆了從未遇到過的生死考驗,多虧了風格高尚的老幹媽和好村長舍得一身剮,大膽機智袒護,拚命相救,戴鳳蘭這位愛國學生出身遠道而來投身華北救亡運動的抗日女幹部才脫離了危險。
幹娘危急關頭救了戴鳳蘭一命。平安無事地回來後,她對這裏的漁農群眾和梁司令更加佩服得五體投地了。
但是,梁司令卻坦然地說:“不是俺有多能會支招,是幹娘神性啊!魚水恩情誰能敵?咱們還得感激喝錦秋湖水長大的好婦女老百姓們啊,她們才是咱們殺倭賊救中國的活菩薩呀!”